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霧之中,迪盧木多懷抱着格蘭妮公主,脫離混亂的戰場,飛速朝向密林的另一端掠去。
希裡則緊咬着任務目標不放,利用自身精靈血統在叢林中的敏捷天賦,不斷拉近彼此的距離。
隨着雙方間的身位已經不足十米,希裡果斷揮動手中的銀劍,一道水銀色的劍光激射向迪盧木多的後背。
勁風來襲,迪木盧多不得不停下腳步,放開懷裡的格蘭妮公主,拔出背上的長柄猩紅魔槍,一擊斬滅襲來的劍光。
——「破魔的紅薔薇」。
希裡眼眸眯起,有關這柄魔槍的來歷和特性在腦內閃過。
這是身爲養父的愛神安格斯贈予其養子迪盧木多的寶物,槍身之上刻着意爲:“紫衫(聖樹)”、“束縛”、“贈禮”、“樺(富饒)”、“軍神(勝利)的歐甘樹文,擁有刺穿一切魔力加護的效果。
由魔力編織成的防具在這把槍的攻擊面前沒有任何效果,施放在武器上的魔術強化、能力附加在與「破魔的紅薔薇」相交時也完全無法發揮作用。
實際上,是隻能用物理手段防禦的“防具殺手”之槍。
迪盧木多剛出道時,爲了加入費奧納戰團,曾以此槍進行試煉,與芬恩麾下“海之三勇士”操縱的“不滅之劇毒犬”和身爲芬恩乳母的魔女所驅策的“飛天石磨”進行戰鬥,並取得最終的勝利。
當然,它也不是萬能的,無法顛覆過去已經結成的契約和詛咒,以及已經完成的魔法效果。
希裡果斷將擁有魔法效果的銀劍替換到左手,右手拔出背後的鋼劍,以純粹的劍技向迪盧木多手中的猩紅魔槍發動斬擊,破開迪盧木多的中門,再輔以銀劍發動側位突刺。
身影交錯,一片衣角被銀色的劍光削去。
迪盧木多心頭一沉,目光驚疑。
對手知道他這柄魔槍的特性!
不,不只是他這柄魔槍,費奧納戰團從進入阿爾斯特地區後,就彷彿落入了棋盤中的棋子,這些海上來的敵人不僅熟知他們的一舉一動,而且對他們各自的身份、武器和能力也都知根知底。
也正因如此,費奧納戰團纔會剛一接觸敵人,就陷入完全的被動之中。
有麻煩了!
意識到不妙,迪盧木多不敢託大,火速抽出了背後的另一柄魔槍。
——「必滅的黃薔薇」。
這是能夠造成無法治癒的傷害的詛咒之槍。其威能在於削減受者生命之限,令治癒之術皆成徒勞,傷者永陷負傷之態,直至槍毀或持槍者亡。無破甲之力,卻擅阻恢復,魔法結界難擋其鋒。源於妖精王之贈,迪盧木多另一件馳騁戰場的利刃。
雖然此槍極爲危險,但身爲主人的迪盧木多就算站在槍尖上也不會被傷到分毫。而黃色魔槍上的歐甘刻文意爲:“成功”、“冰雹(力量)”、“贈禮”、“樺(富饒)”、“軍神(勝利)”。
相關的信息在希裡腦內閃過,讓這位女獵魔人不禁見獵心喜。
雙槍對雙劍?剛好可以試試誰更強!
神力噴涌,半空中的希裡如同一隻靈活的燕子,朝向對手快速掠去。
月華在螺旋劍刃上炸成冰晶,迪盧木多身上神紋閃爍,手中的「破魔的紅薔薇」與「必滅的黃薔薇」絞碎十三道殘影,卻刺穿了希裡留在時空裂隙裡的銀色髮梢。
下一刻,獵魔人女傑從時間裂隙中凝實身軀,鋼劍劈出的青焰斬擊竟被槍桿迴旋格擋,火星點燃了兩人銘刻盧恩符文和歐甘樹文的披風。
兩柄魔槍與兩柄長劍在時間閉環裡快如閃電般交擊,碰撞出璀璨的星火,周圍的樹木在激盪的魔力潮汐中相繼化爲紛飛的木屑。
交戰之中,迪盧木多抓住機會,以破魔之槍劃破希裡的右臂,獵魔人也不甘示弱,用牙齒扯動肩甲暗釦——伊格尼法印引爆的混沌能量激射開來,迪盧木多在胸膛瞬間被炸出數個血洞。
迪盧木多借機後退,雙槍交叉劃出鮮血法陣,召喚出芬恩贈予的水晶戰馬;希裡撕開頸間符印,召喚老師洛基送於她使用的夢魘戰馬,漆黑的怪物向前衝鋒,一舉撞碎水晶馬首,濺射的破片在迪盧木多臉上劃出了數道血痕。
好強!
