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爲這孩子。”
溫吞呆萌的聲音在衆人腦海中迴盪，外形如同白色毛絨玩具的獸神科爾努諾斯向前招手。
凱西帕魯格見狀，當即划動着四條小短腿，跳上了科爾努諾斯的肩頭，用同樣毛絨絨的小臉，親暱輕蹭着對方的腦袋。
“你們認識？”洛恩有些驚訝。
“它和它的母親，都是我的眷屬。”
科爾努諾斯就地坐下，向衆人解釋事情的原委。
白豬赫尼文本來只是一頭普通的家畜。按照大多數豚類的宿命，它應該會在豬圈中吃飽了睡，睡好了吃，然後長膘、育種、衰老、被屠宰，並最終淪爲人類餐桌上的一盤食物。
然而，在無意間發現人類飼養它們的真相後，赫尼文因恐懼而產生了智慧，不斷向科爾努諾斯求告，希望這位動物、自然和生育的保護神能夠給予它救贖，讓它脫離苦海。
科爾努諾斯一時不忍，便降下了賜福。
於是，白豬赫尼文成功逃出牢籠，擺脫作爲家畜的宿命，並一路上生下各種擁有獸神神性的強大後代，成爲了著名的威爾士三災之一。
而在這之中，三眼怪貓凱西帕魯格就是最完美的那個。
其擁有名爲【比較之理】的獸神權能，以不同物種間的競爭與成長，嫉妒與悔恨爲食糧，並在一次次的【挑戰】和【比較】中讓自己變得更強，直至成長爲任何對手都無法打敗的程度。
本來，沒能與其它物種過多接觸的凱西帕魯格還很弱小，連幾隻皮克精都能設下陷阱，輕鬆將它擒獲。
然而，在被關押進妖精都市奧克尼的期間，牙之氏族屠光了城市中的雨之氏族。
殺戮產生了大量的競爭、憤怒、悔恨、不甘等等和【比較】相關的神性力量，凱西帕魯格因此完成蛻變，成功在慘案發生不久後，衝破鬆動的封印，脫困而出。
也因此，獸神科爾努諾斯被這股似曾相識的神性波動，吸引來了奧克尼。
而接下來，就是衆人所經歷的故事了。
聽完科爾努諾斯的講述，洛恩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
難怪區區一隻母豬，會成爲威爾士三災之一；
難怪會有母豬生下怪貓，這種違背繁衍常識的事情發生；
難怪凱西帕魯格未來能輕鬆殺死180多名前來討伐的騎士，傳說還打贏過圓桌騎士凱和騎士王亞瑟……
搞了半天，這隻白毛小傢伙是獸神科爾努諾斯的傑作。
而如果沒記錯的話，科爾努諾斯最初的位格相當高，是凱爾特傳說中的創世神之一，原本被凱爾特人尊爲善良之神。只不過，由於文明發展過程中，自然神系的衰落，以及凱爾特人的基督化，他逐漸被污名化爲惡魔撒旦的原型之一，位格也不斷降低，信仰逐漸消失，眼下似乎只能和幾位達努神王坐一桌了。
由“撒旦（科爾努諾斯）”所生下的“惡獸（凱西帕魯格）”，反抗有象徵着基督符號的圓桌騎士，並擊殺了基督化標誌的“亞瑟王”？
——或許，這就是凱爾特神話和文明變遷的另一種解讀。
正當洛恩暗自思索之際，一旁的摩根沉吟道：
“既然誤會都澄清了，我們還是先來解決另一件事吧。”
什麼？
衆人茫然擡頭，循着摩根的視線，赫然看到密林中不知何時聚起層層黑色的煙霧。
一個個由妖精死後怨念所化的【摩斯】，拖着亦幻亦真的軀體，撲上前來。
衆人對視一眼，心領神會，當即各自拿出手段，淨化這些即將氾濫成災的污穢之物。
黑犬的火焰、吸血女妖的血霧、阿爾比恩之龍的吐息、以及包含着盧恩符文和歐甘樹文的咒彈犁過地表，將一個個漆黑的人形炸得支離破碎；
高舉的先鋒之槍打開通往聖殿的門扉，巨大的金藍色漩渦將黑色的死氣和濃烈的怨念抽吸進聳立的高塔之內，完成封印和鎮壓；
翠綠色的自然神性如水波般盪漾擴散，死氣沉沉的大地和枯萎的林木重新煥發生機……
