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煙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一輛馬車裡,這輛馬車較之她先前所坐的那輛要寬敞些,身下是毛茸茸的氈墊,身側有一個溫暖的發熱體,腰間被什麼東西緊緊地束縛着,讓她很不舒服,一時間,她有些反應不過來這是怎麼了。
“煙兒,你醒了?”
迷迷糊糊裡她聽到有人在叫她,聲音很熟悉,也很清晰,轉過頭,看見有一個人躺在她的身側,白衣墨發,薄脣朗目。看到這張俊美的臉,景煙的意識也在逐漸的回籠,胸腔裡的疼痛似乎又開始綿綿續續地叫囂,記憶裡,下午的天空晴好,陽光耀了人們的眼眶,有女子縱身投水,有男子捨身以救,她現在已經不記得那男子冷沉的眉眼,只可以依稀辯分出那個投了水的女人在被救上來的那一刻眼中分明的得意。
“煙兒,你是醒了嗎?”雲離看着那個睜着眼睛的人兒,有些不確定她是不是醒了,若說她是醒着的,可那雙眼睛中分明神采還沒有聚在一起,可若說她是昏睡着的,剛剛她明明就在自己的話聲裡轉過了頭。
景煙此時的臉色依舊是蒼白的,額上的圖案已經呈現出了橙色,點綴在額間,更顯得整張臉都白得剔透,彷彿若得了陽光的照射,在下一秒就會煙消雲散般。
意識的回聚讓她的神智也變得清楚,當看清眼前的人是雲離,她伸出手想要碰一碰他的臉,可手已經伸在了空中,心底的疼痛卻使得那隻手止不住地顫抖了起來,最後,手有些無力地落在了雲離的肩上,而景煙則蜷縮起了身子,就像是嬰兒存在於母體內的姿勢,那雙緊閉的眼睛泄露了太多她正在承受的痛苦,雲離就躺在她的身邊,卻連伸手抱一抱她都不敢,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讓她的疼痛更盛了幾分。
兩個人就這樣面對面地躺着,一個埋着頭,一個將眼神放空,那隻手還在他的肩上,她的顫抖透過那隻手,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感同身受,他卻不能代她受。
腦海裡的畫面倒回到他抱着林菲兒走進大帳的時候……
懷裡的女人都被水浸溼了,渾身冷得發抖,脣瓣也有些變了顏色,凌亂的秀髮貼在臉頰,說不出的狼狽。雲離將人放了下來,找出來禦寒的被子給她蓋上,又走到帳外吩咐人煮了碗薑湯。其實帳子距離小溪並不是很遠,所以當雲離站到帳外向溪邊張望的時候,那處的混亂便盡收於眼底。
無暇再顧及身後大帳中的人,雲離邁步復又向着溪邊走去。待他走到小溪邊的時候,那裡早已經沒有了景煙的身影,只有還未散盡的圍觀的衆人。雲離拉着一個兵士問了一下事情的經過,可那兵士也說不完全,只說是一個總是跟在雲夫人身邊的長得很漂亮的姑娘救出了落水的雲夫人,兩人已經向着休息的帳子走了。
雲離聽得有些摸不着頭腦,什麼叫一個漂亮的姑娘救出了落水的雲夫人,雲夫人不是好好地站在岸上嗎?怎麼會落水的?心裡的疑問愈來愈濃,腦中閃過那夜景煙蒼白的臉色,還有她額上那個怪異的圖案,他記得最初見到她時,那個圖案是嫣紅色的,可日漸相處下來竟是變成了血紅色,世人口中盛傳的詛咒,他到此時纔算是真真正正的放在了心裡,不由有些懊惱自己,昨夜本該問的,可他卻因爲一時貪歡而沒有問及。
心念已動,走向花千蕊帳子的腳步不禁快了幾分。到得帳前,雲離也顧不得什麼禮儀冒犯,直接掀開帳簾走了進去,索性花千蕊那時已經換上了一套乾爽的衣衫,景煙也已經被安置好了躺在牀鋪上。
雲離心急地想要看看景煙到底怎麼樣了,所以沒和花千蕊打招呼就想要走去景煙身邊,可當花千蕊注意到進來的人是雲離的時候,在她的掌心,已經沾滿了可在頃刻之間就置人於死地的白色粉末,而云離,尚沒有察覺。
雲離的步履很急,花千蕊地轉身也很快,電光火石間,滿是毒藥的手已經擡起,雲離意識到了危險的氣息,卻是已經避無可避……
“雲郎……”
那是景煙在昏迷的時候一句無意識的呢喃,可也正是這句呢喃,讓花千蕊本準備撒藥的手頓了頓,終究是放了下來,而云離也在這個空檔兒來到了景煙的身邊。
躺着的人有着一張蒼白的毫無血色的臉,橙色的圖案在額間,顯得分外的突兀,雲離有些心疼地伸手去順她鬢邊的溼發,俯下身吻了吻那冰涼的脣,他轉過身,看着站在他身後,眼睛彷彿能冒出火光的花千蕊。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雲離問着,溫潤的聲音裡帶上了連自己都沒有察覺的顫抖。
“怎麼回事?”花千蕊聽他這樣問,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一般,神色凌厲地看着雲離,咬牙切齒地說道:“雲離,你不是第一天認識她,卻是到現在纔想到要問是怎麼回事,是不是在你心裡,她只是一個你不得不娶的女人,而不是什麼要與你攜手到老的妻子?是不是在你的認知裡,她只是一個幫你們軒轅奪天下的棋子,而不是一個有血有肉有靈魂的女人?”
