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六人離開圖書室，來到了櫃檯前，業務嫺熟的胖老闆自動滿臉堆笑地滾了過來。
洛恩走上前，微笑問道：
“向您打聽個事。”
聽到這溫和的語氣，胖老闆有些受寵若驚：
“有什麼需要的，大人您儘管說！”
“我剛纔在圖書室裡遇上了個談得不錯的朋友，但他人走得太快，忘了把名字告訴我，想想問問您認不認識，回頭我想請他喝兩杯。”
“他長什麼樣子？如果是熟客，我肯定記得！”
“高顴骨，灰綠色的眼睛，黑色的頭髮，是個中年人，有點謝頂……”
隨着洛恩描述完某人的外貌特徵，胖老闆當即一拍大腿，道：
“你說的是愷撒大人吧？”
洛恩目光一閃，有些不太確定地問道：
“哪個愷撒？”
“當然是七大氏族中尤里烏斯氏的那位——蓋烏斯·尤里烏斯·愷撒。”
胖老闆說出了全名，笑道，
“他可是個大名人。”
言談間，胖老闆抖露出了某件讓愷撒聲名大噪的趣聞。
幾年前，由於七大氏族的內部傾軋，愷撒受到動亂牽連，溜出了羅馬，乘船前往希臘神代的羅德島，想要拜入著名的雄辯大師阿波洛尼奧斯門下。
但當時四大神代剛剛融合，地中海治安還比較混亂。尤其是希臘的愛琴海地區，那裡民風彪悍，海盜最爲猖獗，甚至不少還是擁有神靈血統的神裔。他們不僅搶劫商船，還綁架富人勒索贖金。
而出門的愷撒有一次就不幸被一羣西里西亞海盜劫持了。
當綁到肉票之後，海盜們看了看愷撒寒酸的行頭，由此提出了自己所要求的贖金，要求20金宙斯纔可以將其放走。
這對普通的貴族來說，是一個足以傾家蕩產的數目，更不用說當時衣着寒酸的愷撒。
很明顯，這羣海盜是在戲弄這隻肉票，準備榨乾他的價值之後，直接弄死。
然而，愷撒的反應更出人意料。他嘲笑海盜要價太低，有辱自己的身份。他對海盜說，你們根本不知道自己劫持的是誰，你們應該要價50金宙斯才符合我的身份。
海盜也很意外，從沒見過被綁票者主動提高贖金的。既然能拿更多的錢，海盜當然很樂意。他們放走了一個愷撒的隨從去籌備贖金。
當然，愷撒主動提高贖金還有個目的，讓海盜更重視他，以超額的黃金來換取自己的人身安全，畢竟作爲羅馬七大氏族的一支，那些黃金可遠沒他的命重要。
而在被海盜劫持了一個多月後，愷撒的隨從果然把贖金如數送達，大喜過望的海盜履行諾言，放走了愷撒。
但愷撒可沒忘了這份屈辱，重獲自由後立刻組織了一支討伐隊伍，抓獲了那羣招惹他的海盜。由於海盜先前對他不錯，愷撒大發慈悲，把他們釘上十字架之前，先命人割開了他們的喉嚨，以減輕其痛苦。
洛恩聽完，臉上露出一絲懷疑：
“50金宙斯可不算小數目，他不是因爲羅馬政局動盪，逃到希臘避難的嗎？尤里烏斯氏願意爲他出這筆贖金？”
“密涅瓦（雅典娜）在上，您果然慧眼如炬！”
胖老闆讚歎道，隨即揭開謎底，
“尤里烏斯氏當然不肯替他出這筆錢，但他用家族名義和自己的私產，向羅馬的幾家錢莊借了款子，並許下了好幾倍的利息。”
“所以，他是把海盜劫了，然後填平了賬目？”
“哪能啊，那羣人要真這麼有錢，還至於做海盜嗎？”
胖老闆搖了搖頭，隨即看四下無人，湊近小聲道，
“聽人說，那位愷撒雖然把附近的海盜全剿了，但搜刮的錢根本堵不上窟窿。現在，那位愷撒大人天天被要賬的堵門，至今還在還利息呢。”
洛恩聞言，有些忍俊不禁，對這位羅馬城的大名人升起了濃厚的興趣。
如果沒猜錯的話，那剛敲了他兩個銀赫拉的混蛋，應該就是傳說中的愷撒大帝
——一個軍事和政治方面的雙料強人。
看樣子，由於神代的延續，很多傳說人物的命運軌跡都和原本的歷史嚴重錯位了。
洛恩目光閃爍，若有所思。
