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軍陣前，林諾一身銀甲戎裝，手執配劍，一馬當先。荌城城牆之上，凌巖衣袂蹁躚，摺扇輕搖，滿臉的氣定神閒。
“凌巖，時到今日，再多的反抗都無法扭轉時局，你束手就擒吧！不要再徒增殺戮了！”荌城城外，林諾衝着那個昔日高高在上的太子喊道。
“束手就擒？林諾，你這是在做夢！”聽聞此言，凌巖那素來冷峻的臉上倒是多出了一絲玩味，漆黑的眸中也閃出了嘲諷。
“凌巖，如今數十萬大軍在城外嚴陣以待，就算是你不怕死，也要爲了城中那些無辜的百姓想一想，事已至此，你這樣的偏執已經沒有了任何的意義。”聽到凌巖這樣說，一直躲在雲離身後的景煙站了出來，衝着城牆之上，喊出了這樣的話。這已經是最後的交鋒了，她不想再看到有人爲此無端的送上自己的性命，如果能夠兵不血刃，她想，這對於任何一方來說，都會是一件好事情。
不想凌巖聽了她的話後，不僅不見動容，反而還大聲地笑了起來，笑聲張狂肆意，卻又摻雜了些無可奈何的落寞，城下的衆人被笑得莫名其妙，心裡都在想這人是不是嚇傻了，怎麼到了這個時候還笑得出來。
凌巖的笑聲開始得突兀，停下得也乾脆，就像是被人攔腰截斷的大樹，乾淨地沒有一點拖沓。他看着下面那個坐在馬上，長髮飄飄的姑娘或者說是夫人，心中涌起的情緒有些五味雜陳，他有些猶豫，那樣的東西或許就讓它隨着自己深埋黃土也是極好的，至少她也許再也不會知道，她此後就會快樂，可只要一想到她會快樂，會在別人的身邊快樂，他的心就頓頓地疼，這個時候，他又想將那些東西說出來，然後她就會永遠地記住他。本來就是天生的劣根性，善良之類的東西他果然還是欠缺的，因爲他見不得那個女人快樂，見不得她在沒有他的世界裡快樂。
“煙兒，你還記得嗎？那日在軒轅帝的壽宴上我們的初遇……”凌巖的聲音有些喑啞，但也是透露出了一些狠絕。
景煙被他這一句“煙兒”叫得亂了陣腳，眼神下意識地就像雲離瞟去，可人家丞相大人此刻正事不關己地坐在馬上，看着荌城的眸子裡帶着熱切，即便是聽了這樣的話，那人也依舊沒有看向她一眼，哪怕是餘光都沒有。她的心裡有些酸酸的，又有些小小的歡喜，很是矛盾的樣子，甚至連她自己都分不清在心底的最深處，她真正想要的到底是雲離對於這件事的斤斤計較，還是他的對她的信任。
“其實在聽到你彈琴的那一刻，我就後悔了。”凌巖見景煙並沒有回答他的意思，便也不再等候，只是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我很後悔當初輕看了你。”
“你是沒有想到我會真的有可以傾覆天下的實力吧！”景煙從自己的思緒裡回過神來，聽到凌巖這樣說，忍不住反脣相譏道。
凌巖笑了笑，在今天這樣一個幾乎已經是絕境的時刻，他的笑容竟是比往常多了起來，也許是終於可以做一回自己了吧，所以他的身心都禁不住地愉悅了起來，對於景煙的話他並沒有作什麼爭辯，只是依舊就着話茬兒說了下去：“是啊，我當初是真的沒有想到區區一個女子，縱然是公子無磯親手教出來的徒弟，其喜歡悲天憫人的天性是沒有辦法改變的，想要逐鹿天下只有智慧是遠遠不夠的，更何況公子無磯已經退隱多年，而且自當年巫國的那個公主失蹤之後，他的神智已經不似以往般清醒，常常會瘋癲不可自抑，所以那時我便想，這樣的一個女人應該是不值得被賦予多少注意的。竟不知……”
凌巖的話到了這裡稍稍頓了頓，復又接着說道：“其實我會後悔並不是因爲你的才華，我剛剛說過我後悔是在初遇到你的時候，那個時候的你還沒有展示才華的機會，或者說，你的才華還沒有呈現在我的眼前。”
