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一場紛紛揚揚的大雪,到早上便消停了,帝都長安到處一片銀裝素裹。冬陽也露臉了,灑下一片暖意,雖說還不至於融化厚厚的積雪,但對於幾日不見晴的人們來說,這已經足夠。
譚悠悠在牀上躺了幾日,經過悉心調養,身體已經好了很多她躺了多少天,就納悶了多少天。此前身體還好好的,沒病沒痛,怎麼一下子就又吐血又昏倒,她實在不敢相信自己怎麼一受了刺激就變成這樣,活像電視上嬌弱的千金大小姐,實在不是她的風格。納悶歸納悶,反正找不到答案就是了。
譚悠悠本來還乖乖躲在被窩裡的,見今日天氣晴和,便忍不住要出去活動活動筋骨。小丫鬟哪裡敢放她出去,說到底她的身體仍舊不太好,元氣也沒有完全恢復,有什麼事可擔待不起。可她們哪裡敵得過鬼靈精的譚悠悠,才一閃神,就讓她溜到室外了。小丫鬟們毫無辦法。只好緊緊跟在後頭隨侍着,一俟有什麼風吹草動,立馬把她架回去。
長於南方的譚悠悠怎麼也看不夠那些雪。天雖放晴,堆積數日的冬雪沒有絲毫要融化的意思。譚府庭院中,除些草徑石道被清掃出來外,其他地方都任憑積雪堆着,別有一番意蘊。譚悠悠看看跟着自己的一串丫鬟,暗想有這麼多人,打起雪仗來一定非常過癮。她跑到雪地裡團幾個雪球,興致勃勃砸向她們。哪知,她們一個個不躲也不閃,承受了幾個雪彈後紛紛下跪,以爲自己做錯了什麼。譚悠悠鬱悶地翻翻白眼,直感嘆在古代森嚴的等級制度下,丫鬟們的表現實在得無趣得緊。唉!沒人跟她玩,要是雪娘在就好了。但譚悠悠沒能傷感多久,另外一項遊戲很快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
魯迅先生如是說,“……雪一下,可就兩樣了。拍雪人(將自己的全形印在 雪上)和塑雪羅漢需要人們鑑賞,這是荒園,人跡罕至,所以不相宜,只好來捕鳥。”初中的時候,譚悠悠在課文看到這句子,就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想象過拍雪人、塑雪羅漢以及捕鳥是怎樣好玩的冬日遊戲。現在可逮着機會了。塑雪羅漢和捕鳥有些難度,拍雪人卻是簡單,想來應該更有趣。
她張大了雙手,像鳥兒張開翅膀一樣,仰頭閉目,啪的一聲撲倒在雪地裡,整個人都被一種沁骨的冰涼包圍,大半個人被雪埋着的那種感覺,奇異地舒服。譚悠悠爬起來欣賞一下自己的傑作,異常滿意。再來——不一會兒,平整的雪地裡平添了幾個可愛的“大”字。完美的藝術品!她自戀地左瞧右瞧自己的作品——啊!行爲藝術界又有一顆新星冉冉升起,哦,不,行爲藝術在中國的名聲已經臭了,改成藝術界好些。
亦步亦趨的丫鬟們見她凍得滿臉通紅,忙燒了一個小暖爐過來。大冬天烤火是件樂事,抱着暖爐也有異曲同工之妙。譚悠悠接過暖爐一瞧,不正是旺財在路上買給她的那隻嗎?一股輕愁頓時涌上心頭。他,那個不知姓名,不知家居何處,被武林同道不齒的邪王,同時也是救她性命,照顧不會武功的她,容忍胡鬧的她的那個旺財,現在在哪裡做些什麼?跟武林中人打假,還是與朋友伴遊?
往事歷歷在目,不過幾日光景,卻恍如隔世,難道他只是她生命裡的過客?譚悠悠的情緒陡然低落,也無意嬉雪了,她想念旺財。唉!他當初說過“有事須先趕回京城”,這說明目前一段時間內他應該還在長安城。只是,這長安城是當今世界上最大的城市,人口繁多,這人海茫茫,如何尋找!她心事滿懷,看前面一路紅梅正開得燦爛,不由往前走去。
譚悠悠正堵悶得慌的時候,忽然聽到有人喚她。擡眼一看,不知何時已走到外院,一襲白衣的蔣琰正含笑站在廊下跟她打招呼。她有些訝異,禮貌性地朝對方點點頭。沒想到都這麼多天了,武夷劍派的人居然還在!據她所知,他們跟峨眉的淵源並非很深,實在沒有理由留到現在。
再者,這蔣琰怎麼那麼喜歡白衣?實在太礙眼了。雪白雪白的衣服,幾乎跟四周的積雪融爲一體,只剩下一顆腦袋,有一種說不出的可笑。他這樣有點像打仗時掩護,又像動物世界的保護色。總之一句話,蔣琰是長得不錯,氣質上卻不適合白衣,有刻意裝帥的嫌疑。說到白衣裝束,大概只有那天上地下絕無僅有的張丹楓最合適,給人飄然若仙清絕不凡之感,其他的人只能統統閃到一邊涼快去。
“看譚姑娘已經可以四處走動,應無大礙?”
