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英雄末路

金莎嶺在城東,嶺腳距城不過裡餘,官道繞過嶺下。那是一座起伏不定,綿豆三百餘里的山嶺,西起曹縣、定陶,東抵色臺,綿亙五縣,因地異名,各縣稱呼不同。在本縣一段,生長着莎草,映日如金,所以叫金莎山。

東行四里左右,嶺上草木蔥蘢,建有一座廣化寺,佔地五六畝,三進大殿倒還像樣,供奉着笑彌勒菩薩。三十餘間禪房中,住了四十餘名和尚,住持大師叫釋佰淨。由於距城不遠,地處幽靜香火倒還興盛。縣衙東面的縣學舍;入學名額是十名,這十名學員經常到寺中游玩,與在那兒寄讀的十餘名有錢人家子弟吟詩作對。可是,近兩年來,容納施主寄讀的東西兩院倒場了,不再接待施主們在內寄讀。寺中的僧侶們四處化緣,遠走外縣籌款,請各地的施主信徒大發善心慷慨解囊,以便早日重建兩院。

住持悟淨髮下宏願,要在三年內籌足重建的經費。其實,重建兩院要不了多少錢,山中有的是木材,只須籌措工資便可。而且該寺的護法大德,是城中的三位富戶,張羅三五百銀子可說易如反掌。但悟淨大師的看法與衆不同,他要建造永不倒塌兩院,需要不少礎石做建材。這一帶哪兒來的石頭?必須至兗州運來。光是運費也要三四千兩銀子,可知他所需的款項數目是如何之巨了。

距城武,平時夜間極少有香客留宿。這晚也不例外,沒有外人逗留。

禪房的後端,建了一座七層小磚塔。說小真是小,高僅三丈左右,塔下,另有洞天,有一條秘道通向塔右的地底,那兒建了一座深藏地底的秘室,共有八間蜂房般的小室,外人無從得知其中之秘。

中間那間小室稍寬敞些,約有丈五大見方,陳設華麗,香氣滿室,雕牀綿衾,銀紗爲帷。這不是出家人應住的地方,但確是住持悟淨的秘室住處。

對外,金鄉地的人,皆知悟淨方文是個有道高僧,誰也沒有料到他卻是個酒色財氣門門皆沾染的葷和尚。

室中燈光明亮,脂粉香觸鼻,但沒有女入,只有八名和尚,其中之一,便是白天向文文慈探問來路的中年僧人c坐在上首的和尚年約半百,中等身材,長相很中看,慈眉善目,紅光滿臉,頭頂光光,戒疤閃亮,不論從哪一方面看,都像個六根清淨的有道高僧。

他就是本寺的住持悟淨方丈,寶相莊嚴地盤坐在牀前,靜聽向艾文慈打聽來路的中年和尚發話,不時閉上雙目沉思。

向文文慈探問來路的和尚臉有得色,沉靜而滔滔不絕地分析道:“依常理論,那邊自稱南鳴的人,不可能搶劫兗州車店的長途客貨騾車。

我已經打聽清楚了,那趟車發自兗州,車把式是田福春。所載的貨物是滋長的文綾,陽谷的阿谷膠。澤縣的黑瓷,與尼山的石硯等等,數量都不多。其他的四位旅客,都是曹州的行商,不會帶多少金銀。南鳴如果是初出道的朋友不知利害,也不會從府城跟至東陵才下手動取。因此,其中有兩種可能。”

說至此,他打住了,臉有得色地掃了衆僧侶一眼。

“師兄,別賣關子了,有哪兩種可能?”下首一名和尚問。

“師弟別急,聽我道來。其一,是南鳴與巨無霸卞三有怨,劫車示威泄恨。其二,是適逢其會與田福春衝突,而以第二件事的可能性最大。”

“其故安在?”悟淨方丈含笑問。

“爲何東陵鎮商家派人來?顯然南鳴劫的不是車,而是東陵鎮商家,只不過被田福春看出破綻,因而衝突起來,商家心有不甘,所以派人四出追查,姜定遠所得到的消息,雖然不是得自商家,但可斷言的是,必定是商家的人透露的消息,用意極爲明顯,必欲得之而甘心。”

“你分析得有道理。”俗淨方丈點頭說,神色間顯示出讚許的表情。

和尚更爲得意,接着說:“咱們都知道,商老大在泰山行劫,財寶山積,後來又跟楊寡婦流竄,成爲響馬賊中的一名悍將,也是以專蒐羅珍寶古玩聞名,東陵鎮他的家中,金銀美女定然不可勝數,珍玩也極爲可觀,咱們早就想挖出一個洞分潤些兒,可惜那傢伙防範過嚴,打手護院衆多,控制了全鎮,令所有的鎮民掩護他爲非作歹。南鳴逃出東陵,東陵的人緊跟不捨,顯然南鳴已發現了商老大的藏金處,因此商老大不肯放過他。咱們如果將南鳴弄來,威迫利誘兼施,還怕他不頓咱們去找商老大的藏金秘所?"“可是,大牢……”

“大牢難不倒咱們。”

佰淨方丈談談一笑。說:“你的計謀可行,咱們來商量如何下手。”

“何不立即動身?”