“是因爲那首曲子嗎？”聽到這裡，景煙顯得頗有興致地問了一句。其實此刻在她的心裡已經有了些隱隱地不安，兵臨城下，凌國的覆滅可以說只是在眨眼之間，但身爲凌國太子的凌巖卻選擇在這樣的生死關頭說這樣的話，他的目的絕對不是閒話家常這麼簡單，明知不該問的，可她還是問了出來，因爲她真的很好奇，眼前的這個男人還會說出怎樣的話來，關於她。
“是啊，一首曲子，我卻在那裡面聽出了你的絕望和堅強，這樣的你很像當初的我，明明絕望無助，卻不得不堅強。那一刻，我的心裡對於你，滿滿的都是憐惜，甚至有了想要把你留在身邊好好保護起來的衝動，天知道，這樣的衝動我是從來都沒有過的。就在這樣的憐惜的同時，我的心裡又有了強烈的好奇，好奇究竟是怎樣的經歷，竟能夠讓你彈出這樣的曲子，對於音律，我雖說不上是精通，但到底也是知道，一個人的個性和心境是可以決定曲子所要表達的情感的。我之前有蒐集過關於你的相關資料，當時不覺得，可自軒轅回來後再看，竟是發現了一個很奇怪的地方。”
凌巖的話到了這裡，卻是沒有再接着說下去了，而景煙的臉色，在陽光的照射下已經顯出了幾分蒼白，她不知道凌巖這話是已經發現了什麼還是隻是一種臆測，或這根本就是在詐
她，可無論是哪一種，只要他說出的話靠那麼一丁點兒的邊，那她是巫國公主的事情無念一定會猜到的，也不是說他不能知道，只是現在還不是時候。
“凌巖，事情已經有了定局，多說無益，你還是打開城門讓我們進去吧！”景煙不想讓凌巖將話題繼續下去了，所以便話鋒急轉，又將話茬兒帶回到了最開始的問題上。
凌巖聽此，似是瞭然似是無覺，真的也就隨着她轉了話題，可他說出來的話卻依舊是那麼的駭人聽聞，高牆之上，驕陽之下，他說：“煙兒，你知道堂堂軒轅丞相，俊逸瀟灑，爲無數閨閣之女的所癡迷的雲離，爲什麼會娶你這樣一個傳言受了天神詛咒的姿色平平的女子嗎？”
本來還在慶幸凌巖終於轉了話鋒的景煙在聽到這樣的問話的時候，腦中轟地一聲炸開了鍋，不是因爲她提出的要求嗎？不是因爲她答應幫軒轅打天下的條件就是要嫁給雲離嗎？難道除開這些，還有什麼是她不知道的嗎？
景煙的臉色較之剛剛更白了幾分，刺目的陽光下，那具騎在馬上的身體有些晃動，彷彿搖搖欲墜。
凌巖見此，心中升起了些不忍，但他的話終究還是繼續了下去，收了摺扇，他薄脣微張，對着下面馬上一臉淡然的雲離問道：“本宮可有猜錯？百里雲！”
凌巖此話一出，低下的數十萬將士在一瞬間就沸騰了起來，大家交頭接耳，都在相互詢問，百里雲是誰，難道他們的丞相曾經也在凌國呆過？各種猜測在人羣中流轉，而最後大家的目光卻都非常一致地聚集在了雲離，他們的丞相大人的身上。
初聽到百里雲這個名字的時候，景煙的眼中有一瞬的迷茫，百里這個姓氏似乎只有在凌國有，彷彿是凌國的貴族，曾經也是名噪一時的大族，可也不知怎麼的，近幾年她已經很少再聽到有關於這個家族的事蹟了，剛剛凌巖的那句話分明是對着雲離說的，難道她的雲郎曾經也和凌國有過瓜葛？那凌巖之前問她的那句話又是代表了什麼意思？
思緒百轉，景煙的心中慢慢有了些猜測，可她自己卻是被這樣的猜測弄得嘴裡發苦，不自覺間，她的目光也轉到了雲離的身上，希望他能夠說出一個所以然來，然後告訴她，她的那些猜測純粹是她自己天馬行空的想象，沒有任何的實際意義。
如今站在荌城城外的衆人裡，恐怕就只有林諾是最淡定的了，因爲這裡除了雲離，他是唯一一個知道真相的人，他知道，既然凌國覆滅在即，那麼有些事情遲早都會爲衆人所知，只是他現在看着景煙望向雲離的眼神，有些擔心她聽了這些後，心裡到底會怎麼想，畢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