最壞的可能成真了。
這便是聽到祖母綠的話語之後,翠雀第一時間的感受。
如果說鬱金香已經叛逃,那麼與其同行,甚至反覆提及過自己加入了某個“團隊”的墨荷,其身份也不言自明瞭。
墨荷言語中所說的,那個她已經加入的團隊,就是爪痕。
對於這個答案的到來,翠雀並非全無準備,甚至於,她早就應該知道的,僅僅只是不願意去相信罷了。
她無法相信,墨荷乃至鬱金香,這兩個人會成爲“爪痕”,會加入這種與恐怖分子無異的組織。
作爲一同參與兩界戰爭,甚至都曾身臨花園防衛戰第一線的戰友,無論是墨荷還是鬱金香,在翠雀看來都不僅僅只是“魔法少女同僚”而已。
花園防衛戰,對諸多參與了它的魔法少女而言都是一場改變了人生的戰爭,從這場戰爭中倖存下來的魔法少女,其內心中大多都銘刻下了某種同樣的特質。
所以,某種程度上,無論是墨荷還是鬱金香,都是和翠雀能夠“感同身受”,共同理解某種哀傷與苦痛的人。
因爲能夠理解同一種痛苦,所以自然會對人生抱有某種相似的態度,乃至情感;又因爲抱有相似的情感,所以當她們的所作所爲背離了這份情感之時,纔會讓翠雀格外難以相信。
如果說鬱金香和翠雀的共事機會不算太多,所以兩個人並沒有多麼相熟倒也罷了。墨荷,或者說妮娜,這個和翠雀曾在同一個小隊的魔法少女,在翠雀的記憶中可以說已然足夠鮮活。而不管是回憶中的妮娜,還是如今看上去改變了許多的墨荷,翠雀都無法將其形象和“爪痕”的印象重合在一起。
“怎麼啦,覺得很難以接受?”
已經半支起身子的祖母綠饒有興致地看着翠雀的反應:“就你這態度,怎麼想都是見到她了吧?而且估計就是這幾天的事情?”
“……我應該可以接受,只是,很難說服自己。”
對方已然猜到了真相,但翠雀也沒有去回答祖母綠的後半句問題,只是緩緩道:“因爲我想不明白,她這麼做的理由是什麼。”
“想不明白是對的,如果人人都能想明白爪痕到底想幹什麼,那魔法國度早就亂了套了。”
祖母綠眯上眼,略顯無奈地擺了擺手,笑道:“而且事實上,從目前蒐集而來的名單來看,最初叛逃的那批爪痕,除了財政院那些跟着紫鑽出走的心腹以外,就屬咱們盧恩諾雷當初的城防軍最多啦。我甚至都因爲這事被王庭那邊調查過,可煩人了。”
從祖母綠的視角來看,如果這些事真的都與她無關,那麼的確稱得上是無妄之災了。但比起同情對方,翠雀更關心的內容還是前半句話:“來自城防軍中的魔法少女最多……那豈不是說……”
“是,這說明,爪痕中許多人叛逃的理由,大概率與花園防衛戰,或者說這場戰爭的後續影響有關係。”
祖母綠優哉遊哉地給翠雀的假設下了定論,不過很快,她又像是想起什麼似的,補充了一句:“啊,雖然我當時也算是主要戰鬥力,但可別把我算在裡面哦。”
“……雖然很容易聯想出這樣的結論,但是,我並不能認同。”
對這一事實略作咀嚼後,翠雀搖頭道:“我也是那場戰爭的親歷者,從我的視角來看,她們沒有理由因爲這場戰爭的遺留問題,就走上這麼極端的道路。”
這不是她對墨荷和鬱金香兩個人的看法,而是她爲整個盧恩諾雷城防軍,爲所有從那場戰爭中倖存的魔法少女所作的辯護。
“是嗎?但是即便如後生你這般,不也是選擇了遠離國度,不想再和這些事情有更多的瓜葛嗎?”
原本一直半眯着眼睛的祖母綠不知何時已然完全睜開眼,明明面上依然掛着笑容,卻讓人感覺在面對一隻從睡夢中甦醒的猛獸一般,只覺得氣氛無比沉凝:“該說不說,後生,她們或許只是比你走得更遠一點罷了。”
“可她們和我並不一樣,我是被禁止進入魔法國度……”翠雀蹙起眉頭,試圖辯駁,但話還沒說完就被祖母綠打斷了。
——“後生你呀,真的是因爲被禁足,或者說‘流放’,纔會變成現在這幅模樣的嗎?”