“太晚了,須從長計議,明晚動手並不晚。”

和尚不住搖頭,說:“如果南嗚活不到明晚,豈不兩頭落空?”

“他會活到明晚的,罪證尚未確定呢!”

“那位郭大人自命清官,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清天大老爺,個貪贓枉法,處治盜賊動用大刑,南鳴熬不住,死定了。”

“趕不及了,明天再說。”悟淨方丈說,接着分派人手,準備明晚行事。

同一期間,飛騎尉嶽珩兄弟與飛霜姑娘,帶了兩名伴當,投宿在兗州府城的三陽客店。

他們在昌邑追丟了艾文慈,便向京師趕,到了京師,方知艾文慈並未返回京師,顯然尚未到達。同時,濟南以西的各地眼線告堅稱未發現艾文慈的蹤跡。

他們一想不對,重新回濟南府追查,最後得到線索,查出艾文慈寄放金針的地方,追查之下斷定艾文慈已經南下,並未西進京師。一羣人馬不停蹄地向南追查,落腳在兗州府。

艾文慈在大牢中受苦,被沉重的鐵鏈和腳鐐壓得喘不過氣來。被姜定遠所擊傷的痛楚,可怕地折磨着他。

第二天一早,獄卒送來了一個大型的窩窩頭,粗糲得難以下嚥。倒是那一碗水救了他,聊澆心火。

食罷,他被四名獄卒連拖帶拉的到了監房,由獄吏驗明正身,帶交主簿親拉,方慎重其事地帶往大堂。

大堂靜悄悄、如狼似虎的丁役巡捕分班站立。堂下,左首站着姜定遠和五名夥計,地上半躺着被艾文慈打傷的兩名夥計;這些人是原告。

他被安置在簽押房,打了手模腳印,方押出堂下,在左首席地坐下.階下,迴避牌已撤,准許縣民旁觀,僅樹立了肅靜牌,近百名看審的縣民,屏息着靜候,沒有任何人敢發出聲音。

驀地,傳呼聲悠揚而起:“大人升堂!大人升堂!大人……”

獄卒將他扶起,屢聲橐橐,知縣大人從後堂轉出,升上公堂。

這位大人身材修長,頰上無肉,生有一雙陰冷銳利的眼睛,留着三綹須,臉色陰沉,不怒而威。

主簿呈上訴狀,縣丞呈上罪證,案上擺了艾文慈的包裹行囊氏盒藥物。其中最觸目的,是那些必要時用來救命的小玩意:可做百合鑰的如意針鉤,半開鋒口的制錢,撬物用的扳手披針,七形小鑽。

唱名、點班、……一陣繁瑣架子十足的升堂節儀過後,推官宣讀訴狀,大意是說姓南名鳴的人膽大包天,白晝公然搶劫兗州車店的長途客貨騾車,逃回金鄉。竟敢公然侵入站店搶劫傷人,罪證確定,罪不可恕。

郭大人冷冷地注視着堂下的艾文慈,久久方吐出王個字:“帶原告。"“帶原告!”一名公人傳叫。

兩名公人帶上麥定遠上堂跪下,縣太爺冷冷地說:“報上身世來歷,所告何事。”

姜定遠當然一口咬定艾文慈入店搶劫,指證艾文慈在東陵鎮搶劫騾車。可是,他說不出騾車的現狀,也含糊地不提有誰目擊檢劫騾車的人證。

“帶犯人。”郭大人叫:大人已看過訴狀,不用多問原告了。

四名獄卒將行走不便的艾文慈連推帶拉拖到堂上跪下,郭大人照例問明身份,指着公案上的雜物問:“南鳴,這些物件是你的?"艾文慈根本看不見案上的東西,說:“小民看不見。請大老爺賜給小民看個明白……”

“啪”一聲響,驚堂木第二次暴響,大老爺的叱聲驚心動魄:“大膽惡賊,你還敢在公堂放賴?”

完了,不問青紅皁白,大膽惡賊四個字,已加在艾文慈頭上了。

“剛纔原告的控訴,你聽清了沒有?”大人接着追問。

“回稟大老爺,小民冤枉……”

驚堂第二次暴響,大人怒叫:“人證物證俱在,犯案時當場被擒獲,你還敢叫冤枉?該死的東西。”

“小民趕來報信的,怎敢……”

“住口!報信你會傷人?賊骨頭不打不招,大刑伺候。拉下去,賞他五十荊條。”

五十荊條誰也吃不消,公人們不由分說,拖曳他下堂,只打了三十餘記,飢渴交加,筋疲力盡的艾文慈,便已經半身血污,昏厥了。

冷水將他潑醒,接着是一聲比一聲冷厲的叱聲如山般壓下:“從實招來!從實招來!

