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煙對於兒時的記憶是從五歲開始的,記得那時她是生長在巫國王室的公主,身側有一個疼愛自己而且美豔異常的母妃。
自出生起便錦衣玉食的她倍受大人們的寵愛,每日裡玩耍在母妃的身前,她很會賣乖,常常逗得身邊的衆人捧腹不已,可不知爲什麼,每每大家都在因爲她的某個動作而笑起來的時候,母妃只是一個人站在一邊看着她發呆,不笑也不說話。本就是一個美人兒,這樣完全不被世俗所擾的冷豔更是讓人心醉得不行,就連伺候在側的太監有時都會忍不住看呆了去。
母妃雖然不愛笑,但她並不是不會笑,每次父皇來的時候,母妃都會笑顏如花的迎出去老遠,然後偎在那個至高無上的男人的懷裡走進屋來。
那時的她年紀還很小,還不懂得什麼是俊朗英氣,只是聽得照顧她的宮人們說,當今的皇上是一位很倜儻的男子,可於一言一笑間,輕易地就讓女人陷在那副眉眼裡,無可自拔。
這樣的日子過了兩年,她能見到父皇的次數越來越少,母妃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淡,已經七歲的她對於大人們的世界已經有了懵懂的認知,她會常常圍在母妃的身邊,有時撒撒嬌,有時央着她喂她些吃食,有時就只是那麼靜靜地坐着,默默地陪伴……
那是一個夏日的午後,天氣有些沉悶,一個長得尖嘴猴腮的公公手裡拿着一個明黃色的帕子來到了母妃的宮殿,她被母妃帶着跪在了地上,年幼的她並不明白那個公公口裡說出的那些拗口的話是什麼意思,只是清楚地看到了母妃在聽完那些話後,臉色蒼白地跪坐在了地上,淚水流淌了整個臉頰。
整整七日,她在母妃的宮裡看着那些侍候在這宮裡的人哭天抹地地被帶走,然後又遍體鱗傷地被帶回來,母妃只是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面容平靜地看着這一切。
在第八日的頭上,一個穿着華貴的女人走進了這座已經變得死氣沉沉的宮殿,她的身後跟着大批的宮人侍婢。
當時母妃和那個女人說了些什麼景煙已經不記得,唯一記得的就是她們在說了些話後母妃就被那些跟進來的隨從們用繩索綁了起來,拖拽着帶了出去。這期間景煙一直都被關在櫃子裡,用手死死地捂住脣,不敢發出哪怕一丁點兒的聲音。因爲在被母妃關進櫃子之前,她曾被溫柔地叮囑過,無論稍後她看到了什麼,都要極力地忍耐,不可以發出一點兒聲響。
時間在她的顫抖裡一點一點地流逝,天色已經逐漸黑了下來,她還依舊呆在櫃子裡,不知道要怎麼辦,也不知道母妃去了哪裡。就在她以爲她今晚就要在這裡睡下的時候,一個身穿粉衣的宮女模樣的人走進了宮殿,直直地衝着她藏身的櫃子走了過來。
這座宮裡自從母妃被帶走後就沒有人來過了,從前的那些侍者們也不知去了哪裡,偌大的地方就只有她一個人,沒有被發現,也沒有被打擾。可如今突然有一個女人向着她躲藏的方向走來,眼睛死死地盯着櫃子,她的小心藏開始不安
地跳動,忍不住在心裡祈禱,不要被她發現纔好。
當櫃子的門被小心翼翼地拽開,小小的景煙心裡知道,上天沒有聽見她的禱告。本以爲她也會被像母妃一樣的帶走的,但是沒有,那個宮女模樣的人在看到櫃子裡的她的時候,臉上明顯有了鬆一口氣的表情,然後那人蹲在她的面前,用溫柔的聲音告訴她,母妃是她的救命恩人,她爲了報答母妃當年的恩情,想要將她救出去,她說讓她安心地跟着她走,她一定不會傷害到她。
她信了,亦步亦趨地跟着那個人走出了宮殿,然後看着她將放在地上的木桶拿起,將裡面的液體傾倒在了宮殿的四周和殿內,只一點火星燃起,瞬間便火光大盛,直衝天際。熊熊烈火裡,她聽見有人痛苦地嘶吼,有人驚慌地叫喊,可在她被拉着跑得越來越遠的時候,目之所及,耳之所聞,不過是那片片跳躍的紅色,那聲聲救急地呼喊。
不知道被拉着跑了多久,等到她們終於氣喘吁吁地停下來的時候,出現在景煙的眼前是一座殘破的宮殿,滿目的灰塵顯示着這裡的鮮有人煙。那個人說今夜她要在這裡先將就一下,明天她會來給她送吃的,等到風聲漸過,她會想辦法將她送出宮去,爲她找一個安身之所。
就這樣,景煙在那座廢棄的宮殿裡過了三天,等到第四日的時候,那個人還沒有到中午就來了,還沒等她問及爲什麼今日來的這樣早,那個人就對她說,她母妃的事情已經定了下來,被處以剮行,今日午時在冷宮行刑,然後她聽見那個人問她,要不要去看……