“託福,好多了。”
“世事但凡放寬些,如此身體纔會好。”
“嗯,多謝關心。”這個男的在跟她拉家常嗎,他們不是很熟的。
“譚姑娘個性活潑,這幾日都在房中養病,悶壞了吧?”
“啊?”他們之間真的不熟,這種語氣這種問題也太……朋友了,“是的。”
“譚姑娘……”
言之無物!譚悠悠不由打斷蔣琰的喋喋不休:“蔣少俠,如果沒什麼事,我得回房了。大冬天的,我的身體又沒有完全恢復,在外頭待久了不好。”來不及理會對方黯然的雙眼,她趕緊腳底抹油溜之大吉。然而,忙中總會出錯,她心急沒看路,一腳踏在臺階上,失去重心,再加上天雪地滑,禁不住往地上倒去。蔣琰見狀,忙伸手攙扶。哪知譚悠悠雙手在空中亂抓,八爪魚一般攀住旁邊的小丫鬟,纔沒跌個狗啃泥,只是懷中的小暖爐脫手而出,一陣噼裡啪啦,從石階滾到雪地裡,炭星子撒了一地。蔣琰撲了個空,雙手尷尬地停在空中,只好掩飾般笑笑,把手縮回去。
譚悠悠心痛地撿起他的小暖爐,一邊仔細翻找看有沒有摔壞,一邊心裡唸叨着旺財買的這個便宜貨是不是劣質品。還想用個十年八年呢,摔壞了她可是會非常傷心的。咦?這兒,好像花了一塊。譚悠悠用袖口努力拭擦着,完全忽視旁邊的帥哥少俠蔣琰。
“譚姑娘?”
“啥事?”譚悠悠兀自專心擦她的寶貝暖爐,頭也不擡。
“你沒摔着吧?”
“明顯沒有。”
“哦。那麼……那個……”
譚悠悠總算擡頭了。她狐疑地打量蔣琰。只見他大冬天的滿頭大汗,手足無措,兩眼不停在她四周掃來掃去,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蔣少俠有話要跟我說?”
“是!”蔣琰深深呼吸一口氣,道,“有些話,只能對譚姑娘一個人說。”
譚悠悠很爽快地屏退左右:“不知道蔣少俠有什麼機密的事要跟我說?”
“其實……”蔣琰低着頭想了想,再想了想,還想了想,終於說道,“在下……”他後面的句子細如蚊蚋,譚悠悠一個字都沒聽清。
“啥?可不可以大聲點?雖然機密,現在周圍應該沒人偷聽的。”
蔣琰喘氣復喘氣,神情異常緊張:“在下……”又沒下文了。
“到底有什麼事?”譚悠悠開始懷疑他是不是在耍自己。
“請譚姑娘好好保重身體。”蔣琰擡頭脫口而出,這回真是聲音洪亮。
“沒啦?”不會吧!搞了大半天,就爲了這句話?
“譚姑娘……人很好。”蔣琰又憋出這麼一句。
被人讚美哪有不高興的,譚悠悠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那是。”她的確是天上地下絕無僅有清純又善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車見車載……
“很聰明。”蔣琰呆呆道。
“當然。”二十一世紀大學生的頭腦肯定不會差到哪裡去。
“也……美。”
男人當面稱讚一個姑娘家美貌,在古代或許是調戲。可她是誰呀,譚悠悠,穿越到古代的譚悠悠,靈魂接受現代思想洗禮的譚悠悠,所以她絲毫不以爲忤,還是很高興展現一口白牙:“謝謝。”
蔣琰聽她這樣回答,彷彿受到了莫大的鼓勵,終於說道:“家師來信催促,在下就要起程回武夷了,所以有件事情,一定要跟譚姑娘說。倘若萬幸,在下可以一舉成功,也是上天的眷顧。若是沒能如願,也是在下還不夠好的緣故。”
這沒頭沒尾的,譚悠悠直聽得雲裡霧裡,抓不住重點,不知道他到底要表達什麼意思。
“其實,從第一眼看到譚姑娘起,在下就……”
“師兄!”一個清脆的女聲打斷蔣琰的話。蔣琰回頭一看,除了他師妹韓琬還能有誰?韓琬冷冷看譚悠悠一眼,道:“我道師兄有什麼要緊的事,不能陪我練劍,原來是找譚姑娘說話來了。”
蔣琰大窘,瞪了一下師妹,解釋說:“不是,譚姑娘,其實也無甚要緊的事,巧遇……巧遇……”
“師兄這可不對了,今早還跟我說要出門來着,不料卻到這兒來。”
“師妹!”蔣琰輕斥。
“不是嗎?這裡可是通向內院,大門在反方向。師兄每日都要來此……”
“師妹!”蔣琰大聲喝停韓琬,朝譚悠悠說道:“其實在下打算今天就回武夷山,所以特來告辭。煩請轉告令尊令堂及鄭女俠、吳女俠。”說罷,拖着韓琬急急走了。
有問題。譚悠悠滿腹狐疑,照那韓琬的意思,蔣琰似乎每日都在此等候她譚悠悠,再聯想到他剛纔的表現,實在很像偶像劇裡的——告白。莫非蔣琰對她……譚悠悠使勁甩甩頭,不願多想,她實在不太喜歡那個蔣琰。天生的,改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