那麼,對不住了,爲了完成君主交託給我的使命,我恐怕要用一些卑劣的手段。
怪只怪,你是女人……
迪盧木多心中默唸了幾句之後,猛地擡頭,眼角的黑色淚痣散發出一種難以言喻的魅力,無形的精神波動襲向前方。
——「愛之淚痣」。
這是養父愛神安格斯贈予他的祝福,讓他擁有俊美的容貌,以及異性動心的能力,希望他以此收穫完美的愛情和婚姻。
得益於愛神的青睞,他也因此女人緣不斷,有了“光輝之貌”的雅號。
但沒想到還沒收穫完美的愛情和婚姻,他卻在無意間開發出了有關「愛之淚痣」的另一種功能。
即,在戰場上用來干擾異性敵人的心智。
本應該風花雪月的愛神祝福,卻要用在彼此廝殺的戰鬥場合,父親要是知道,一定會罵他的吧。
伴隨着迪盧木多在心中呢喃,淚痣詛咒已然滲入對手的瞳孔。
然而,意料之中的場面卻並未如約而至。
獵魔人金瞳中猝然亮起上古之血賦予的神力光芒——翡翠色時空漩渦將戰場折迭,原本對視的兩人瞬間調換身位。
迪盧木多意識到不妙,猛地回頭,黃薔薇的因果律突刺洞穿希裡左肩,但槍尖的觸感空若無物,對手的傷口更是沒有一滴鮮血噴涌。
幻象?
環視之下,他赫然發現希裡的身影出現在格蘭公主的後方,手中的鋼劍已經緩緩舉起。
不好!
迪盧木多心中大駭,鋼牙一咬,手腕急速翻轉,引爆黃薔薇的槍身符文——崩飛的碎片在空中重組爲凱爾特咒鏈,自動索敵,纏住希裡的腳踝,將其拖向自己。
然而,此舉正中希裡下懷。
獵魔人右手反握鋼劍割斷鎖鏈,左手的銀劍劍鋒突然分裂出平行時空的三重斬擊:第一斬劈碎淚痣詛咒的虹光,第二斬貫穿迪盧木多身上的加護神紋,第三斬的餘波則將這位費奧納戰團的首席勇士一舉轟退百米。
“噗!”
強烈的臟腑震盪,讓迪盧木多不由嘔出一口金血,精神萎靡,臉色慘白。
而看似漫長的戰鬥,實際上只在電光石火之間,結局以希裡的完勝告終。
當然,如果沒有某個女人的拖累,她想贏這位費奧納戰團的首席勇士,也不是那麼容易。
正當希裡提劍走向倒地不起的迪盧木多,想要收穫自己的勝利果實之際,急促的呼喊從一側傳來:
“別動他!”
希裡下意識回頭,一隻猩紅色的飛鳥光紋猛地振翅躍入她的眼眸中,化作詭異的歐甘咒文刻入她的腦海。
頓時,一種難以言喻的束縛感襲來,希裡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彷彿被萬千無形的絲線穿透和捆綁,完全失去了控制。
而此刻,看似嬌弱無力的格蘭妮公主從地上站起,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
她的臉色蒼白一片,手腕上滴滴答答流淌着鮮血,不知何時以此爲墨,以自身爲基盤,佈下了一道環繞整個戰場的魔法陣圖。
該死,忘了這女人是個術士!
希裡頓感不妙,拼命鼓動神力,試圖掙脫體內那詭異的束縛。
然而,整個身體宛如灌了鉛一般沉重,意識也彷彿被關進了小小的匣子裡,完全失去對軀殼的掌控。
目光從重傷不起的迪盧木多身上掃過,格蘭妮眸中閃過一縷殺意,擡起染血的右手,向那異族的少女戰士冷聲開口:
“以GEASS令之,自殺吧,外族人!”
希裡顫抖的右手緩緩擡起鋼劍,冰冷的劍鋒一寸寸逼向脖頸。
無論她如何抗拒,如何在心中吶喊,卻始終無法阻止死亡陰影的來襲。
大意了……
希裡滿心懊惱,看着已經架在頸動脈上的劍刃,有些絕望地閉上眼睛。
千鈞一髮之際,一隻白皙的手掌從霧氣中伸出,輕輕從她的手上取下鋼劍,順帶着用劍身敲在了她的腦袋上:
“讓你不要孤軍深入,你偏不聽,還得我親自來撈你!”