從……實……招……來……”

最後一聲“看夾棍伺候”如天雷狂震,他五內如焚,大叫道:“我……

招……"聲落,他再次昏厥。

郭大人先入爲主,僅憑姜定遠的一面之詞,便直覺地認定艾文慈是劫匪,不容分說,便用刑迫供,屈打成招。當然,艾文慈身上所帶的救命小玩意,確也令人生疑。

艾文慈本來就受傷甚重,再經大牢的一夜折磨,而且飢渴交加,怎受得了大刑?聽說要備夾棍伺候,如果雙腿受不了斷了脛骨,這輩子豈不完了?

他並不是怕夾棍,而是知道這位縣太爺已認定他是劫匪,不取得口供,豈肯罷手?必將有一連串更殘忍更痛苦的刑具接踵而來,血肉之軀,怎熬得住重刑?反正到頭來是非招不可的,熬不下去不但毀了自己,而且連脫身逃獄的機會也將絕望了,他把心一橫,叫出一聲“招”,急怒攻心與痛苦的侵襲下,他再次昏厥。

一桶冷水再次把他澆醒,縣太爺的聲音淒厲刺耳:“你罪證確實,當場人贓並獲,料你也無法抵賴,好好從實招來,如何打劫騾車同黨何人,前髒何在?招!"他定下神,舉目向上映,看清了那郭大人閻王似的臉容上,充溢着得意的神色,涌現着剛愎陰森的光彩,不由渾身通過一陣寒顫,起了一陣可怕的粟動。

不錯,這種人的臉色他看多了,多得令他自己麻木,但牽涉到自己的生死,他不能再麻木了,鋼牙一挫,叫道:“青天大老爺,你得了東陵鎮商家多少關節?”

郭大人勃然大怒,這位清官大老爺還沒聽說過東陵鎮有姓商的人呢。

“掌嘴!”郭大人大叱,驚堂木又響,響得令人心驚肉跳。

行刑的公人取來了嘴板,劈劈啪啪掌了艾文慈十記嘴,只打得他滿口流血,大牙幾乎被打落,臉頰逐漸成了紫黑色。

“匪囚你聽清了。”郭大人冷厲地說,稍頓又道:“本官正途出身,十載寒窗磨穿鐵硯,二甲進土得來不易,不敢上負國恩,爲官以來,俯仰之間可對天地鬼神。文官不愛錢,武官不怕死,乃是君國之福,天下幸甚。

本官爲官三年,兩袖清風,自問澀囊無半文不義之財,懲奸邪抑豪強,從不人後,可質天地鬼神,你這廝居然敢在公堂反噬本宮收受關節,掌的嘴算是便宜了你,快招!”

他再次打量這位縣太爺,不由自主連打寒顫。也許這位狗官確是清官,但就事論事,分明是個自以爲是,剛愎自用不通情理的所謂酷吏,舉着一塊不要錢自命清廉的招牌,存着懲奸邪抑豪強的心念,便任意胡來,說風是風,說雨是雨,興之所至,憑好惡而草營人命。碰上這種人,比碰上貪官污吏更可怕。貪官污吏貪髒枉法,有時尚感到虧心,也不做得太絕,也許尚有點害怕鬼神報應,而這種酷吏卻無所顧忌自然心狠手辣,其可怕的程度,簡直可比洪水猛獸。

他長嘆一聲,絕望地說:“青天大老爺,要我招什麼我都認了,只要寫上供狀,我畫供就是了。”

“混帳!你不親口招供,供狀如何寫法?”郭大人怒叱,再拍那塊倒媚的驚堂木。

“好,我招。小民不該見財起意,在東陵鎮搶劫騾車,心猶末足,再到站店行劫。沒有同黨,一切皆是小民一人所爲。”

“騾車的下落呢?”

“小民洗劫之後,便前來金鄉劫站店,不知下落。”

“大膽!休想避重就輕卸刑責麼?”

“小民公然行劫,已是死罪,還怕其他刑責麼?”

“你要是不從實招來,豈不顯得本官無能麼?一追二比,不怕你不吐實,大刑伺候。”

郭大人怒叫,驚堂木拍得山響。

“招,我招。騾車已翻入泥淖,車伕旅客不知死活。”

接着,是一連串的追問,人、時、地、物問不完,看看時光不早,青天大老爺總算還不太糊徐,宣告待行文城武查明下落,迴文時再開庭宣判。

艾文慈心中一寬,尚存有一線希望,希望城武的知縣大人是個明鏡高懸的青天大老爺,希望兗州車行的卞店主趕到城武查明真相。至少,今天沒死在大堂上,仍是值得慶賀的事。

同時,等城武的迴文到來,宣判之後,呈文至府謂核加不是判斬立決,便可將刑期拖至秋後,有這許多時日,也許另有變化五行有救哩。

巳經認了罪,死刑已定,他反而定了心。

在供狀上畫了押,他拾起變形的臉,向堂上叫道:“青天大老爺,小民已經認罪,刑也熬了,押也畫了,死刑已定,九條牛也拔不了罪狀中的半個字。大老爺已心滿意足,可否讓小民說幾句話?”

