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嗎?”
“是你!”譚悠悠不可置信瞪大雙眼盯着眼前的少女——和自己一模一樣的眉眼,分明就是譚影,一個不思量,也自難忘的人,她,終於出現了。譚悠悠激動得一陣眩暈,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還……好嗎?”譚影不安地看着譚悠悠,神色有些黯然。
“嗯。”曾經設想過無數次兩人再見面的情形,萬沒有想到在自己死心並接受留在唐朝的現實後,竟這樣毫無預警地相見了。沒有曾經以爲的疑問、埋怨、責怪,此刻千言萬語皆化爲一片靜默。
“真的非常抱歉,”譚影嘆氣道,“請原諒我如此自私,執意帶娘子到此陌生之地,可是,真的別無他法了。”
“唉!還能怪你什麼呢,說句老實話,我在唐朝還是生活得挺好的,有疼愛自己的師傅、師姐師妹、父母,還有真摯的朋友,以及富足的生活,每天當一條無憂無慮的米蟲,都快要樂不思蜀了。”
譚影歉疚一笑,感激道:“多謝了,娘子,我在此把雙親託付予你,只希望,娘子能夠順利渡過難關。”她塞過來一把長命鎖,正譚悠悠是平日裡不離身的那個。
譚悠悠習慣性地戴好鎖,只是譚影的話使她丈二摸不着腦袋,這又託付的又難關的,究竟打什麼啞謎。她問:“我相信你帶我來是有你的用意的。只不過,爲什麼要我以你的面目出現,爲什麼要我在過你的生活?你的原因是什麼,總得說一生吧。自從來到唐朝之後,我漸漸發現自己過着謎一樣的生活,每一個人都對我隱瞞些什麼,包括剛剛的你,難道有什麼事情不能開成公佈談一談麼?”
“現在還不是時候,總有一天,我會把所有的前因後果告訴娘子的。”
“哦,美女,那你要我等十年還是二十年啊。”開玩笑,這麼敷衍的一句話就像打發她譚悠悠?沒門!
“不會很久……”譚影的身影開始變淡。
“啊?你不會想現在就走吧,事情還沒解決呢!”譚悠悠着急之下,突然想到一件更恐怖的事情,不由尖叫,“等等,我該不會掉進水裡淹死,纔在這混混沌沌的地方跟你見面的吧。這麼年輕就翹掉?不要!”
譚影搖搖頭,卻答非所問:“娘子,一切託付給你了,前路也許很艱難,但是,我相信你。”隨着逐漸縹緲的聲音,她的身影越來越模糊。
“哎!不是吧,我的大小姐,好不容易見一次,你這麼快就閃人?”譚悠悠急了,開玩笑!還有一大堆疑問沒弄清楚呢,她救這樣拋下一句模糊不清的話然後跑路,不是忽悠人嗎,鬼才知道下回再見又是什麼時候了。絕對不能讓她留下更多疑問然後消失,譚悠悠衝上前想抓住譚影,孰料撲了個空,還重心不穩摔個大跟斗——
“啊!”譚悠悠猛然睜開眼睛,一縷新茶的清香沁入心脾,間中似乎還隱隱夾着一絲甜香。她敲敲腦袋瓜子,發現剛纔不過是南柯一夢。只是,這給人的感覺太真實了。她翻身起來,覺得頸脖間什麼東西晃了一下,俯首一摸,原來是那把每個人都千叮萬囑一定要每天戴着的長命鎖。
今天早上出門的時候太興奮,好像忘記帶這把鎖出門了,不對,如果她忘記,雪娘則一定不會忘記,今天應該是戴了出來的,怎麼可能真是譚影在夢中給她的呢,哈哈,真荒謬!譚悠悠自嘲笑笑。——可是,好像真的沒有戴出來啊,連穿越時空這種事情都發生了,還有什麼不可能?思前想後,譚悠悠頭昏腦脹起來。咳!別想了,這麼複雜的事以後再說,長命鎖是譚影在夢中相會時給她戴上的,還是今天一大早就戴在身上的,現在不是那麼重要,重要的是——她應該慶幸沒去水晶宮做客,身上的衣裳也齊齊整整的。
譚悠悠環顧四周,這是一處靜室,一面巨大的六扇輕紗彩繡花鳥屏風將她與外界隔開,透過屏風,隱約可見外室一個坐着的人影。她起身轉過屏風,原來外頭坐着的是李鶴年,他正端坐在几案前悠閒地品茶,濃濃的茶香,正從他身旁的小爐上翻騰的茶水中溢出。
“我剛纔是不是暈倒了?”譚悠悠一屁股坐在李鶴年對面,順手抓起一個空茶碗,“也請給我來一碗,謝謝。”
李鶴年瞄了她一眼,慢悠悠道:“水還沒煮好。你箕踞了。”
譚悠悠顯然不以爲然:“這樣坐舒服。我們那麼熟,講那麼多禮數就太生分啦。口渴得很,就倒一點水過來吧。”
李鶴年拿火筋撥撥小爐裡的炭,道:“就好了,再等等。”
譚悠悠看他這樣,不由嘀咕:“真是的,喝口茶還那麼多動作,麻煩,水開了不就可以喝啦,又不會拉肚子。”
李鶴年倒了些沸水進一個高腳帶蓋的茶具裡,用匙子調了一下後,再一邊注沸水一邊用匙子在茶具中環迴攪拂,直至產生豐富的白色泡沫。最後,他取過譚悠悠的茶碗,把茶湯倒出來。很有文化的喝法,但是譚悠悠顯然不太習慣,稍稍啜兩口就放下了。唐代的茶還是茶湯,傳到日本就沒怎麼改變過,以茶道的形式保存下來,而中國的喝茶方法到宋後有了非常大的改變,烹茶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沖泡茶葉。
“我們現在在哪裡啊?”
