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7章 所以，要有戰爭
不過這幾個搜拿他的人也說了，要趕在伏山越回到驛館之前。
赤鄢太子的身份，還是令上頭有些顧忌的。畢竟赤鄢國與靈虛城的關係近來有些緊張，屠殺各國妖民的真兇身份，又指向靈虛城的高層，因此妖帝大概不願再火上澆油。
但這種顧忌能持續多久，或者說，他們的耐心還能維持多久？不好說。
賀靈川知道，自己得儘快打消白子蘄的懷疑，哪怕是暫時的。
不過，至少今晚他能美美睡上一覺。
……
魂鄉，赤帕高原。
賀靈川轉頭打了個噴嚏。
是誰在背後唸叨他，還是烤羊肉的椒粉放多了？
“我來吧。”邵堅從他手裡接過椒瓶，取刀在羊腿上多劃兩下，“要說烤羊肉的本事，我認第二，那沒人敢認第一。”
愛女最喜歡紅菇湯，指定他要多帶些回去。就爲這句話，邵堅這個寵女狂魔就要多趕五十里路，賀靈川作爲他的護衛只得陪同。
“正是。”邵堅哈哈一笑。他專程來到赤帕高原，找特定的農家購買紅菇幹，說人家賣的比城裡商鋪的貨色好得多。那詞兒怎麼說來着：
“這不是叛徒是什麼？把祖宗臉面都丟光了！”最後這一句，忍不住變成了疾言厲色。
“現任妖帝雄才大略，在位二百年來，貝迦不倒。”
但他的本意並不是稱讚自家的滅門兇手，因此話風一轉：
“但這些所謂的妖帝、妖王和所謂國師，他們都是兇手，也是人間的叛徒！”
邵堅大奇：“問仙堂還教這個？”
“您這戒指有點奇特。”
說到這裡，他慨然一嘆。
賀靈川再請教：“彌天娘娘說，神明們一直在吸食這個世界的魘氣。我在問仙堂聽講，也聽說人間與神界是此消彼長的關係，他們吸走的魘氣多了，才導致我們的世界靈氣枯竭。這件事，貝迦的妖帝和妖王們知道嗎？”
換作他自己，斷然是捨不得獻祭親生女兒的，寧可用自己代替。
原來他十年路過一座小城，與一女子互爲心儀，很快結成夫妻，兩年後有了女兒。
邵堅哈哈一笑：“去年，我帶我家盈盈去逛藺和城的西街廟會，盈盈最喜歡吃那裡的潤米糕，我每次歸家都給她買。有個算師給我算命看相，還寫了十四字的謁語塞在葫蘆裡，‘狂歌縱酒一身輕，不向風雨要安寧’，呵呵，說我今生飄泊無定，難有善終。盈盈聽懂以後，哭了好幾個晚上。”
“能進干戈廳，能聽我們議論刑龍柱，那就不是一般的小卒。”邵堅削下一塊羊肉給他，“我觀你爲人親善，做事有分寸，這都是優秀的品性。”
“不錯，我創辦的最早一家商會，就叫紅螺商會。”邵堅笑道，“在海邊港口做些運輸。”
這些知識來源於親歷者，從書本上很難獲得。
賀靈川笑道：“她叫什麼名字？”
他搖了搖頭：“這是我的宿命，我認。但我希望盈盈一生平安順遂，不要步我的後塵。”
賀靈川目光一動：“叛徒？”
邵堅的手藝，果真甩他十條街。
賀靈川跟在邵堅身邊，對貝迦又有更多瞭解。
賀靈川笑了笑，世間什麼樣的父親沒有？
不過他還是順着邵堅的話說：“邵先生也了不起，從今以後，要獨自對抗天神了。”
何況六百多年前，貝迦的開國妖帝也面臨妖族孱弱，被人類擠得再無生存空間的局面，不得已請了外援。
他甚至給賀靈川看腰間的護符。
邵堅身負國仇家恨，半生流亡，日夜嗟嘆；然而得女之後，他的世界又重新有了色彩。
賀靈川只能選些相對安全的話題，比如：
但這人矢口不提淵國，賀靈川幾次有意無意往那裡引，都被他岔開。這個名字就像是他的魔咒和禁忌，碰都不許人碰。
邵堅有了女兒之後，心腸柔軟許多，見到賀靈川這樣的後進晚輩就有愛才之心，不免諄諄教誨。
現在是盤龍歷十七年，貝迦第二任妖帝仍然在位；到了賀靈川所處的時代，這位就已經被貝迦人稱爲“先帝”了。
“這一點，你不要學他。”他和賀靈川都幹掉半碗羊湯，“只要心懷壯志、百折不撓，便是謙卑恭讓、委屈求全又有何妨？都是手段而已，最終結果才重要，不是麼？”
他伸指過來給賀靈川看，後者道：“這圖案是隻海螺？”