郭大人瞥了他一眼,一面查閱畫了押的供狀,一面信口說:“本官從沒見過甘心認罪的死囚,你也不例外,你說吧。”

"小民有三件事要說。其一,小民死在貴縣不打緊,而兇手不但能逍遙法外,同時,更枉送了車伕和四名旅客的性命。其二,大老爺先入爲主,並末給小民絲毫申訴分辯的機會,冤屈難伸,屈打成招無以服衆。

他慘然一笑,一字一吐地說:“青大大老爺,你騙得了你自己的良心,騙不了全縣數萬平民百姓的耳目,但願你青雲直上,封侯入閣一帆風順,永沒有致仕重爲庶民的一天:不然的話,日後你會遇上像你一樣的酪吏,那時你便不至於如此愚昧剛愎了。”

“你好大的狗膽!”郭大人氣得暴跳如雷,離座厲吼。

他吐掉一口血,木然地說:“死且不懼,怎不大膽。小民已認命只希望大人捫心自問而已,將一個劫後餘生逃得性命趕來通風報信的人當作劫車兇手,大人並不見得聰明……"“押下去。",退堂廣郭大人高叫,離開了公座。

“退堂!”公人大聲傳呼。

所有的人皆肅立欠身,屢聲橐囊,大人揚長而去。

獄卒拖起艾文慈,公人們開始趕走觀審的人。

他吃力地向對面的原告姜定遠咧嘴修笑說:“姜兄,在下死了不打緊,田福春與四位乘客就因爲你閣下的愚昧,命在須災。在下如果不被你送入衙門,東陵鎮的商家兄弟尚不敢殺人滅口,你平白送掉他們的性命,不知是何居心?閣下,趕快傳侍給卞店主,雖救不了田福春他們五個人,也許可查明根底替他們報仇雪恨,以免他們含恨九泉。”

姜定遠臉色一變,趕忙將一錠銀子塞入獄卒的袖中。慄然地問:“那……你真是冤枝的?”

“世間竟有你這樣愚昧的人。在下如果真要動車,怎會等到東陵鎮才下手?又怎會登門自投羅網?青天白日鬧市之中,公然入店搶劫?

你也不想想事情是否合情理,害人害己枉活了這一大把年紀。卞東主一代英雄,用了你這種人,可說是倒了八輩子大楣。田福春也真是死得冤往。”

“那……那你爲何招認?爲何不表示向提刑按察司上訴?”

“哼?不招的結果如何?別說向提刑案察司上訴,即使是上京擊登聞鼓也是杜然,你沒聽說過滅門令尹這句話麼,我一個外鄉人,身在死牢,如何去找有利於我的證據?”

獄卒與公人不敢再逗留,拖架着他置回死囚車。

當晚,縣太爺親頒手示,不分晝夜,調集縣內所有的巡捕和丁勇,嚴加防守大牢,而且佈下埋伏,嚴防艾文慈的賊夥反牢劫獄。

當晚,來了幾個夜行人,發現戒備森嚴,失望而去,避免打草驚蛇。

按審汛的情形看來,艾文慈的命運已經決定了,無可更改,即使姜定遠想撤回訴狀,也無可駁回,勢不可能。縣太爺已命師爺擬好兩件文書,一是要求城武縣查證東陵鎮劫車案的詳情,一是裡報府城有關動車案的破案經過,擬定的判決是斬立決,專等城武縣的迴文到來,一併呈府城。

一般說來。知縣大人已判決的案件,可說已成爲定案了。雖則死刑的定讞大權並不操在知縣大人手中,但官官相護,也不願多管一下級官吏的事,如果沒有死囚親友奔走抗告,府大人布政使大人不會批駁重審的:甚至經由按察司呈報刑部的案件,刑部也極少批駁。真能獲得平反的案獄,可說少之又少。

如果囚犯的家屬掌握了足以雪冤的反證,又向府衙門抗告,如果伸不了冤,再上布政使衙門抗告無效,便得到按察使衙門了。假使仍然無效,便得申請上京的路引,到京師擊登聞鼓告御狀,但等犯人解送別部會審,因死刑犯例由三法司審訊複覈.府州縣的權責,只限於枚、流徒、遷徒而已。會審不服,便可擊登聞鼓。登聞鼓設於長安右門外,由六科、錦衣衛派人輪值收狀,非大冤及機密大事不得去,未必由皇上親鞠,這就是所謂的告御狀。

