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白衣如雪,眉眼中自帶着說不出的灑脫與自在。就這麼微微一笑,淡然一語,便叫段天成剎那間移不開眼目。
這一天,段天成認識了昌隆真正的大老闆,這一天,段天成,第一次明白,什麼叫人比人氣死人。
同樣是身旁美人服侍,他們那位教主,讓人一眼看去,想起的除了沒用就是廢物,可眼前這個人,卻自有一種是真名士自風流的灑脫。
同樣的是朗目修眉的英俊長相,可是自家教主,偏偏是怠懶得,讓人看了就覺得手腳一起發癢地想揍人。而這一位呢,只一眼,便讓人覺得,縱千人萬人之間,一眼望去,第一個看到的只能是他。便是那一身隨意的白,只因穿在他身上,便叫人覺得,天上地下,也只得他這樣的人物,才襯得起這一身的清素潔淨之色。
只不過一面之緣,段天成那骨子裡屬於魔教弟子的高傲自矜,便收斂得一絲不剩,客氣地施禮迎接。
那白衣公子一笑下車,灑然還禮:“段先生客氣,在下風勁節,也不過區區商賈,不敢當先生如此重禮。”
段天成也不多言,只客客氣氣親自在前引領風勁節上樓。
狄九原本也想把面子給足,就算是來的只是個商人,也當起身相迎。可是,當他看到那眉飛目朗而白衣灑然的男子就那麼施施然拾階登樓而來時,竟是心頭什麼念頭也沒了,什麼打算也忘了,就這麼自自然然站了起來,彷彿在那般男子面前,便是天下至尊至貴之人,也斷然無法再安坐如故。
段天成上前兩步,侍立一旁,爲二人做介紹:“風公子,這位本是我們商會的狄東家,東家,這位是……”
話音未落,那風勁節已是眉眼帶笑,淡淡然語氣平常地道:“我聽說新任的修羅之主並不姓狄,怎麼你們商號又出來一位狄東家了。”
一語未畢,整座酒樓已是殺氣四溢,不知有多少把刀劍出鞘,有多少人失態圍攏,有多少人提氣做勢。
獨風勁節本人竟似全無所覺,只悠然笑道:“我不過是代表我的商號,應約來和你們的東家喝酒聊天聯絡感情的,若是隻打算要派個冒牌貨在這裡應付我,就請恕我要告辭了。”
“你……”齊皓情不自禁,上前一步,便要有所動作。卻被狄九適時一揮手止住,狄九目光深凝,冷冷盯着風勁節:“你如何知道我教至高之秘?”
“於旁人是大秘密,於我這又算得什麼?”風勁節朗笑一聲:“我和你們教主是老熟人了,他那一身功夫,也算是我教的。”
便是以狄九的定力,聞此言也不由一震:“你是他師父?”
“師父?”風勁節想了一想方道“從武功上來論,確實可以這麼說。不過,你不用緊張,我並不比他強。他學的內功是我和幾個朋友一起創出來的,這小子的天份高,成就超過我們任何一個人。”
他象是完全沒有發現狄九那猛然收縮的瞳孔和倏然緊崩的身體,笑意舒朗地掃視衆人:“你們當然也不能信我一面之詞,不妨派個人去問問你們教主,以他那懶散的性子,若我是無關之人,他自然是懶得一見的。”
狄九一語不發,只隨意擡擡手,侍立在他之後的凌霄立時悄然離去。
風勁節一笑,視身旁的刀山劍海,冰冷殺氣如無物,施施然入座,笑道:“這好酒好菜也別浪費了,不用你們招呼,我這就自便了。”
說着一邊舉筷挾菜,一邊就要伸手拿酒壺給自己倒酒。狄飛在一旁一伸手按住酒壺,然後自己親自拿起來,爲風勁節倒酒。
風勁節一笑,舉杯,任他將美酒注酒琉璃杯,這才從容舉手飲盡。
旁人看來,只覺這是一場客氣的賓主禮讓,卻渾不知,這一敬一飲之間,已不知換了多少生死殺局。
狄九執壺倒酒,指掌間的姿式,已將風勁節上半身所有的要穴都納入攻擊範圍。
而風勁節舉杯微迎,卻又不着痕跡擋死他每一道攻擊的軌跡。
這一杯酒倒滿的短短時間裡,狄九的雙手十指發生無數微妙到幾乎不能查覺的變化,前後竟改了三十七次攻擊方式。
而風勁節的雙手被限制在小小的酒杯上,能做的動作變化更少,卻每每能封死狄九的氣機運行之處,直指狄九任何招式的唯一破綻,迫得他不得不變招相抗。
其間變幻之快,武功稍低者,根本不能查覺,就是段天成這等高手,也隱隱只覺得不對勁罷了。
齊皓功力最高,眼力最好,短短的一個瞬間看下來,竟覺得氣血翻騰,目眩神搖,心中煩亂壓抑,幾欲嘔血。