“船上。”
“怎麼在船上?還是那個湖麼?”譚悠悠湊到窗邊推開一瞧,果然一片波光粼粼,天色將晚,遊人漸稀,而遠山如黛,含煙帶霧,萬分幽然。“我之前怎麼了?怎麼”她的手從窗上抽回的時候,不小心碰倒放在窗旁小几上的一個茶碗,她撿起來,發現碗還是溼潤的,不由奇怪:“咦,剛纔有人來過?”
“嗯。”李鶴年呷口茶
“誰哦?你朋友?”
李鶴年漫不經心的:“垂雲。”
“是她!”譚悠悠立馬來勁了,“我就說嘛,這屋裡有一絲絲的甜香,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更不可能是茶的,原來是你的小蜜……哦,朋友,來過。她走了嗎,走多久了,好可惜沒能碰上面啊。”
“小……蜜?朋友的意思?”
“哈……差不多吧。或者,你可以理解爲女朋友、情人、未來的妻子什麼的,都行。”譚悠悠乾笑一聲,突然發現自己語調不太自然。
“情人?妻子?”李鶴年眉頭一皺,撥着炭爐的動作頓了一下,“都絕對不可能是。”
“那——是小妾?”譚悠悠忍不住試探性一問。
“別亂猜,我和垂雲,不過普通交情而已。”
譚悠悠忽然有些不高興:“還普通交情呢,垂雲垂雲,叫得多麼不普通啊。”
李鶴年搖搖頭,大有秀才遇着兵的無奈。譚悠悠瞪着他,不甘心說:“坊間都道你通義坊李府李公子,乃繾綣居垂雲娘子的唯一入幕之賓,唯一,是唯一哦。”她飲盡碗裡的茶,怎麼有點苦呢?
李鶴年沒有反駁她,反倒問:“知道我在江湖上時爲何偏偏姓沈麼?”
譚悠悠搖頭:“不是隨便取的?”說老實話,她的注意力有時候真的很容易被轉移。
“那是我娘娘家的姓氏。”李鶴年垂下眉眼,目光落在茶湯上,似乎陷入某種情緒,“李府娘子出身長孫門閥,而我的親生母親乃身份卑微的小妾,長孫氏娘子從來都不喜歡她。雖然礙於身份禮法,長孫氏娘子沒對母親怎樣,但也不曾十分善待,而在父親眼裡,母親與一般奴婢無異。鬱鬱寡歡的母親至死都等不到父親的真心,她只留下一句話,只盼下輩子不再爲賤籍。”他娓娓道來,卻又含着一股無奈與悲傷。
李鶴年的童年一定很不快樂!譚悠悠不由覺得和他同病相憐起來,思量間,只聽得李鶴年繼續道:“長孫氏娘子年過五十而無所出,便依唐律認我爲嫡子,以圖家世綿延。”他嘆了口氣,“母親的死,對她也許是一種解脫吧,而對長孫氏娘子來說,痛苦依舊折磨着她。難道我還要讓其他女子步上她們的後塵麼?這種悲劇,經歷過一次已經足夠了!”
“是啊,足夠了!”譚悠悠不由自主附和道。
“所以,某隻願和自己心愛的人平平淡淡過一輩子,那便是最大的幸福了。”
雖說“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乃千古名言,但她內心總難接受這種感情觀,“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譚悠悠不禁脫口而出。
李鶴年的目光從茶碗轉向她,雙眼熠熠生輝。
“我也是如此認爲。剛纔的話我收回,我道歉,以後再也不拿這種事往你身上靠了。”譚悠悠朝李鶴年嫣然一笑,開始用一種全新的眼光審視這個跟時代如此不同的男子。
“所以?”李鶴年又烹了碗茶給她。
“所以,我們現在完全可算一丘之貉、沆瀣一氣或者蛇鼠一窩、臭味相投什麼的。哈!是不是?”
“呃,你纔是蛇鼠。”李鶴年也笑了,希望她永遠都保持此刻的純真笑容。
“不過話說回來,那個垂雲娘子如此傾國傾城風華絕代,你真的一點點心動的感覺都沒有?都這份上了,真的純粹友誼?咱倆交情也不算淺了,你就稍微偷漏一絲絲內幕嘛。”
果然,江山易改,秉性難移,纔多久的工夫,她譚大小姐又故態復萌了,李鶴年鬱悶得內心連連嘆氣——好歹峨嵋靜虛師太身爲一代吳學宗師,爲人沉靜穩重,爲何座下大弟子會是這般模樣!在遇到譚悠悠之前,真是打死他也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