沒好氣的訓斥傳入希里耳中,卻顯得無比親切。
同時,獵魔人女傑原本失去控制的身體也逐漸恢復知覺。
“老師,你可算來了!”
而剛一結束罰站,希裡就慌忙跳到洛恩身後,一臉心有餘悸地提醒道,
“小心點,那女人有古怪。”
洛恩白了自己的這位最年幼的學生一眼,冷哼道:
“上課又沒好好聽講是吧?這是凱爾特人的GEASS,最詭異和隱秘的一種禁制類魔法,早告訴過你要小心,居然還能中招,回去把教你的盧恩符文和歐甘樹文默寫一萬遍。”
“哦……”
希裡低下了頭,一臉苦相。
一萬遍,可以預想她接下來幾天的日子恐怕都要在書桌前度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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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看着眼前突然出現的男人,格蘭妮心中的警惕提升到了極點,瞳孔中再次亮起猩紅的飛鳥光紋,準備故技重施。
但似乎心有所感的男人只是微微投來一瞥,與之對上視線的格蘭妮頓時如遭雷殛,眼睛傳來針扎般的刺痛,兩行血淚從眼角中汩汩流出。
“小姑娘,你的GEASS水平雖然不錯,但想控制我,還遠遠不夠格。不想眼瞎的話,別白費力氣了。”
洛恩好心提醒,有關這項凱爾特秘術的知識在腦內閃過。
GEASS譯作怪忌、禁制或誓約。它在凱爾特神話中佔有相當重要的分量,卻又是最隱秘的部分,有正反兩種作用。
正面可以保護立誓者不受某種力量的傷害,或者讓直接擁有某種強大的特性。
而反面則是讓立誓者受到某種支配,或者存在某種缺陷。
傳說中的凱爾特神靈和英雄們無論是自願發誓許下或是他人用法術或誓言立下的GEASS,基本上不可違背。因此,它往往也就成了神話英雄們通常不爲人知的禁忌或致命弱點。
巧合的是,最著名的兩場由GEASS醞釀的悲劇,主人公就在這片戰場上。
一個是“光之子”庫丘林。
他許下的GEASS中有這麼三條:
一、因爲自己名字的緣故終身不食用狗肉,不靠近火堆;
二、不能拒絕比自己身份低賤者送上的食物;
三、不能拒絕吟遊詩人的要求。
而得知這些秘密後,和他有舊怨的女王梅芙在其前往最後一戰的途中,裝扮成路邊烤狗肉的老婦人邀請他吃狗肉,使其陷入兩難的境地,不得不違背了自己GEASS的,從而失去了守護的力量。
然後,梅芙找來了吟遊詩人里奧,讓他命令庫丘林交出自己賴以成名的魔槍。因爲吟遊詩人在西方的傳說裡很多時候都有着很高的社會地位,他們說的話甚至能夠作爲審判的證詞或被記入史書。這也意味着吟遊詩人需要擁有崇高的品行,而里奧則是因爲父親死於庫丘林之手所以對他進行復仇。
最終,梅芙吟詠着“王者之槍刺中王者!”的詛咒言語三次投出魔槍。前兩次殺死了操車手和庫丘林的愛馬——馬中之王摩喀灰,第三擊讓魔槍貫穿了庫丘林的身體,讓這位光之子毫無反抗之力地慘死。
而另一個,則是眼前的“光輝之貌”迪盧木多。
他因爲“不可拒絕身處困境的女子的請求”這一GEASS,無奈違背了忠誠的誓言,帶着大團長芬恩的未婚妻格蘭妮私奔,又因爲“不可狩獵野豬”的GEASS,被苦主芬恩抓住機會報復,最終死在了一頭魔豬的獠牙下。
簡言之,這是兩個被女人和誓言坑了的倒黴蛋。
所以,在凱爾特神代混,沒事別亂發誓,也別輕易招惹懂GEASS的女人,弄不好神王都得翻車。
洛恩搖頭腹誹了一句,邁步走向前方。
格蘭妮見狀,顧不住血淚不止的眼睛,慌忙攔在昏厥的迪盧木多身前,張開手臂,大聲道:
“我是至尊王康馬克的女兒,愛爾蘭的公主,他只是一個護衛,無足輕重。如果你們想要人口、城市、財寶,大可以以我爲籌碼向我的父親索取!只要你們願意放他離開,我答應乖乖配合你們!”
“你這麼在意他?”