便是狄九自己,於方寸之間,每出決殺之戰,身體自然而然調整到最佳戰鬥狀態,體內氣機轉瞬提升,卻在倒滿一杯酒的時間內,連續被封死三十七次,被回都被逼到不得不轉換攻擊方式,這樣頻繁地轉換氣機運行,使得他自己的臉色,在極短時間內,一青一紫一紅一黑一藍,竟是詭異至極。全身真氣激盪,皆注入雙掌之下的酒壺內。
這壺中傾出之酒,直能穿石毀柱,卻在風勁節的雙手之間,自自然然,注入小小的琉璃杯內,連漣漪也不曾泛起一個。
直到風勁節仰首飲盡杯中酒,這一場攻守之勢結束,狄九全身氣機一鬆,這才感到汗溼長衣。雖說只是倒了一杯酒,於他,卻已經達到了他自己超常發揮的極限,如果風勁節剛纔再多拿着杯子等一會兒,他自己可能就要支持不住,真力走岔,當場走火入魔了。
此刻他雖面帶淡淡笑容,從容放下酒壺,掌心卻已一片冰冷,而心頭,更是奇寒徹骨。
適時一陣大呼小叫聲傳來:“勁節,勁節。”
隨着叫喊聲,那個沒頭沒腦沒體統的教主便一路蹬蹬蹬地衝了進來。
所有在這段日子和傅漢卿接觸過的人都覺得極之驚奇,那個能躺絕不坐,能坐絕不戰,刀砍到頭上,也不肯多走一步路的傢伙,居然會主動跑過來,這位風大老闆的面子,大得嚇死人啊。
風勁節一笑迎過去,按住他的肩膀,細細將他端詳一番,這才笑道:“這一次,你過得應該是挺不錯的,我倒是可以放心了。”
傅漢卿極之驚奇地問:“勁節,你怎麼會來找我?你怎麼知道我是修羅教主?你怎麼知道這裡是修羅教的產業?”
他問的話在旁人聽來自是平常,卻不知道這話實是大有深意在的。
小樓的規矩,所有學生們入世的位置不可以太靠近,爲的就是讓他們去獨立面對課題,而不可彼此幫助,獨立在這莽荒的世界中生存,而不能團結在一起解除這種孤獨感。
雖然不是強制性要求他們永遠不得碰面,但如非必要,絕對不贊同同學之間的彼此探望。
而且,小樓的系統雖然全知,但所有人在走自己的路時,都不可以要求小樓給予更多的情報幫助。
所以,風勁節來探望傅漢卿,這是明顯的違規行爲。傅漢卿沒有懶洋洋躺在牀上等着手下把風勁節讓進來見面,竟然按奈不住,自己跑了過來。這也是因爲,他擔心風勁節爲自己規矩惹祝,所以才一反平時正常的懶散作風。
風勁節自是知道他的疑問,笑道:“我不是來看你的。我是昌隆的大老闆,你們在大名府弄出這麼大的名堂,會給大名府的商界引起很大的風波,爲了昌隆的利益,我當然要看看你們搞什麼鬼。還有,我一個朋友目前正在大名府任推官,管的就是刑名,你們搞出那麼聲勢浩大的告狀事件,必是要把他牽連在內,出於對朋友的關心,我也要來查查,你們到底鬧什麼玄虛。至於知道你的事,那是前一陣子,同某個多事的女人聊天時,聽她無意中提到,你當了教主,還要到趙國來巡視,又聽到她順便提起了這處分壇同我的手下也做過小生意,我這才能從近日,你們這幾處人手調派的動靜中,猜出是大人物到了,所以纔來見你。”
他這話答得淡然,不過是說明,他來找傅漢卿,純是爲了自己的事罷了。他與傅漢卿只是因爲湊巧,而讓彼此的命運有了交叉點,他只是沒有刻意迴避,並非有意違規。而且,也不是自己命運發展到於傅漢卿見面時,才向小樓打聽的底細,而是很久以前,說八封時偶爾聊起的。
所有學生,不得打聽與自己相關的信息,但說說別人的閒話,這倒是無所謂的。至於以後和別人的命運交叉,這是巧合,不能算違規。
總之呢,無論他如此勤快地現在親自來見傅漢卿,是不是假公濟私,反正在名義上,道理上,是不會讓小樓的系統抓住他半點錯的。
他二人對答之間,說的都是自己才明白的話,而旁人還不易聽出什麼玄虛來,只有狄九聽得心驚膽戰。
一個突然冒出來的傅漢卿,已經讓整個修羅教,天翻地覆了,沒想到,這種人,居然還不止一個。
那風勁節的本領更是詭異莫測,聽他的口氣,那威力無比的神功是他與幾個朋友合創的,那就是這樣超出世人常識的高手,最少還有不下於兩個了。
而且,二人對答之間,說明的是,修羅教一切消息不是傅漢卿傳出去的,而是另一個不知是誰的女子,那個女子又是什麼人,怎麼可能知道教中如此機密之事。
他怔怔望着那一對看起來久別重逢的朋友,一時間心亂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