“妖帝的先輩都是強大的妖仙，堅定無畏地抗擊天神入侵，即便以身殉道也一往無前。”邵堅冷冷道，“誰知它們的子孫會在兩千多年後倒戈投敵，自甘降作天神的馬前卒，爲其殘害黎民！”
“當然了。與人爲善，多結友少結仇，今後的路子才能越走越寬。”邵堅架起羊肉，端碗喝了口熱湯，“成大事者，未必要什麼崢嶸棱角。只要能達成目的，身段柔軟些又何妨？”
他閉眼，長長嘆了一口氣，而後切換了話題道：“我看鐘兄和紅將軍都有意栽培你。好好幹，小夥子很有前途。”
賀靈川嚐了嚐烤羊肉，外頭一層焦皮又酥又脆，咬一口，裡面鮮嫩爆汁。
“鄔先生，妖帝到底是什麼脾氣？他當真要聽命於天神？”
“這個？”邵堅翻指看了一眼，“我曾去西邊經商，見到那裡的豪貴都戴這種印戒，要蓋印時只要握拳一按即可，非常方便，我就依樣做了個印戒。”
“我？”賀靈川赧然一笑，“我不過一小卒耳。”
這十幾年來顛沛流亡，他在野外度過的時光最多。
戒面不像其他商人那樣嵌着寶石或者翡玉，而是鐫着圖樣和文字。
“邵盈盈，小名燕子。哎我跟你說，天倫之樂，世間真摯無過於此。”邵堅重新翻動手上的羊肉，“所以我真佩服鍾兄，能人所不能。”
他也曾去問仙堂聽講，知道那裡都是公開課。這種秘密，盤龍城都拿出來說給城民聽嗎？
“教過，教過。”賀靈川撒起謊來眼皮都不眨一下，還附送個真誠微笑。
“爲人親善也是？”也只在魂鄉纔有人這樣誇他，現實裡無論是友是敵，都說他腹黑。
賀靈川給邵堅打了一碗湯：“您的女兒多大年紀了？”
正宗。
賀靈川撥了撥火堆：“維持貝迦不倒，就能稱雄才大略？”
那時的主要矛盾，已經在人類和妖族之間；那時的妖帝，又怎麼可能像上古的先輩一樣，再與仙人並肩而戰？
小姑娘沒愛錯，紅菇和羊湯也很般配。這種幹菇泡發以後再燉肉，那湯就是清凌凌、紅彤彤地，看着格外暖身，雖然表面浮一點油花，實則爽透而不膩味兒，帶着山珍特有的香氣。
“從前我和鍾兄共同遊學靈虛城，見他在太學學宮與博士縱橫恣論，把人家說得啞口無言，當時我就對他的學識和性情好生佩服，覺得這人豪氣干雲、遺世清醒。可是啊，經過這麼多年的風雨飄搖再回想，鍾兄這種剛硬直言在朝堂上卻註定吃虧，否則後面怎麼會被打發來盤龍荒原？”
他看着賀靈川道：“現在西芰平原也被盤龍城拿下，你有機會要往南走一走。海邊人的生活，與我們內陸完全不同。”
賀靈川一時無言。兩千年何等漫長，滄海都變作了桑田，何況人事變遷？
賀靈川特意指了指他採買的乾貨：“到時山珍海味一起燉。”
路途遠，天又黑得快，兩人乾脆宿在農戶的穀倉裡，還跟主人家買了一隻黑山羊當晚餐，羊肉做燒烤，羊骨煲湯喝。
邵堅看他一眼，苦澀道：“對，就是這樣。”
紅繩紮成，有些粗糙又有些笨拙，然而這是愛女親手做的。他走南闖北，無一日不佩戴。
賀靈川縮手坐回圓木上，見他無名指上戴一個紅色的圓形印戒。
賀靈川輕聲道：“那您就要離她遠一點了。”
“這麼遼闊的疆域，這麼複雜的國情，還有幾百年來越攢越多的積弊陳腐。”邵堅又切一塊羊肉，細嚼慢嚥，“治國難，難於上青天，能維持大而不倒已是千艱萬難。你看邊上這些人國，長不過百餘年，短則七八年，就有王朝更迭吞併。”
這幾天相處，他和賀靈川也漸漸熟稔起來。
這麼一說，他話匣子就關不住了。
“七歲啦。”邵堅說起女兒，眉眼間都是笑意，“皮得很，沒半點姑娘家的端莊，現在還能爬樹跳馬。”
“貝迦的高層當然知道。”火光在邵堅眼裡跳動，“神界的資源已經枯竭，神明必須從人間抽取生存的能量。存在於萬物生靈身軀內的精華本源一旦外溢，就成了魘氣！妖與人蘊含的魘氣充足，尤其人類數量又多，是最好的魘氣來源。”
“但是，人在自然衰老的過程中，魘氣也會不斷消轉，迴歸世界。所以——”
原來天盛子的推斷果然沒錯。賀靈川低聲道：“所以要有戰爭？”
“只有戰爭，才能快速收割青壯年的性命，就像割取最鮮嫩的韭菜一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