所謂剮行,就是將受刑之人綁在木樁上,然後用刀剮下其身上的血肉,場面血腥不堪,受刑的人也會承受極大的痛苦,在巫國,相傳受這樣的刑法而死去的人是沒辦法得以超生的,其靈魂會世世代代遊走於無間地獄,受那些小鬼的刁難。
景煙不知道母妃到底犯了什麼錯,她只知道母妃待她一直都很好,也很溫柔,可不想今日會受這樣的苦楚。當她跟隨那個宮女來到冷宮的外圍的時候,天色已近午,她被穿上了平常宮女的服侍,混在了那一大羣侍候的人裡,面上塗了些胭脂,若不是熟悉的人,想來是不會認出她的。
平日裡,這座人人都會避開走的宮殿在今天格外的熱鬧,裡裡外外圍了好多的人,御前侍衛們帶刀圍成一圈,在那個圈裡的木樁上,綁着她的母妃。景煙看到自己日思夜想的親人,很想衝上去抱住她,問問母妃這是怎麼了,可她的這股衝動還沒有成形就被身邊的人給拉住了,她不敢哭不敢鬧,小小的她似乎也已經開始明白今時早已不同往日。
沒等多久,午時就到了,不知是誰喊了一聲行刑,就有人拿着刀站在了母妃的身前,景煙眼見着那利刃在母妃的身上劃開了碩大的傷口,然後又翻轉了手腕將刀往下劃,一片肉和着血,就那麼從母妃的身上掉了下來,不帶一絲的牽絆,這是第一片,然後就是第二片,第三片,等到第四片的時候,母妃似乎已經是到了忍耐的極限,終於不可
抑制地叫出了聲音,淒厲而悲慘,還帶着濃重的無望……
小小的她被嚇得已經忘記了要如何反應,只知道死咬着嘴脣,任淚水奪眶而出。
這場刑罰她並沒有看多久,因爲就在母妃喊地聲嘶力竭的時候,那個帶着自己來的女人將她拽離了人羣,向着一個方向走去。她沒有問這是要去哪裡,淚水肆意的臉上第一次寫上了無畏的堅毅。
躲過了幾波人,身側這個牽着她手的女人帶她走出了一扇重兵把守的硃紅色的大門,門外,是她從沒有見過的世界。
在她們出逃的路上,景煙知道了這個帶着自己逃出生天的女人名叫環佩,是當年母妃在另一個妃子的手中救下的一個身份低微的宮女,一直在一位不受寵的妃子宮裡做粗使丫頭,此番得知母妃遇難,特前來相助,可母妃卻只是讓環佩趁人不注意的將她唯一的女兒救出宮去,環佩答應了,所以她與環佩纔有了這場際遇。
也不知環佩是從哪裡得來的路數,她將景煙送到了一座山上,在那裡,她拜了天下第一公子,無磯,爲師。
無磯初見她們的時候是不肯收她這個徒弟的,但環佩只是將她的身世簡簡單單地說了一遍,最後又說了她親眼目睹了母妃被人施以剮行的事情,無磯聽後沉吟了許久,然後蹲下身來問她,想不想要爲母妃報仇。
她點了頭,他便收了她這個弟子。
拜師禮行過後,環佩便要下山去了,無磯緩步相送,她偷偷地跟在了兩個人的身後,無磯讓她在山上學寫字,可環佩就要走了,她有些捨不得,就悄悄地跟在了他們兩個人的身後。原本想着待師傅送過環佩迴轉,她再追上環佩說些話,可她沒有想到的是,就在山的入口處,環佩在她那個新拜的師傅一擡手間,就倒下了身形,她偷藏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環佩的臉,不過是在倒下的剎那,環佩的口鼻處就流出了黑色的血液。
景煙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跑回練字的小屋的,唯一知道的是,當師傅回來的時候,她已經正襟危坐在書桌前,一筆一筆地寫着師傅教給她寫的字,白色的宣紙上,黑黑的墨跡,滿滿的都是兩個字:報仇!
師傅說,她的母妃含冤而死,她要爲死去的母妃報仇。
後來的日子裡,她在山中一直隨着師傅學習兵法謀略,偶爾會偷些懶,被發現了就是一頓打罵。可那時她還不是很懂事,一逮到機會還是會悄悄地玩一會兒,有那麼一兩次的不被發現,她就會在心裡偷着樂許久。
當年歲的增長讓她漸漸地開始明白,當年她所看到的鮮血淋漓的畫面所代表的含義,她便失去了玩樂的心情,每日都會刻苦地研習兵法,熟讀一些師傅曾經的手札筆記,也許是天生便有這樣的天賦,也許是後天的努力到了一定的程度,她在謀略方面的才能一日勝過一日,在和師傅模擬對壘時也從一開始的一敗塗地,潰不成軍,到後來的損失慘重,兩敗俱傷,這一點點,一滴滴,師傅看在眼裡,卻從來都沒有誇過一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