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燃燒的乾柴噼啪作響，橘黃色的火焰隨着冷風跳動。
索爾摸着隱隱作痛的後腦勺，從地上爬起。
看到一旁的罪魁禍首正在悠閒地烤火，他頓時氣不打一處來，黑着臉控訴道：
“你這個沒義氣的！枉我這麼信任你，你居然在背後偷襲我！”
“除了頭上這下，你之後有受別的傷？”
聽到洛恩的詢問，索爾愣了愣，隨即仔細檢查了一番自身，不由驚訝地撓了撓頭：
“好像沒有……”
“廢話，要不是我拼命護着你和耶夢加德，你們早就被海拉剁成餡了。”
洛恩沒好氣地回答，順手撥動了下火堆。
跳動的火光照在索爾的臉上，映出大大的疑惑：
“你敲暈我，是在幫忙？”
“不然呢？你傷成了那樣，強撐着上場，萬一有什麼好歹，我怎麼和奧丁交代？”
洛恩大義凜然地回答，隨着情緒渲染到位，他又指了指旁邊的空位，幽幽嘆了口氣，
“爲了保你，我連布倫希爾德都沒顧上。”
“布倫希爾德出事了？”
“海拉趁我不防，把她抓走了。還說想要救布倫希爾德，就去冥府最深處的宮殿求她。”
“那還等什麼，我們立刻出發！”
索爾拎着雷神之錘豁然起身，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樣。
看到這位大侄子的反應，洛恩暗暗點頭。
雖然有點缺心眼，但人還是不錯的。這麼好的材料只用來擋一次槍，實在太浪費了。
某位無良的叔叔一邊不懷好意地盤算着，一邊拉住了想要立刻出發救援的索爾，耐心勸說道：
“以我對你姐的瞭解，我沒趕到之前，布倫希爾德不會有事的。我們先在這裡休整一番，等養足精神再出發也不遲。”
實際上，養足精神只是其次，洛恩最擔心的是索爾這個莽夫見到海拉後，掏出錘子就上去幹架，由此讓他和海拉的和談淪爲泡影。
所以，有什麼安排和叮囑，需要在出發前提早說好，免得索爾和耶夢加德因衝動而壞事。
正當洛恩構思着如何開口之際，旁邊傳來了打雷般的嗡鳴，耶夢加德晃了晃貓頭，從地上站起身，眼巴巴地看向面前的兩隻人形生物。
自從被從霜巨人王宮抱走後，它就沒怎麼吃飽過。
而且這一路上，它先是和黑龍王尼德霍格幹了一架，然後又和索爾聯手大戰死亡女神海拉。
連番的消耗下，耶夢加德早就餓到飢腸轆轆，看泥土都像糧食。
好在身邊跟着兩隻人形生物，在印象中，這種生命經常會爆點東西投餵它，只要自己老實點，趴在地上讓他們摸一摸就行。
“別看我，我帶的東西路上已經吃光了。而且這裡是冥界，亡靈有不少，活物沒幾個，我可不知道從哪給你弄吃的。”
洛恩攤了攤手，有些無可奈何。
正當耶夢加德垂頭喪氣地低下貓頭，考慮着要不要吃點土充飢之際，耳畔傳來了爽朗的大笑：
“不用擔心，我這裡有！”
說話間，索爾掏出雷神之錘砸向地面，蒼銀色的雷光在地上編織出龐大的魔法陣圖，一白一棕兩隻長着螺旋犄角，體格壯碩如小山的山羊，拉着黃銅戰車，從雷光中走出。
“這是？”
“坦格里斯尼爾和坦格喬斯特，不過我通常叫它們【磨齒者】和【咬齒者】，這是母后送我的成年禮。”
索爾朗笑着回答，口中的“母后”自然是指神後弗麗嘉。
不得不說，這位神後的確是位賢內助，雖然身居高位，卻沒有善妒的毛病；雖然尚且沒有爲奧丁生下子嗣，卻對奧丁其他的幾個孩子視若己出，甚至將他們一手帶大。
因此，索爾、提爾、海姆達爾等一衆奧丁的子女，對這位後媽相當尊敬。
而說話間，索爾揚起手中的雷神之錘砸在了兩隻山羊磨盤大小的腦袋上。
伴隨着一聲哀鳴，兩隻山羊轟然倒地，抽搐幾下，逐漸沒了生息。
索爾見狀，當即收起雷神之錘，拿出小刀，嫺熟地剖開兩隻山羊的皮毛，掏出內臟，並將其洗剝乾淨，串在長矛上燒烤。
察覺到身後詫異的目光，索爾回過頭，主動解釋道：