看着宛若瘋癲般的花千蕊,雲離的眼中半點波動也沒有,只是固執地重複着他的問題:“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雲離的這個態度,讓花千蕊瞬間就卸下了全部的氣力,就好像是自己自以爲是給敵人的全力一擊,最後卻是打在了棉花上,敵人完好無損,自己卻拼盡了全力。
林諾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怪異的景象,雲離緊繃着臉看着花千蕊,而花千蕊則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似是累極的樣子。
“蕊兒……”林諾有些心疼,走上前去虛攬了花千蕊的肩膀。
也許是花千蕊已經沒有心力再去在意其他,也許是真的無力想要找個肩膀依靠,總之在林諾攬上她肩的時候,她只是怔愣了一下,卻是沒有推開那個胸膛。
林諾見狀欣喜不已,更是將人摟得緊實了一些,要知道平日裡只要他一靠得近些,花千蕊就會裝作不經意地避開,從沒有似今天這樣,老老實實地偎在他的懷裡,不掙扎一下。不過欣喜歸欣喜,他還是沒有忘記他來這裡的初衷的,擡頭看了看躺在那裡緊閉着雙眼的景煙,又看了看站在那裡死盯着花千蕊的雲離,林諾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怎麼就這麼不順遂,先是丟了妹妹,現在謀略無雙的女諸葛又病倒了,這次攻打凌國,難道是要凶多吉少了嗎?
雖然林諾自己心中的疑問也很盛,但接到人家雲大丞相示意的眼神,他也不敢有所耽誤,趕緊對着被他摟在懷裡的女人柔聲地問道:“蕊兒,這是怎麼回事啊?嫂嫂好好的,怎麼就變成這樣了
呢?如果是單單的落水應該不至於如此纔對。”
林諾的話半是誘哄半是呢喃,溫熱的氣息落在花千蕊的耳側,讓她有些不適應地閃躲。
“是七情蠱,蠱被觸發了,所以纔會導致姐姐現在昏迷不醒。”過了半晌,花千蕊終於開口說道。
林諾聞言身形一震,雲離的臉色也是難看到了極點,七情蠱,世人口中的蠱中之王,已有多年未曾出世,傳言裡此蠱因情而起,亦因情而絕,可又是何時,這種舉世罕有的蠱毒竟被種在了這個不過雙十年華的女人身上,而且看她的樣子,似乎時間已經不短了。
“可有解?”不知是過了多久,雲離聽到自己顫抖的聲音闖出了脣齒。
“解?若是有解,我也不會讓那蠱在姐姐的身體裡一直留到現在了……”花千蕊的聲音裡不無諷刺,卻也不無絕望。
“怎麼會這樣?”這句話與其說是在問花千蕊,倒不如說是雲離在問他自己,七情蠱那樣的存在,怎麼會在她的身體裡,一個二十歲的女人,她以前到底有過怎樣的經歷,這一刻,他忽然很想知道,在那些他沒有參與過的曾經裡,她都遇到過些什麼,可那個能夠告訴他這些的人,此刻正躺在那裡,雙目緊閉。
“雲郎……”
就在雲離陷在午時的回憶裡的時候,身側有一個微弱的聲音響起,同時還有一隻小手爬上了他的臉頰。他低頭看去,正是已經恢復了平靜的景煙,擡眸癡癡地看着他,眼睛裡泛着水潤的光澤。
“煙兒……”看着被疼痛折磨得神行憔悴的她,雲離的心裡有說不出的酸楚和心疼,擡手抓住了那隻在自己臉上撫摸的皓腕,拿到了脣邊,輕輕地吻着,然後滿意地看到了那張原本蒼白的臉上泛起了些微的紅潤。
景煙被他這樣曖昧的動作弄得有些臉紅,抽了抽手,卻發現那人根本就沒打算將她的手放下來,不但不放下,反而還握得更緊,更有甚者,竟然用牙齒咬住了她的食指,雖然並不是很疼,但這樣的氛圍總是讓人止不住地臉紅。
“雲郎……”景煙有些受不住那雙眸子裡閃爍的火熱,躲開了眼睛的同時,也不依地叫了他一聲。
看着嬌羞不已的她,雲離心中的疼惜更甚,仰躺了身子,將她摟在自己的懷裡,順帶着又輕啄了一下那微張的小嘴。景煙被這一連串的動作弄得有些怔愣,不過她還是順從地倒在了他的懷裡,將終於解放出來的手放在了他的腰際,安心地閉上了眼睛。
不是她忘記了午時發生的事情,也不是她不記得他抱着林菲兒從自己眼前走過的樣子,只是此時自己是在他的懷裡,被他緊緊地抱着,鼻間是他身上讓人熟悉的氣息,兩人間升騰的是暖人的體溫,那麼那些發生過的事情她不想再去追問,因爲她知道那是沒有任何意義的事情,一旦結果不如人意,也只是爲自己徒添傷感罷了。從某些方面來說,她不得不承認自己的懦弱,可這樣的懦弱也並不是沒有來由的,在他們婚姻的伊始,有些事情,就已經註定了她沒有過問的資格。
“煙兒,給我講講你以前的事情吧!”
顛簸的馬車裡,閉上雙眼小憩的景煙,聽到了那個熟悉的聲音吐出了這樣的字眼,他說,給我講講你以前的事情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