三方通力合作，歷時兩天一夜，終於將奧克尼境內氾濫的【摩斯】清除。
一場醞釀中的災厄，也在無形中消弭。
入夜，衆人佇立在廣場上，點燃乾柴，將如山的妖精屍骸付之一炬。
看着一張張熟悉的面容消逝在火焰中，摩根臉上的表情愈加陰沉。
“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洛恩上前詢問，手中端着兩杯溫熱的蜜酒。
摩根接過其中的一杯飲下，沉吟道：
“我打算明天就啓程回迷霧之森，帶上芭萬希、巴格斯特她們一起。”
在清理和鎮壓這些摩斯的過程中，聖城預警的鐘聲已經從五下變成了六下。
也就是說，命運預言中的【大災變】已經近在眼前，爲了凱爾特神代的存續，她必須提前做好準備。
返回迷霧之森，整合六大妖精氏族，督促她們儘快鑄造出用以對抗【大災變】的王者之劍，勢在必行。
“你呢？確定不和我一起回去？”摩根轉頭詢問。
“我懶散慣了。”
洛恩先是婉拒，隨即話鋒一轉，
“不過，需要幫忙的話，我可以推薦兩個人給你。”
“誰？”
原本有些失落的摩根，精神一振。
洛恩指了指火堆前被三位妖精騎士當做毛絨玩具擁抱的獸神科爾努諾斯，以及正埋頭啃着肉棒骨的凱西帕魯格，笑道：
“一個天空島的【王座】，一個獸神的眷屬，這可是現成的幫手。到時候就算六大妖精氏族集體暴動，你也能壓得住。”
“它們願意出手？”
摩根雖然心動，但也有些遲疑。
洛恩點了點頭，道：
“放心，我已經提前幫你溝通過了。只要你答應懲處那些皮克精和牙之氏族的暴徒，科爾努諾斯和凱西帕魯格就答應跟你一起回迷霧之森。”
“那是自然！就算沒有他們的要求，我也絕對不會放過那些雜種！”
摩根攥緊魔杖，眸中噴涌出冰冷的殺氣。
一直以來，她都將雨之氏族視爲自己的半個母族，將奧克尼視爲自己的第二故鄉。
如今，“親人”被屠，“故鄉”被毀，她哪有不報仇的道理？
這麼多年過去了，那些妖精恐怕已經忘了：
她是戰場上奪走生命的死亡女神，而不是什麼軟弱可欺的掛名妖精女王！
“既然你們這方面沒分歧，我就放心了。呶，這是你們互助的盟約，自己看一下。科爾努諾斯已經簽過了，如果你認爲內容沒什麼問題的話，也籤一下吧。”洛恩說着，拿出一張墨跡未乾的羊皮卷軸，遞給了摩根。
摩根接過卷軸，驚訝地看向洛恩：
“你什麼時候做的？”
“就在剛剛。”
洛恩晃着手中的酒杯，神色淡定。
那位獸神性格憨厚，對外人沒什麼戒心。
加上洛恩又是從皮克精商團中救下凱西帕魯格的當事人，因此讓科爾努諾斯頗爲信任和親近。
不久前，他提着酒罈和科爾努諾斯喝了幾杯，言語的作用加上酒精的催化，立刻就讓科爾努諾斯淪陷，答應和摩根締結盟約，跟着前往迷霧之森，成爲摩根整合六大妖精氏族的助力。
畢竟，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雨之氏族被滅，有凱西帕魯格的一部分責任，也有它的一部分責任。
作爲凱爾特神靈中罕見被評價爲“良心”的存在，科爾努諾斯自然願意爲此做些行動彌補。
而有了這位獸神的協助，六大妖精氏族只有躺平任捶的份。
此時，摩根仔細研讀着手上造詞嚴謹，行文堪稱完美的契約書，有些複雜地看向了洛恩：
“這一定花了你不少心思吧？”
“既然你叫我一聲‘老師’，我總該擔些老師的責任，多爲我的弟子考慮考慮。”
洛恩淡笑回答，隨即從魔法陣圖中拿出了兩本筆記，
“這裡面是一些有關管理和權衡的心得，還有一些基礎魔法的運用，以你的智慧，應該能讀懂。以後有什麼疑問，多看看，多想想，說不定就能悟出答案。”
接過筆記，感受着上面殘留的溫度，摩根心中並沒有多少喜悅，反而有種莫名的失落。