“這兩頭神獸來自華納神族，被賽德巫術祝福過，是大地豐饒的象徵，擁有着再生的神性。所以，我們就算吃光它們的肉，只要骨頭和皮毛保持完整，我就能用雷神之錘的力量，讓它們復活。”
原來如此，洛恩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早就聽說過索爾的這兩頭羊比較獨特，他還真想嚐嚐到底是什麼味道，和普通的羊肉有什麼不同。
爲了避免索爾這個粗線條暴殄天物，洛恩乾脆主動攬過烹飪的差事，親手料理這兩頭神獸。
在這位希臘家竈之神的操持下，兩隻山羊被切出方便入味的花刀，塗抹上鹽巴和各種香料，龐大的身軀不斷在升騰的黃金火焰中翻轉。
半個小時後，兩隻山羊變得通體金黃酥脆，濃郁的肉香瀰漫開來，一旁等待的索爾和耶夢加德被饞到直吞口水。
“可以了。”
隨着洛恩開口，索爾和耶夢加德迫不及待地衝上前，各自撕扯下一條水桶粗細的羊腿，埋頭大快朵頤，連話都顧不上說。
看到這一人一貓吃得如此盡興，洛恩也忍不住撕下一條羊肋排，品嚐着自己親手製作的美食。
這鹹淡適宜的口感和鮮美異常的肉質，讓洛恩這個吃慣了美食的人都無從挑剔。
還真別說，這兩頭羊味道的確不錯，以後可以多嘗幾次，試試不同的烹調方式。
恍惚間，洛恩想起，似乎北歐神話中的洛基經常和索爾組隊旅行。
該不會，他也是爲了蹭飯吧？
正當洛恩暗自腹誹之際，旁邊的索爾一邊享用美食，一邊不忘再三提醒：
“只能吃肉，記得要把骨頭和皮留給我。”
對此，洛恩當然牢記在心。
只不過，餓壞了的耶夢加德可就沒這麼容易剋制住自己的食慾了。
趁着索爾沒注意，耶夢加德猛地張嘴，口中當即射出數百條猩紅的鬚子，死死纏住另一側剩下的大半隻烤羊，將其連肉帶骨頭一併拖進嘴裡。
那張嘴巴彷彿連接着一個無底洞般的異次元空間，小山般的大半隻烤羊轉眼不見了蹤影。
進食完的耶夢加德則舒服地打了個飽嗝，慵懶地趴在了地上消化。
索爾見狀，勃然大怒，當即箭步衝上前，鐵鉗般的雙手掐着那隻貓頭，上下搖晃：
“吐出來！給我吐出來啊，你個臭貓！”
“喵！”
耶夢加德發出寧死不屈的低嗚，嘴巴緊閉，似乎不肯交出吞進肚子裡的骨頭。
眼見這天生犯衝的一人一貓又要開始互掐，洛恩揉了揉隱隱作痛的太陽穴，幽幽看向死活不肯張嘴的耶夢加德：
“你想一頓飽，還是頓頓飽？”
此話一出，耶夢加德頓時認真思索了起來。
最終，它的食慾敗給了理性，不情願地張嘴嘴巴，吐出了一節節被消化液洗得油光發亮的骨頭。
索爾數了數，確認數量足夠後，冷哼着用兩張羊皮包裹住兩堆骨頭，隨手揚起手中的雷神之錘砸向地面。
伴隨着轟鳴的雷光落在兩張羊皮之上，原本乾癟的皮囊迅速鼓起，血肉隨之充盈，轉眼間便恢復了兩隻山羊的本來模樣。
然而，正當索爾想要給兩隻山羊套上繮繩之際，卻發現其中一隻山羊的前腿走起路來歪歪扭扭。
——這正是被耶夢加德吞下骨頭的那頭。
“你個賤貓，我跟你拼了！”
索爾一邊憤怒吶喊，一邊拎着錘子衝向耶夢加德。
耶夢加德原本因爲理虧，只是一味地躲閃，但在接連捱了幾錘後，頓時被打出了火氣，當即低吼着撲向索爾，予以還擊。
雖然因爲【痛覺共享】和【傷害分攤】的緣故，這一人一貓都不敢下死手，但雙方愈演愈烈的鬥毆還是讓現場飛沙走石，一片狼藉。
洛恩對此視若無睹，安穩地坐在火堆前，無奈搖頭。
在原本的北歐神話中，索爾的羊就是瘸的。
傳說，索爾和洛基某次下界旅行，在一個農夫的家中留宿了一晚。索爾見農夫家徒四壁，兩個孩子面黃肌瘦，卻仍舊熱情地款待他們，於是心生感動，將自己拉車的山羊殺死，並和農戶一家分享了他的山羊肉。雖然吃飯前，索爾再三叮囑，不要破壞骨頭和皮毛，但農夫的一個孩子因爲太過飢餓，砸斷了山羊的一隻腿骨，吸取了其中的骨髓。結果第二天早上，當托爾復活山羊時，他發現一隻山羊腿瘸了，頓時勃然大怒，揚言要嚴懲農夫一家。最終在洛基的勸說下，索爾平息了怒火，只是讓農夫的兩個孩子作爲他的僕人來補償。而這種所謂的“懲罰”對於凡人來說，等同於獎賞。