像艾文慈這種囚犯,孤身一人無親無故.除了等死之外,可說毫無機會苟全性命。如果熬不了刑,恐怕連解往府城的機會也沒有了,死在重刑下那才冤哉枉也。

第三天,城武縣的迴文到了,文上說,騾車沉沒在東陵鎮西面臥龍岡下的泥淖中,貨物已空,車伕與四名旅客的屍體已經打撈上岸,忤作驗出皆是刀傷致死。之外有一名匪黨的遺屍,顯然是劫車時被車伕所擊斃,經傳訊東陵鎮目擊兇案發生的三位證人,證明劫車人旅客之一,會合埋伏在該處的一名匪黨共同下手搶劫。因該車曾在東陵鎮歇息半個時辰,證人認出該劫車賊是一位自稱郎中,勝南名鳴的人。

第四天,遞送文書的人先出發,至府城投文。

第五天,囚犯上了銬鏈,打入囚車,由八名公人武裝械送府城,囚車走得慢,至府城兩百二十里,預定三天方可到達。

這幾天中,嶽珩兄弟一羣男女,查遍了兗州府城,最後得到線索,一名操京師口音叫南鳴的郎中,搭乘兗州車行的長程騾車,據說去處是曹縣。

他們立即起程,奔向曹縣。在他們離開兗州府城的稍後片刻,姜定遠派來報訊的人,剛好踏入城門,接着是遞送文書的人到達。他們並不知情。失之交臂。

嶽珩兄弟、飛霜姑娘,和他們兩位朋友賈芳、雷震遠,五個人在兩天後到了金鄉城,沿途毫無所見,入城第一處先到的地方,便是鴻福客棧。

嶽珩極少出京,對江湖門道生疏,因此久走江湖,朋友衆多的乃弟嶽琳,成了他們事實上的主腦。

五個人風塵僕僕,踏入鴻福客棧,已是木牌正本之間了。嶽琳首先踏入店門,直趨站房的櫃檯,首先取出京師五城兵馬司與錦衣衛所發的勘合(身份及辦案的文件),在櫃上亮了亮,向櫃內的麥定遠道:“掌櫃的,有事請教。

姜定遠看清了勘合的內容,臉色大變,欠身陷笑道:“大人有何指教,請示下。”

“貴店在府城的車店,十天前發往曹州的一輛騾車,車把式是田福春。車上有一位姓南名鳴的郎中,掌櫃的可認識這個人?”

“請問大人,那位郎中是大人的朋友麼?”姜定遠吃了一驚,心向下沉,駭然變色問。

“也算得上是朋友。”

"哪……他……他也是錦衣衛的……將爺。”

“那倒不是。咦!掌櫃的,你怎麼啦?”

姜定遠雙腿發軟,不斷打冷戰,臉色灰敗,抽着冷氣說:"貴……貴友在十天前,在……在城武東陵鎮,打……打劫敝店的騾……車,殺了田師父和所……所有的乘……乘客,又……又來本……”

“什麼?你說他打劫貴店的騾車?”嶽琳失望地問。

“是……是的……”姜定遠魂不附體地說,接着心驚肉跳地將所發生的事-一說了。最後又說:“昨天一早起解,這時恐怕已快到濟寧州了。”

嶽琳扭頭向乃兄道:“大哥,恐怕不是我們要找的人,不然怎會淪落到劫騾車的地步?

再說,這位掌櫃的不費吹灰之力便將他活擒,誰能置信?”

嶽珩深以爲然,苦笑道:“二弟所料不差。看來,咱們又得重新再找線索了。”

飛霜姑娘秀眉深鎖,接口道:“這件案子有點蹊蹺,琳哥,何不找知縣大人問問詳情?”

“問知縣?用不着吧?”嶽琳不想找知縣打交道。

“論腳程,今懸巳牌初正之間,定可碰下囚車,但並末遇上,是否其中有隱情。既然來了,沒看到南郎中,不是很可惜麼?如果不找知縣,可向驛店找坐騎,咱們住回趕,明早或可趕上囚車,斷不可失之交臂,看看也好放心。”

“對,去驛站要坐騎,巳是傍晚時分,咱們連夜趕路,可望在濟寧州趕上哩!走。”

等他們弄到坐騎,已是傍晚時分了,星夜追蹤,反奔濟寧州。

他們卻不知,囚車根本末出金鄉縣界。昨天,囚車出了大批漏。

當囚車出發時,遠遠地跟來三名釘梢的人。這三位村夫打扮的人,全都是身材魁偉,相貌兇猛的大漢,懷中藏有匕首,脅下挾着以布巾包着的暗器囊。三人後面裡餘,一名馬販子趕了四匹健馬,馬有絡頭,有僵,卻沒有備鞍鐙。

三大漢之一是個臉色蒼暗粗糙,左顴骨旁有一顆大青痞的人,一面走,一面向左右兩名同夥說:“咱們得手之後,不必再回東陵鎮了。”

“爲什麼?”左面下領突出的大漢問。

“免得引起官府的注意。”

“死囚與公人一個不留,沒有活口,怎會引起官府的注意?”

