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雀這種明眼人都能看出的繁忙日程,自然是逃不過後輩們的眼睛。
以往在方亭市的時候,如果翠雀集中在某一段時間早出晚歸,她們還是會表現出一定的好奇與關心。但是這一次,她們卻意外地保持了安靜。
毫無疑問,這其中,有着翠雀主動坦白了“自己最近在忙什麼”的原因。
爲成爲寶石權杖而努力,這種目標在大多魔法少女看來實在是太過於正確和高遠,以至於沒有人能對其提出異議。
甚至於,在最初擺出這個事實的幾天,翠雀能感覺到林小璐和白靜萱像是生怕自己哪天跑了似的,只要有機會與自己共處,林小璐就總是會牢牢地扯住她衣服的一角,而白靜萱則是會想盡辦法和她親密一番。
這種奇怪的氛圍自然是讓翠雀有些哭笑不得,反覆解釋了自己成爲寶石權杖不影響繼續在方亭市小隊中駐守,才讓幾名後輩得以放鬆一些。
但即便如此,在接下來的這一段時間裡,幾名後輩都乖巧得有些過分。
每當翠雀接近深夜回到彩雲溼地,想要檢查一下她們的複習進度時,總會發現三個人全都能夠完成自己給出的任務,而當自己對某些問題進行糾正時,也能很快地得到正確的反饋。
但與之相對應的,就是翠雀的牀變得越來越擠了。
明明她們的房間裡位置相當寬闊,以至於擺下了四張單人牀,在最開始來到彩雲溼地的幾天,大家也都是規規矩矩睡在自己的牀上的。但不知道爲什麼,最初的幾天適應期後,事情就發生了一些變化。
最開始只是白靜萱會可憐巴巴地請求和翠雀一起睡,考慮到孩子還小,而且這種事也不是第一次了,所以翠雀便同意了下來。
過了幾天,林小璐和夏涼自然是發現了這件事,起初林小璐還義正辭嚴地教訓了白靜萱兩句,說她不應該大晚上去打擾翠雀睡覺。但是沒過兩天,她就也跟着有樣學樣,抱着枕頭擠進翠雀和白靜萱的被窩,開始在大半夜互相擠佔彼此的睡眠空間。
到了這一步,翠雀的那張單人牀上基本上是沒法再躺下更多人了。
夏涼在這個時候發揮了自己的聰明才智,在另外三人都已經擠得不行的時候,主動把自己的牀推了過去,和翠雀的牀拼到了一起,一下子就解放了空間。
而作爲對應的“報酬”,就是晚上的時候夏涼也加入了進來。
至此,原本四張單人牀的佈置已經完全成了擺設。
說實話,事到如今,翠雀對於這種忍受範圍內的親密行爲已然有些聽之任之,畢竟自己實質上也是在承擔這些孩子們心中的家長角色。她們願意與自己更加親密,正說明了她們的信任,這其實是一種好事。而近半月以來的每日勞累也讓她能很輕易地陷入沉眠,不至於因爲太過擁擠而睡不着。
但問題在於,這羣孩子的睡相實在是稱不上好。
白靜萱倒還好說,大多數時候都是老老實實地睡在自己的位置上,不會太多地干擾別人。但夏涼和林小璐,這倆人可真的是一個比一個能折騰。
夏涼的睡相已然不用多說,翠雀已經不是第一次陪她入睡,但其睡着以後就喜歡找東西抱住,而且一抱就不鬆手,簡直像是在裸絞一般的姿勢屬實讓人不敢恭維。而林小璐,當屬三個人當中最誇張的一個,其睡相從扒拉人到翻跟頭,從咬頭髮到流口水一個不缺。
每天早上醒來的時候,翠雀經常會發現自己渾身動彈不得,一邊的手臂被夏涼抱着,一邊的身子則被睡到幾乎橫過來的林小璐牢牢壓住。而林小璐往往嘴裡還會含着幾縷翠雀的頭髮,這部分頭髮更是被口水浸到能滴出水來……
這變相導致了翠雀每天早上都得清洗一遍頭髮,而打在頭上的洗髮水氣味又逃不過魔事院員工們的鼻子。沒過幾天,魔事院的員工們似乎就產生了一種“矢車菊有潔癖,乃至於每天都要沐浴好幾次”這樣的奇怪誤會,在辦公室的清潔上額外下了些功夫。直到翠雀聲明瞭好幾次自己不是潔癖,事情纔算漸漸告息。
至於要不要因此而驅趕後輩們,讓她們老老實實回自己的牀上睡覺,翠雀其實考慮過,但最終還是放棄了。
她很清楚,後輩們會這樣子表現,更多的還是因爲自己的原因。
她說了“打算成爲藍寶石權杖”,哪怕聲明不會離開小隊,可能終究還是讓孩子們感覺到了一些不受控的疏離感。
爲了驅散這份疏離感,後輩們纔會儘可能早地解決課業,又儘可能地在翠雀回到彩雲溼地的時候多相處一會。顯然她們並不想把彼此相處的時間浪費在課業和教學上,而是更想和翠雀多聊聊天,多一些親密的相處,多一段溫存的時間一般,哪怕時間已經很晚。