除此之外，洛恩還記得另一個故事。
某次，索爾隨巨人希密爾出海捕魚，爲了向希密爾展示實力，索爾把船開到離岸遠處，以巨牛的頭部當作誘餌，放到海洋深處，吸引巨蛇耶夢加德來咬住，之後用盡全身氣力與咬着牛頭的巨蛇角力，成功把巨蛇拉出了海面。巨蛇耶夢加德衝到海面上之後既驚且怒，不斷釋放毒氣與蛇血，並使力拉扯着牛，與索爾角力，甚至連索爾立足的船隻都受到巨蛇的破壞。這時候，索爾拿起雷神之錘妙爾尼爾想要打在巨蛇頭上，可是巨人希密爾卻怕得把絲線剪斷，結果巨蛇跌回了大海，從此與索爾的仇恨再度升級，最終導致了這一神一蛇在諸神黃昏中同歸於盡。
用巨物投喂耶夢加德……山羊意外瘸腿……和巨蛇角力……
這滿滿的既視感，分明是將索爾身上的兩個事蹟雜糅到了一起。
果然，無論你如何費盡心思阻攔，無論你擁有何種崇高的地位，無論你掌握何種強大的權能，命中該發生的事情總會發生。
即便方式不同，時間不同，結果有差，大體的方向依舊不會輕易改變。
所謂的【神通不敵天數】，大抵便是如此。
魔法和武技，可以通過後天的學習獲得，是常人比較容易獲得的力量，因而對命運的影響微乎其微；
權能和神性，需要先天的血脈和天運作爲根基，和東方所說的【神通】有着異曲同工的性質，往往只有神靈才具備這種資質。
但正如東方的那句感悟，即便是掌握了權能的神靈也無法輕易撼動命運，跳出宿命的輪迴。
看來，想要超越【天數】的測算，就必須把握【命運】的脈搏，或者乾脆將世界的【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
洛恩目光一閃，暗自打定主意。
等把冥界的事情處理完，最好去見一見北歐的命運三女神。
或許和她們多接觸接觸，能有別的收穫。
正當洛恩沉思間，無處可躲的耶夢加德跳到了他的腦袋上。
而下一刻。
“砰！”
飛馳而來的雷神之錘重重砸在了他的腦門上，刺眼的蒼銀色雷弧炸開，讓他頭皮一陣發麻，長髮根根豎起，屁股下的大地化作百米的深坑。
而被選爲目標的耶夢加德卻在索爾扔出雷霆之錘的剎那，提前跑路。
“咳咳~~”
洛恩咳嗽了幾聲，口中吐出了一串青黑色的菸圈。
他撐着手臂，從熄滅的火堆前站起，笑容燦爛地看向不遠處的一人一貓，用無比溫柔的聲音詢問道：
“打夠了嗎？”
“夠了夠了！”
索爾和耶夢加德如小雞啄米般連連點頭，心中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寒意襲來，身體本能地向後挪。
“那就好。”
洛恩微笑點頭，似乎很是滿意，緩緩開口道，
“你們打夠了，現在該輪到我了吧？”
跑！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耶夢加德和索爾掉頭狂奔。
洛恩冷笑一聲，身後十二道光影聚合爲一，擡手從魔法陣圖中一寸寸拔出烈焰魔劍萊瓦汀，焚盡萬物的劫火之刃落下，如砸地鼠般將在逃的兩個案犯夯進了土裡。
雖然用的是劍背，但上面附着的魔焰依舊毫不費力地熔穿索爾和耶夢加德構築的神力護盾，給他們各自燙了一個頭，嫋嫋青煙隨之升起。
在一人一貓齜牙咧嘴的痛呼中，洛恩提起烈焰魔劍，獰笑着走上前，筋骨發出陣陣令人牙酸的脆響。
夜還很長，剛好和自己異父異母的親兄弟，以及另一個時空的逆子，增進一下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