“怕萬一被人看到,不得不防。得手之後,咱們飛騎赴矩野,先找地方把那些銀於花光快活,等風聲平靜之後再回到東陵倚靠商大哥。”

“咱們準備在何處動手?”

“前面是八里莊,八里莊北面三裡地,是濁溝橋,橋北便是白狼套,那兒岡阜連綿,古林蔽天,附近前後七八里不見人煙,正好下手。”

“要不要先繞到前面勘看地勢,埋伏相候。”

“哈哈!你怎麼老說些外行話?咱們既不是打悶棍的小賊,又不是收買路錢的地主。咱們不一定要選擇時地,又不需洗劫財物,只是殺幾個人而已,只消四野無人,殺了便走,用得着已經是已牌末午牌初了,炎陽似火,沒有行人的坦蕩官道上熱氣蒸騰,可看到褐黃色的路面,形如波浪般扭動的氣流。八名公人穿了青盤領衫,戴平頭巾,腳上穿形如靴,但卻不是靴的臃腫皮扎翰,帶了單刀,鐵尺。有一名公人帶了公文袋,另一人帶了刑架。囚車是粗堅木所造,四尺長三尺寬,高亦四尺,棍設四輪,形如木籠,雞卵粗的門鏈,上了一把兩斤重的大鎖,門與柱加了封條,一人拉,一人推。裡面的艾文慈屈坐在車內,像一頭被擠在檻內的病虎囚車本來就叫檻車。他身高八尺,上了銬鏈帶了腳鏈,擠在小小的囚車內。連轉身都感到困難。頭頂烈日炎炎,他又帶傷在身,那情景,委實令人不忍卒賭,望之酸暴。

只走了半天工夫,他已經奄奄一息,看樣子,是否捱得過三天的兩百里長程,大成問題。

大明聖律爲太祖皇帝所親打,對死囚算公平。早年定都南京,建三法司於鐘山的北面,命名爲貫城,貫索七星如貫珠,環而成象名天牢;這就是天車名稱的由來,死囚除特殊原因外,須械送三法司複審。三法司是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刑部受天下刑名;都察院糾察;大理寺拿駁正。三法司有所謂三審四訊,儘可能給死囚公平審判辯罪的機會。三國以來,不但刑律在變質,官場風氣日趨敗壞,流弊叢生,死囚是否能活着解送三法司,得看解選送當地官吏是否貪贓枉法,也得看那些解差是否有天良了。如果死囚有家屬,有的是錢,可以沿途照顧,用金銀塞解差的錢囊,犯人活命的希望要大得多,不然的話,恐怕得勞師半途的地方官吏開發死亡公文了。

囚車的後柱上,掛着解差的行囊,和一個大皮袋,裡面盛着犯人的物品,這些物品須隨犯人一併解交,作爲證物。

八名解差大熱天趕略,本就一肚子火,再加上艾文慈無親無故,身上僅有的十餘兩碎銀和數百文制餞,已成爲贓物沒收作證物,哪有餘錢送給解差買命?因此,一路上吃足了苦頭,被那些解差虐待,不給他水喝,不許他入睡,飽受折磨。

過了八里莊,出莊不久,在後面推車的公人便開始抱怨老天爺不作美。咒罵老天爺不公平:“該死的老天,怎麼偏偏在咱們出差的日子裡晴空如洗萬里無雲?毒太陽曬得他孃的腦門子發暈,來回六七天,真夠受的。”

走在右面的解差,用刑棍戳戳艾文慈的腰脅,喝道:“該死的賊囚,不許睡,大爺們在太陽下趕路,苦了兩條腿,你他孃的有車坐舒服寫意,還想享福睡大頭覺?小心把福享完了。天殺的賊囚,你可拖累了咱們兄弟快活。咱們可託你的福,替你推車做腳伕哩!你再睡,太爺搞瞎你的狗眼。”

艾義慈怎能睡了?飢渴交加,傷勢惡化,已陷入半昏迷境地,並不是真睡了。他被刑棍搗得痛入心脾,哎一聲驚叫,渾身一震,領上的肌肉不住抽搐,啞聲叫“諸位公爺,請……

請給我……口水,我……我渴死了。”

公人冷笑一聲,取下水囊撥開水塞,自己咕嘻嘻喝了幾大口,將水囊伸至囚車頂,冷笑道:“喏!水來了。”