如此一來,如果自己還拒絕了她們,無疑是在打擊她們的情感,主動給彼此的關係添加裂痕,這是翠雀並不想看見的。
她能感覺到自己擺出事實後對幾名後輩造成的影響,也一度反思過自己是不是不應該這麼早就告訴她們這些。但哪怕再怎麼覆盤,她也覺得自己在半個月前順勢道出真相併不是一個錯誤的決定。
翠雀知道林小璐心目中的魔法少女是一個理應充滿童話色彩的身份,如果可能的話,她也想要讓自己的女兒能夠儘可能地,更久地沉浸在這份美夢之中。這份美夢之中沒有大人們的複雜算計,也沒有讓人悲傷的離別和改變……但很遺憾,現實中的魔法少女並不是童話。隨着後輩們作爲魔法少女的能力越發全面,戰鬥能力愈發可靠,她們註定會逐漸成爲更加獨立的個體。
自己之前將太多的事情大包大攬,甚至從發現到解決都沒有向孩子們透露過,這種行爲在她們成爲魔法少女的初期是沒有問題的,因爲那個時候的她們還太過嬌弱,很難去直面風險。但是當她們成長到如今的層次後,自己就有必要選擇性地將一些真相丟給她們,培養其獨立思考的能力。
現階段,翠雀還只是透露了“自己可能會成爲寶石權杖”這種比較中性的信息,但未來,當後輩們進一步成長到資深葉級,乃至蕾級……那些與黑燼黎明還有爪痕有關的消息,還有國度的密辛,都註定會在她們面前逐步揭曉。
甚至於,等到後輩們都成長到完全獨當一面,哪怕沒有自己也可以好好地在這個世界上生存下去的時候,關於翠雀和林昀的僞裝身份問題,也就是時候畫上句號了。
而這一切,都將落在即將開始的這場考試之上。
如果後輩們都能順利通過這場考覈,拿到認證牌和自己的魔法少女編號,那麼便意味着她們的正式獨立,翠雀應該更多地放手;反之,如果她們沒能拿到認證牌,翠雀便有理由再讓如今的相處模式持續地再久一點,更久一點……
——“時間到!各位考官,現在開放考場!”
自前方傳來的呼喝聲打斷了翠雀的思緒。
回過神,站在人羣中的翠雀悄悄地使用了飛行能力,讓自己的視線得以擡高一些,穿過面前的人牆。她望向不遠處的銀廊大門,監考人員正在緩慢地將大門拉開,露出門後的恢弘建築。
考生們一時間變得有些嘈雜,顯然長時間的等待讓她們也有些焦慮,然而攢動的人羣卻並未因此向前移動分毫,只因爲門口的考官還在一個個覈實考生的身份。
她們的手中拿着專用的檢測儀器,在驗證考生准考證真實性的同時,也一併檢測了考生的魔力波動和預留的檔案,同時還覈對了各種生理特徵,確保萬無一失纔會放行一人。
而或許是因爲之前沉悶了太久,所以當大門打開,考場開始放行之後,翠雀周圍的人羣也變得嘈雜了許多。
一時之間,翠雀居然下意識聯想起了自己少時參加資格認證考覈的場景。
周圍的人羣中,會有人望眼欲穿地看着考場,只恨不得馬上就越過人羣鑽進去;會有人緊握着手中的書本默唸有詞,直到最後一刻還試圖多記住些什麼;也會有三三兩兩的同伴在一起互相訴說自己的準備到底多麼不充分:這其中或許有一部分是真話,但更多的是在通過話語降低自我的心理預期,以舒緩緊張的情緒。
這其中會有人充滿自信,彷彿來到這裡之後認證牌便是自己的囊中之物;這其中會有人謹慎藏拙,一邊觀察周圍的考生,一邊在心中思考自己接下來考覈的對策:會有大大咧咧之人;會有一本正經之人;會有會有大智若愚之人;會有工於算計之人。
毫無疑問,本世代中,最爲出色的年輕魔法少女幾乎都已經聚集在了這裡,而接下來,這裡是屬於她們的舞臺。
翠雀放開了自己腳下託舉的魔力,重新落回人羣,彷彿滴水入海,沒有掀起絲毫波瀾。
自己沒有必要,也不應該成爲這場盛會的主人公。
她應該去做的,是守護這份青春洋溢的希望,這份鬥志昂揚的夢想,以及見證其出芽抽枝,結作花朵的一刻。
想到這裡,她忽地感覺自己這些日子的辛苦終於算是落了地,一種微妙的清爽感讓她長長地呼了口氣,只覺得莫名地有些欣慰。
或許無論是參加觀禮的女王,還是那些獲將隨行的寶石權杖們,此刻都懷抱着這樣的心情,見證這個國家下一代的首秀,而後得以展望其未來吧?
讓我好好看看這個世代的魔法少女吧。
她如此心道。
無需隱瞞才華,無需禮讓推辭,無需循規蹈矩。竭盡全力,展現所有,爭奪那有限的名額,爭奪那成爲舞臺中心的可能。
唯有那份榮譽,纔是對努力與汗水最好的註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