祖母綠的語氣依然是懶洋洋的,但不知爲何,就是讓人覺得有一種不容置喙的力量:“還是你要告訴我,戰爭之後的那一年,乃至大獸災的你,有着和現在不一樣的想法?”翠雀沉默了。
並不是她無法回答祖母綠的問題,也不是她有什麼不願透露的事,而是因爲她再一次於心中明確了一點,那就是這件事背後一定有什麼隱情。
就像她自己曾經和墨荷說的一樣,二十年過去了,這期間發生了太多的事情,足以改變一個人,甚至改變一羣人。而現在,她對這些“曾經的戰友”,依然不甚瞭解。
墨荷所描繪的理想是她們都在追尋的嗎?那所謂的,在物質界荒原之中建立的據點,又究竟是爲了什麼?爪痕的成員像是瘋了一般大張旗鼓地四處鬧事,究竟是意圖什麼?
這些不斷浮現的疑問,全都是翠雀無法與祖母綠分享的困惑。
一旦問了這些事,談論了這些事,就等於說主動供出了墨荷的行蹤,而若是能夠確信墨荷已然步入邪道,就是成爲了一名惡人的話,翠雀自然是可以毫不猶豫地將情報說出去。但問題在於,她的心中產生了疑惑。
她固然知道爪痕這個組織絕對不會是一羣好人,無論是那個代號爲麻雀,自始至終都展露出十足惡意的魔法少女;還是代號爲鳶,令人有些看不透想法,但在行事上也是百無禁忌的魔法少女。這兩個人到了方亭,都是帶着不好的目的而來。
但是,她也同樣很清楚不應管中窺豹,以偏概全,現在的她所瞭解的“爪痕”,還實在是太少,太少。僅憑自己所見過的幾個成員,以及從其他人口中聽到的一些描述,遠不足以她獨立拼湊出事情的所有真相。
翠雀的直覺告訴她,她不應該在湊齊所有真相之前,擅自作出判斷。
所以,她沒有打算提及墨荷的事。
她唯一要思考的,大概便是如何把墨荷給出的信息,即“考覈現場會有危險”這件事告知祖母綠,在取信於對方的同時,還不透露出自己的信息來源。
是的,這件事她沒打算隱瞞。
屆時的國度考覈,不僅僅是方亭市的後輩們,還有無數來自各方的魔法少女們在場,翠雀不可能用這些人的安全去開玩笑。
如果說事情可能會造成太多同僚受到傷害,那麼哪怕自己的行爲與墨荷的目的相悖,哪怕作出這樣的事,名義上是對墨荷信任的“背叛”。她都會選擇,也必須把這個消息傳遞出去。
這便是翠雀在思慮後作出的決定:她會隱瞞有關“墨荷”這個魔法少女與自己接觸的事實,但是,有必要把那些她認爲會影響到本次考覈,影響到安全事宜的信息傳遞出去。
只不過,正當她還思考着該如何修飾言辭之時,祖母綠已經又一次開口了:
“算了,咱們的話題說的太遠了,我也並不指望你能直接給我一個回答,所以還是回到最初的問題吧。代號爲‘鬱金香’的魔法少女已經叛逃了,甚至是第一批跟隨紫鑽叛逃,成爲爪痕的魔法少女,很有可能已經成爲了她們的核心成員。不管你接不接受,這都是已經發生的事實。”
“……嗯,我知道了。”
儘管思路因此被打斷,但翠雀也沒有表現出什麼異常,只是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接受了對方給出的信息。
“嗯,那就這樣,這個話題到此爲止,還有什麼別的想說的嗎?”
祖母綠的語氣不知不覺間重新變得輕佻:“如果沒啥想說的,那就回去吧。然後準備一身稍微正式點的衣服,晚一點再來找我。”
“我……什麼?”
腦海裡還在思考着如何告知險情的翠雀,在聽到祖母綠突然的宣言後爲之一怔:“晚一點再來?爲什麼?”
“因爲有正事,我得帶你一起去。”祖母綠輕描淡寫。
“去哪裡?”翠雀只能追問。
“嗯,硬要說的話是晚會?宴會?感覺規模上好像也只能算是一場聚餐吧。”
祖母綠思忖着回答道:
“這個也暫且不論,形式並不重要。總而言之跟我來就是了,今天晚上,我得帶你認識幾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