水從壺口瀉下,瀉在囚車頂的木欄上,灑落在艾文慈的頭上。

英雄末路,猛虎在押,只能逆來順受。他發狂般用口接水,但倒水的人卻不向他的口中倒,逐漸後移,水瀉範在他的顫頂。囚車太窄,他的頭不能再往後仰,無法跟隨瀉下的水。

“哈哈哈……”八名公人全都狂笑。

他嘴脣乾裂,需水滋潤,費力地吮舔沾溼的肩臂,衣衫上沾了塵土。

沾上的水成了泥漿,他顧不得污髒,總算獲得些水份潤脣。

“身在公門好……好修行,諸位公……公爺,請……”他痛苦地叫。

公人仰手入內,抓住他的髮結向外拉,兇狠地地說:“大爺們倒了八輩子媚,接下你這趟好差事,如果咱們不可憐你,給你帶上枷,你早就活不到現在了,你給我閉上嘴,免得受活罪。”說完,放了髮結,粗野地發出幾句不堪入耳的臭罵,方消了一口氣。

輪聲轆轆,囚車沿官道緩緩東行。

濁溝橋在望,那是一座長僅兩尺的木橋,橋的東北,是起伏不定的丘陵野地,荒林散佈其間,前後不見村寨,除了偶有三兩樵夫出沒之外,罕見人跡。官道上不時可看到三五個匆匆趕路的旅客,走這條路的似乎不多。經過多次大水災,黃河奪運河時,濟寧州一帶損失甚重,所以地廣人稀,走上二三十里不見田地村落。

官道通過丘陵地帶,兩例全是野林,過了濁溝橋,進入第一座樹林,輕風徐來,暑氣徐消。公人們精神一振,前面挽車的人喜悅地叫:“晦!

舒服,歇會兒,等會兒趕過白狼套進食。”

囚車推至路旁的樹蔭下,八名公人像是得救的死囚,一窩蜂地往樹下一躺,籲出一口長氣,一名公人取水囊喝水,懶洋洋地說:“咱們不能歇得太久,過白狼套還有六七裡纔有人家,歇久了,便趕不上午餐了,要不就在此地進食,多歇歇腿。大熱天,一天趕七十里真挺不住。”

“我可不願在這種荒涼所在多歇,要到徐家莊進食。小店裡的徐大嫂燒得一手好菜,我可不願在此吃那些發下來的硬饅頭。”另一名公人說,一面說一面走向囚車。

囚車內的艾文慈,正扭頭打量掛在車後的皮袋,心中不斷地想:“老天爺如果給我機會能弄開皮袋,取出精盒的日精劍,五行就有救了。”

“你看什麼?”一名公人叱問。

他轉頭收回目光,冷冷地盯視着這位公人。他心中明白,這些公人有一個鐵打的心,鋼做的肺,冷冰冰的血,人性已泯。向這種人乞憐,一無好處,只有自取其辱,寧可飢渴而死,也不必再乞憐偷生受辱。

他的雙眼由於痛苦的折磨和飢渴疲勞的侵襲,以往清澈有神的光彩已經消失,代之而起的是紅絲滿布,配上紅腫的臉面,像是一頭病虎,流露着可怕的懾入神情。

“賊死囚,我在問你。”公人獰笑着叫。

“看你。”他吐出兩個字。好漢不吃眼前虧,不能不回答。此時此地,充硬漢只有自己吃虧,說不定會送掉老命。大丈夫能屈能伸。像他這種人,對生命並不太留戀,但卻具有無比的堅韌性,能適合環境謀取生存,即使到了絕望關頭,仍不放棄希望,環境愈惡劣,爭生存的意志愈強烈,只要一息尚存,他是不願也不肯倒下去。

"你看我有何用意?”公人兇狠地問。

他勉強擠出一絲可怖和笑容,說:“小可已看出公爺有一副慈悲的心腸,動了側隱之心,給小可一口水解渴好麼?"“哼!我這種人如果要有慈悲的心腸,妻子兒女恐怕早就餓死了。”

公人不屑地說,神色柔和了些。

“公爺跟了一位不要錢的清官,因此……”

“哼!清官?清個屁,那是個狂徒而已,自以爲不要錢,便自以爲天不怕地不怕任性妄爲,自命清高沽名釣譽,一半狂一半瘋,他還以爲自己是青天大老爺呢。如果他做了天子,恐怕比秦始皇還要殘暴,天下人不死掉一大半,他豈肯甘心?咱們這些人都不用活了。他如果是清官清官會用嚴刑迫供?會憑一面之詞入人於罪?朝廷聖律審人犯只准用荊條,他卻用夾棍頭箍來對付你,首先他自己就知法犯法,濫用私刑,那還算得是清官?見他孃的大頭鬼。”

公人發了一頓牢騷,然後往樹下一躺,不再理會。

他又乘機瞥了身後的包裹一眼,心說:“但願午餐時,他們不把包裹拿走。”