“他是爲了救我才負傷的,我不能對他置之不理。”
看着眼前雖然身體本能顫抖,仍舊擋在迪盧木多身前的愛爾蘭公主,洛恩忍不住讚歎了句:“真是有情有義。”
隨即,他話鋒一轉,饒有興趣地問道:
“所以,你喜歡他?”
格蘭妮微微一愣,一絲暈紅爬上蒼白的臉頰,頓時有些不知所措。
雖然和迪盧木多相處不多,但她早就聽說過這位費奧納戰團的首席勇士,所有愛爾蘭少女的夢中情人。
和那些懷春的女孩子一樣,她也戀慕迪盧木多的容顏,欣賞他的忠貞,敬佩他的勇武,想要擁有這樣一位出色的丈夫。
但,自己的父王爲了維繫王權,已經答應要將直接許配給費奧納戰團的大團長芬恩。
“不說話,那就是默認了。”
洛恩篤定開口,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了,
“別害羞,美人愛英雄是人之常情,何況他剛纔還不顧安危地拼命救下了你,你也在生死關頭毫不猶豫地站在他面前,有了這份患難之中的真情,你們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那又怎樣,和你有什麼關係?”
“我可以幫你實現願望,讓你擺脫婚約,和自己的所愛之人一起長相廝守。”
格蘭妮望着眼前主動拋來橄欖枝的男人,目光更加警惕。
的確,她對身邊這位忠貞英俊的護衛起了不該有的心思,說愛慕並不爲過,但她並不相信眼前的男人會這麼好心。
格蘭妮深吸了口氣,詢問道:
“那麼,代價呢?”
“幫我一個小忙。”
不等格蘭妮回話,洛恩繼續微笑開口道,
“不過,不用急着答應,給你三天時間好好考慮,等你想通了,我會親自去找你。”
隨即,他擡手將地上昏迷的迪盧木多提起,一臉誠懇:
“這小傢伙受傷不輕,阿爾斯特王城距離這裡還有不短的一段路,爲了他的安全考慮,還是交給我來處理吧。”
“我來做你的人質,別傷害他……”
格蘭妮大急,當即想要撲上前阻止。
然而,眼前的景物一陣恍惚,她的身體便被轉移出了那片交戰的密林。
“是公主殿下!”
望着遠處聞聲而來的幾名費奧納戰士,格蘭妮下意識閉上了嘴,臉色陰晴不定。
與此同時,濃霧瀰漫的密林中。
三道身影出現在洛恩身後,小個子的詩蔻蒂湊上前,眸中流露出一抹鄙夷的目光:
“居然蠱惑人家的未婚妻和下屬私奔,你這人真卑鄙!”
“什麼叫私奔?那叫爲了愛情的雙向奔赴,這種可歌可泣的行爲,我不幫一把,實在於心不忍。”
“你有這麼好心?”
“那當然!”
畢竟,我可是克里特島出來的……
洛恩心中暗暗嘀咕,爲自己牛頭人祖師的血統深感驕傲。
“我信你個鬼!”詩蔻蒂毫不客氣起拆穿了某人的真面目,輕哼道,“要不是我們感應出這兩個人身上纏繞的【絲線】,交織串聯起了整個愛爾蘭的【命運】,你會出手幫忙?”
“助人爲樂和達成目的兩不耽誤,雙贏不好嗎?”
洛恩淡然一笑,轉而提着昏迷不醒的迪盧木多,走向了貝露丹蒂和烏爾德,
“人已經到手了,接下來怎麼做?”
“耐心等待,在關鍵時刻輕輕一推。命運的車輪自然會轉向你想要的軌道,這是最穩妥,又最省時省力的做法。”
烏爾德沉聲回答,目光深邃。
洛恩會意,心中的最後一絲疑慮打消。
說白了,命運也是有跡可循的,想要從命運中獲得渴求的結果,高喊一句“我命由我不由天”,直接莽上去,想着靠蠻力在命運的織網中橫衝直撞,試圖逆天改命,這種人往往會被現實教育得鼻青臉腫。
只有掌握了一定的規律,抓住命運的節點,對其施加相應的力,就能事半功倍,以微小的代價達成自己想要的結局。
這纔是命運權能此類外掛,真正的用法。
貝露丹蒂沉默片刻,目光看向洛恩手中的迪盧木多,面露遲疑:
“不過,你確定那位公主殿下會乖乖就範?”
“放心,她會的。”
洛恩一臉篤定地開口,脣角翹起一絲愉悅的弧度,心中無聲喃語。
因爲,這是命中註定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