魔女嘆了口氣，幽幽看向眼前亦師亦友的男人：
“你就這麼不想跟我回去？”
“該教的我都教了，該給的我也都給了，哪有學生一直粘着老師的道理？”洛恩做出無奈的表情。
“那她呢？”摩根指向遠處正在暢飲蜜酒的薇薇安，語氣不忿。
“我正想說呢，你明天把她也帶走！”
洛恩乾脆地來了個順水推舟，心裡幾乎樂開了花。
他正愁着如何甩開薇薇安這個麻煩，沒想到瞌睡了就有人送來枕頭，摩根主動提起了這件事。
真是雙喜臨門！
“好，一言爲定！她在外面浪蕩了這麼久，也該跟我回去乾點正事了！”
摩根不疑有他，當即一口答應。
爲了維繫凱爾特神代的延續，自己忙裡忙外，幾乎轉成陀螺，大姐摩高斯更是爲此親身死過一次。可薇薇安倒好，整天吊兒郎當，划水摸魚，一點苦都不吃，一點正事都不幹，過得比誰都舒坦，這是個什麼道理？
秉持着“我不好過，你也別想閒着”的不良心態，摩根毫不客氣地決定要提前結束薇薇安的休假，拉這位妹妹的壯丁。
而預想到明天薇薇安得知這個消息後的表情，她原本有些鬱結的心情瞬間暢快了不少。
果然，自己的快樂就是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的。
結束完悟道，摩根看向自己的那位老師，猶豫片刻，問道：
“我們什麼時候再見面？”
“應該耽誤不了太長時間。”
洛恩輕聲回答，隨即指了指摩根手中的筆記，提醒道，
“記得好看看，好好學，下次見面，我說不定要考覈你的學習成果。”
“一定！”
摩根拿着筆記本揮舞，目送自己的那位老師在夜色中漸行漸遠。
~~
數日後，聖龍阿爾比恩隕落之地。
洛恩站在岸邊，俯視着眼前波光粼粼的湖泊。
雖然在上一戰後，阿爾比恩的殘骸被一擊損毀，骨頭渣都已經不剩了，但作爲超位格的巨龍，它哪怕隕落，空氣中殘存的龍威依舊沒有完全消失。
因此，周圍靜悄悄一片，死寂的宛如墳墓。
也好，倒是省了一番掩藏行跡的功夫。
洛恩暗道了一句，隨即腦內回憶着神後弗麗嘉教他的咒術，一邊在口中吟詠神言，一邊將魔力同調到獨特的頻次。
感知到周圍的魔力因子蕩起如水波般的漣漪，他不再猶豫，縱身躍入湖水中。
經歷短暫的阻隔後，整個水下世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洛恩放眼望去，只見一根根宛若擎天巨柱的龍骨，在昏暗的環境下瑩瑩如玉，散發着柔和的光暈，清晰照亮內部，隔開外側的水流，形成直通向地下的獨特通道。
逐步向下深入，周圍的光線愈發黯淡，古老的金銀器和腐壞的神造兵裝、以及一具具人形屍骨散落在甬道中，似乎是一場惡戰之後的殘留。
看來，華納神族當年撤退的也不輕鬆。
洛恩搖了搖頭，暗自加快了行進的速度。
在接連穿過九重晶壁構築的的防禦術式之後，生機盎然的綠意取代了波光粼粼的水流，成爲了他眼中的底色。
天空蔚藍如洗，數道虹光瀑布自倒懸的浮島傾瀉，沖刷着水晶森林的棱柱根系，藤舟載着發光苔蘚在琥珀色河流漂游。半透明鹿羣踏過液態彩虹時，金蹄會析出星屑狀的時光殘渣，尚未墜落就被纏繞鐘乳石的歌謠絲線重新紡成命運經緯。
雲鯨骨骼搭建的螺旋階梯從入口向上蔓延，盡頭的螺旋宮殿羣生長在雲珊瑚頂端，星砂燒製的磚塊滲出蜜酒露珠，藤蔓管道里流淌着液態黃昏。
看着眼前如夢如幻的仙境，洛恩深吸了口氣，眸中閃爍出一縷精芒。
終於找到了，真正的阿爾比恩之墓！
正當洛恩心潮澎湃之際，突兀而戲謔的聲音從後方幽幽傳來：
“原來，這就是你要找的東西？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