不久,公人們重新上路。本幾,前面出現了一處兩道岡坡夾路的處所,那就是白狼套。

野林蔽天,野草及腰,好一處僻靜陰森的所在。

前面轉角處出現了車影,三輛雙頭輕車陸續出現,八匹鞍上有騎士的健馬前四後四,保護着車隊的前後。

車馬的速度不徐不疾,漸來漸近。喝!好神氣,三輛輕車不論車身與駕車的駿馬,所有的裝飾皆鮮明光亮,每一顆銅釘皆擦得光閃閃,比東陵鎮商家的轎車華麗得多。

八騎上四男四女,四男全是中年人,文縐縐地,臉上經常流露着和藹的笑容。四女皆是清秀的十四五歲小姑娘,穿了北腳長褲,半統弓鞋,上身是白羅春杉,另加寶藍色小短襖,一個個眉清目秀,稚容末褪。

但他們的鞍分插袋內,竟然各插了一把長劍。

三位車把式的相貌,膽小朋友保證不敢仰望。第一位虯鬚如戟,臉膛色如淡金,那雙怪眼精光四射,熠熠迫人,像是可看穿人的心肺。身高八尺以下,坐在車座上凜如天神。

第二位車把式獅鼻海口,滿臉橫肉,眼似銅鈴,臉色紅中帶紫。

第三位車把式頭頂光光,四周留了一圈長髮,披在三方長及胸下,像個披頭鬼。一字粗濃眉大眼神光四射,臉色如古銅,大八字黑胡兩頭翹。

三人的年紀皆在四十上下,一個比一個雄壯,像熊,也像大牛,兩條粗大的手臂,怕不有上千斤的神力?一看便知是典型的山東大漢,大概一頓飯難可吃下二三十個慢頭和三五斤大肥肉的呢。

駕車的六匹健馬也出奇地雄駿,沒有這樣的駿馬,也就配不上這般出色的車把式,隨着車把式的長鞭拂動,六匹馬昂首豎耳,塌腰翹尾,精神抖擻地踏起小跑步,步伐、姿態、蹄跡、駕鈴聲,無不整齊劃一,從容有度,器宇軒昂,拉着的輕車平穩如順水放舟,似乎沒有絲毫顛簸。

轎形的車廂慄木爲架,輕檜爲壁,天藍色漆,繪有彩雲紋圖案,兩側是寶藍色如意花環,中間有四個篆字:中都湯府。

本朗立國初年,定都南京,洪武二年九月,太祖高皇帝在故鄉濠州建立一座中都城,至洪武三年十二月方行竣工。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朱洪武出身無賴,還能不在故鄉神氣一番?

濠州,先改爲臨濠府。洪府六年,改中立府,七年八月,改鳳陽府。

中都城在鳳陽城西,是天下第二大城。第一大城是南京,周九十六裡。第三是京師(北京),週四十五里(那時北京外圍二十八里重城尚未建築)。

中都城,週五十里四百四十三步,有九座門。中間是皇城,周九里三十步。城中沒有留守司轄有附近八個衛,一個千戶所,人衛是鳳陽右衛、鳳陽中衛、皇陵衛、鳳陽衛、留守左衛、留守中衛、長淮衛、懷遠衛、與洪塘千戶所。皇陵在鳳陽城西南,叫皇陵城。長難關在鳳陽城西北。

東北有洪塘湖,稱洪塘湖屯田守徹幹戶所。如果不是有這五六萬名精兵防守,響馬賊流竄期間,中都城恐怕早就煙消火滅了。

中都場府,誰知道輕車的來歷?百姓小民也許曾聽說過中都,卻不知湯府的底細了。官府中的人,大概不會不知。反正這三輛車車柱用雲頭,車帷用間金飾銀璃繡帶青慢,熟悉官場輿府制度的人,一眼便可看出車主人的官旗,至少也在三品以上一品以下,雖則車上末插着車主人的官旗,主人不在車中,但各府州縣的官員,絕對不敢找這種車的麻煩,甚至還得派人護送過境!

公人們天生有一雙勢力眼,看到前面的車馬,便知來頭不小,慌不迭將囚車向路旁靠,四個公人推推拉拉亂成一團。

合該有事,艾文慈確是渴得受不了,公人們靠近囚車推拉,恰好一位公人的水囊靠近欄杆附近。欄杆寬約四寸,足以擠過一個水囊。

他頓忘利害,銬鏈咋啦啦響,便被他抓住了水囊,咬掉囊塞子,咕嚕嚕將水猛往肚裡灌,乾裂的嘴脣獲得滋潤,他完全忘卻了水囊碰擊裂脣的痛楚。

這還得了?公人一聲怒叱,伸手猛奪。

他雖然被折磨得不成人形,虛弱委頓,但爲了解渴活命,仍用了全力緊抓不放。雙方一用勁水囊帶拍一聲斷掉啦。

四個公人已將囚車推至路旁,同聲怒叫,大聲咒罵。

被奪走水褒的公人無名火起,拔出了單刀怒吼道:“該死的賊囚,太爺要割掉你的舌頭,砍掉你一支手,狗孃養的!”

他不加理睬,拼命喝水。

公人的單刀作勢向裡戮,危機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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