他記得在原本的時空中，這位愷撒大帝在這個歲數應該早已聲名鵲起，成爲羅馬帝國的一任皇帝，建立豐功偉業。
但如今，這位傳說中的羅馬皇帝卻沒有絲毫上位的跡象，反而因爲高利貸，困在財政危機裡，甚至還會爲了兩個銀赫拉詐騙他這麼一位“淳樸”的外鄉人。
敲我竹槓是吧？
我的便宜可不是那麼好拿的。
洛恩戲謔一笑，神意發散向天際。
上空幾隻隱形的銀白色金屬球短暫嗡鳴後，張開刀片狀的金屬翼，飛向七丘頂峰的萬神殿。
~~
入夜，月明星稀。
六人在浴場中享用完一頓極具羅馬特色的大餐，這才結賬出門，踩着皎潔的月光，一路回到克勞狄烏斯氏的私宅中。
此時，經過僕人的灑掃，院子中的穢物和異味已經被清除。
明早，就可以繼續授課了。
洛恩將四小隻趕進各自的臥室，督促她們溫習功課和早睡，自己卻拿着課本、圖書室借來的幾本書和一沓羊皮紙，坐在教室中埋頭規劃明天的課程內容。
想要將課程上得生動有趣，必然需要花點心思。
爲了能讓這些小傢伙們儘快成長起來，他這個做老師的也只能辛苦點。
而且，明天應該會有驚喜。
洛恩眸中閃過一絲期待的笑意，合上手中的那本羅馬七大氏族起源史，起身走出教室。
此時，已經到了深夜。
他推開臥室的房門，發現一道曼妙的身影正站在牀前，彎腰爲他整理牀鋪。
而屋內，也已點燃了好聞的香薰。
所幸，不是玫瑰味的。
洛恩鬆了口氣，沉聲道：
“這點事交給下人去做就好了，你沒必要親力親爲。”
“她們能做，我也可以。”
卡珊德拉回過頭，眨眼笑道，
“能爲您效勞的事情本就不多，如果事事都讓那些僕人代勞，我這個侍奉您的祭司也未免太失職了吧？”
洛恩聞言，明白拗不過這位下屬，只好默許了這種行爲。
反正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她想做就做吧。
然而，這位女祭司將房間收拾好，卻並未轉身離去。
她看向自家的主神，輕咬着櫻脣道：
“大人，我有個請求，希望您能答應。”
“什麼？”
“請您，抽我……”女祭司屈膝跪在地上，雙手捧起一根羊皮條擰成的鞭子，滿臉渴望地看向自家主神。
洛恩：“……”
這不對吧？
白天還是小清新，怎麼剛到晚上就要玩這麼重口的遊戲？
就算是性壓抑，這也纔過去了半天不到的功夫，成長速度也未免太快了些吧？
感知到那古怪的目光，卡珊德拉頓時明白自家主神似乎有些想岔了，不由俏臉一紅，解釋道：
“大人，這是盧帕撒拉節的祈福儀式。”
作爲羅馬隆重且正式的慶典，盧帕撒拉節可不僅僅是給青年男女配對提供便利，還包含着潔淨、祈福、禱告等等內容。
而用羊皮條抽打身體，就是其中的一個流程，象徵着自我的反省、獲得神靈的寬恕、以及以此驅除邪惡和疾病。
時至今日，很多宗教秘儀和古典節慶裡，也包含着類似的項目。
意識到自己似乎搞了個烏龍，洛恩尷尬地從卡珊德拉手中拿過那條羊皮條鞭子，象徵性地在自家女祭司的前胸、肩頭和後背上抽打了幾次。
同時，他暗中發動神權，向卡珊德拉體內注入了一道蘊含生命神性的賜福，讓自家這位女祭司永葆青春，無病無災。
雖然這只是一種祝願的形式，盧帕撒拉節所祭祀的羅馬神後和羅馬愛神也未必會迴應。
但作爲卡珊德拉剛剛侍奉完了的主神，洛恩自然要給予補償。
感知到一股澎湃的生命力涌入體內，女祭司擡起頭，看向自家主神的目光更加婉轉和嫵媚。
這位大人果真是一如既往地慷慨，從不吝嗇對追隨者的賜福。
但越是如此，越讓人有些過意不去。
要不……
卡珊德拉咬了咬脣，再次看向了手中的羊皮鞭，臉上泛起絲絲紅霞。
“還有這個，拿好。”
沉聲的提醒打斷了女祭司跑偏的思緒，等她回過神，便發現手中多了件奇特的造物。
那是由光芒組成的兩片嫩芽，表面泛着絲絲金屬光澤，熾白的紋理之中蘊含着萬千星光。
縹緲的聖歌和頌唱不時從冥冥中傳來，彷彿要將人的靈魂引渡入無病無災的天堂。
“這是？”
卡珊德拉手捧嫩芽，不明所以。
“卡巴拉生命樹在羅馬神代的一小截分枝，也是打開【天界大門】，調遣【機神一族】的部分密鑰。”
洛恩頓了頓，繼續沉聲道，
“從現在開始，你就是這件東西的【執鑰人】，有權代行我的神旨，替我決策羅馬的未來。”
“這太貴重了，我沒資格接受，請您收回命令！”
卡珊德拉頓時受寵若驚，連忙捧起手中的光狀嫩芽，想要將其送還給自家這位主神。
然而，洛恩卻搖了搖頭，沉聲道：
“這並不是一時的心血來潮，而是我認真考慮後的決定。機神一族將自己當做工具，只適合執行命令，不擅長處理人類複雜的情感關係和政治博弈，你大哥赫克託耳和神祖羅慕路斯忙着四處挑戰強者，試圖向更高層次的神道邁進，也沒心思插手凡人的事務。既然特洛伊一族中，只有你還惦念着這個國家和民族的命運，那麼，我就賜予你這份權柄，讓你看護羅馬的未來。”
被如此看重，又從自家主神手上接過屬於神的權柄，卡珊德拉心中第一時間的感受並非興奮，而是惶恐和不安：
“大人，這些事無需我僭越，您親自掌權豈不更好？我相信以您的睿智，任何難題都將迎刃而解……”
洛恩擡手打斷了卡珊德拉的求告，認真道：
“任何生命都不可能永遠在童年駐足，你們終將跨出搖籃，不再需要攙扶和擁抱。”
“可是千萬年來，我們都是在您和諸神的庇護下行走。”
“那你們就更該努力學會自己走路！什麼事都奢求【父母】解決，你們永遠無法長大！”
洛恩認真看向眼前的女祭司，語重心長地提出了自己內心最深處的思慮，
“諸神也好，宗教也好，這可以是人類的啓蒙，但絕不應該就此成爲人類的終點！”
這聲音振聾發聵，如同閃耀的雷霆般在卡珊德拉腦海中炸響，將一切的惶恐和迷霧擊潰。
女祭司似有所感地擡起眼眸，再次看向自己所侍奉的神靈。
從這道身影之中，從這片光明之內，卡珊德拉看到了祝福，看到了期許……
更看到了，“神”對“人”的慈愛與寬容……
祂，尊重並熱愛着地上的生命……
正因如此，這位神靈對自己和麾下諸神的定位從來都不是萬事包辦的保姆，也不是凌虐衆生的君王。
而是一位老師，一位牧者。
啓蒙、引導、期許着衆多的生命，走出搖籃，衝破樊籠，踏行至更廣闊的前路，開拓更美好的未來。
原來如此。
這就是您作爲【神】的心中所想嗎？
女祭司心中生出明悟，雙手捧起那光狀的嫩芽，將其放在胸口。
嫩芽彷彿找到了生根的土壤，化作葡萄藤般的紋樣，烙在卡珊德拉胸口的肌膚上。
而當儀式完成，女祭司鄭重許下承諾：
“請您放心，我一定不會辜負您的所託，羅馬也一定不會辜負您的期望！”
“好，我等着。”
洛恩滿意點頭，伸手將卡珊德拉從地上拉起，
“行了，時候也不早了，回去休息吧，明天還有不少的內容要講。”
“那您也早點歇一歇。”
卡珊德拉留下囑託，恭敬地退出門外。
隨着屋內的螢石燈具熄滅，女祭司這才轉身走向自己的臥室。
然而在路上，她的心中卻不禁升起了一團疑惑。
一直以來，這位大人都視財富如糞土，視權力爲責任，視爭鬥爲麻煩。
爲什麼祂突然轉性，要主動發起這場必將帶來無數犧牲的神戰，追求所謂的【神業】？
明明，祂是如此尊重，並熱愛着生命……
女祭司正迷茫間，胸前那枚葡萄藤的紋樣在黑暗中微微閃爍。
那光明並不耀眼，卻無比溫暖，足以照亮她前行的路。
恍惚中，卡珊德拉似乎有了答案，臉上泛起敬重的笑容，擡手捂着發燙的胸口默唸：
吾師，吾主：
願人都尊你的名爲聖。
願你的國降臨，
願你的旨意行在地上，
如同行在天上。
願世上所有的黑暗，
都擋不住這光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