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恩也不知道,自己剛從城外護送回到奧林匹亞的雕塑家,怎麼就過了幾個小時,就又出了事。
但是眼下菲迪亞斯既然都讓城裡的流浪孤兒來給他送信了,那他也肯定是很着急了。
證明卡利帕提拉的家庭關係這件事,就算是卡珊德拉一個人也能輕鬆做好,沒什麼難度。
因此藍恩只是打了個招呼,就趕緊朝着菲迪亞斯的工坊趕去。
此時天邊漸起黃昏,相比起正午時柔和了很多的陽光,將奧林匹亞中本來就繽紛多彩的花草植株,都映出了奇特的顏色。
菲迪亞斯不缺錢,他的工坊現在就已經點上了照明用的火盆。
伊利斯人爲了安置好這位聞名於希臘世界的雕塑大師,給他安排的工坊不比雅典城中的差。
一個大院子,裡面零散堆放着十來塊大型大理石塊,圍牆邊還放置着雕刻成人像或獸型的半成品。最裡面是一間大倉庫,配備滑輪起重吊機等設備,方便雕塑大師工作。
藍恩從倉庫大門的門縫裡鑽進來,他看見菲迪亞斯正魂不守舍,在自己的工坊裡低頭來回徘徊。
火盆裡的火焰搖曳着,將他照出遊移不定的巨大陰影,就好像他現在魂不守舍的心靈。
“什麼情況,菲迪亞斯?”藍恩提前出聲,同時左右打量,“你這裡看起來……沒什麼危險啊。”
因爲在一個恰到好處的距離提前出聲,所以藍恩並沒有讓本就焦躁不安的菲迪亞斯被嚇到。
雕塑家猛地擡頭,在看見進來工坊的人影后才終於鬆了口氣。
藍恩掀起兜帽看着他。
“啊!不管多少次,看到你都很養眼啊!”菲迪亞斯感慨着,“你的美麗總能讓我在人生的黑暗中看到一絲光明。”
“謝謝……誇獎?”藍恩有點不確定的看着他,“咱們才分開幾個小時誒,菲迪亞斯。但我看你怎麼憔悴了這麼多?”
事實也確實如此,上午那會兒剛從第一冠軍之墓裡得到了古代圖形的菲迪亞斯,不說神采飛揚吧,但也可以說是挺有精神。
畢竟人在幹自己熱愛的事情,還取得了成果和進展的時候,總是精神亢奮的。
但是現在,菲迪亞斯的雙眼中佈滿血絲,臉上是昏沉的油光,身上一些微小的變化統合在一起,都能讓人感覺他是不是有好幾天沒睡覺了。
“你在紙條上說的可是好像十萬火急一樣。”
藍恩雙手抱胸俯視着他。
“相信我,我確實是沒辦法。”雕塑家的臉色悲苦又恐懼,“但現在有個問題很重要:應該沒人看見你過來,對吧?”
“如果不算你找的那個送信小女孩,”獵魔人聳聳肩,“是的,沒有。怎麼了?”
“你確定自己沒被跟蹤,好!很好!”菲迪亞斯有點神神叨叨的嘀咕着,“他們就在外面監視着、等待着吶!”
藍恩見他目光渙散而出神,於是出聲輕輕呼喚:“菲迪亞斯?”
與此同時,獵魔人的左手上無聲的變換手印。
安撫精神的【亞克西法印】,伴隨着魔法的靈光一閃而過。
魔法的效果立竿見影,雕塑家的心情立刻平穩下來。
“是誰在追你?”
“呼~你的手法還真好用。”他先是有些愣神,這是因爲自身前後情緒變化太大,讓他自己都有點茫然。
但隨後,冷靜下來的頭腦讓他繼續說着。
“秩序神教啊,藍恩。還記得雅典的事嗎?他們從未想過讓我溜走。”
“但怎麼會?”藍恩收回施展法印的左手,皺着眉,“他們爲什麼還會追着你不放?乃至於追到了奧林匹亞?”
曼妥思的存在讓藍恩很難遺忘或漏掉什麼東西。
他還記得當初菲迪亞斯在雅典城裡的處境,還有身處險境的原因。
當初,他是作爲伯利克里幕僚團的一份子,一個在雅典城內非常有名望的藝術家、雕塑大師,而被秩序神教點名要清除的。
秩序神教其實主要想對付的是伯利克里,可因爲民主之父在當時的雅典實在風頭無兩,於是就先剪除他的幕僚和幫手。
菲迪亞斯不是幕僚團中最智慧、最聰明的。但他因爲修建了帕特農神廟,還有雅典娜大神像這些奇蹟一樣的奇觀與建築,而在整個希臘世界都享有巨大聲望。
他的智慧看不穿陰謀,他的武力保護不了自己。反而是他的聲望,可以反過來被利用。
於是秩序神教纔想用精神壓力來折磨他、逼瘋他。
可是眼下從愛琴海上的局勢來看……他已經完全不重要了呀。伯利克里本人都在雅典大瘟疫期間,被克勒翁煽動起來的洶涌民意,還有秩序神教武力的聯合脅迫下,背井離鄉的逃跑了。
他一個邊緣性質的幕僚,現在還也離開了雅典,跑到了偏僻的伊利斯,秩序神教還費勁巴拉的執着追殺什麼勁呢?
沒有了伯利克里這種政治人物,真當他一個藝術家能掀起來什麼風浪,去阻礙秩序神教這麼個龐大的地下組織?
菲迪亞斯的生活條件可好着呢,跟‘困苦’一點邊兒都不沾!他也完全不會到啤酒館之類的地方去發表演講。
所以從藍恩的理性角度來說,他並不認爲秩序神教會對這麼一個失去價值的目標窮追猛打。
看見了、不麻煩,那順手殺了沒什麼好說的。可現在菲迪亞斯在奧林匹亞混的也挺不錯,就這還要堅持動手?
一個組織如果這麼經營,那鐵定是要虧本崩潰的。
但是菲迪亞斯不這麼認爲。
“他們就是想要我死!”雕塑家篤定的說着,“搬到伊利斯也不過是稍微減緩了這個過程罷了!所以我需要你的幫助,藍恩!”
藍恩看了看他,過了一會兒後才點點頭。
“這就有意思了。”獵魔人捏着下巴,“你受到了【亞克西法印】的影響,現在心情應該很平靜,可你在這種狀態下依舊認爲秩序神教想費勁殺你……”
“能說說嗎?是發生了什麼,讓你覺得自己被盯上了?”
“就在我被你護送回來進城不久。”菲迪亞斯在自己半肩短袍的內兜位置掏了掏,“路上有人撞了我一下,趁着這一撞,給了我一根密碼棒和一張紙條。”
他拿出來一根木棒和一小片莎草紙。
菲迪亞斯一臉嚴肅,舉着一根小木棒和一張紙條的樣子,看起來有種荒誕的滑稽感。
如果是卡珊德拉在這裡,估計馴鷹人會調侃他能被這兩件東西給嚇到,也算是可以了。
但是藍恩是曾經在雅典,從秩序神教的安排中救下過菲迪亞斯的人。
他很清楚菲迪亞斯在那時被留下的精神創傷,現在肯定依舊沒好。
所以他表情非常正常,從雕塑家手上拿過兩樣東西端詳起來。
密碼棒是斯巴達人的軍事發明,本質就是一根小木棒。
只不過上面被人爲的製作了凸起點位,如果用對應的紙條捲上去,這些點位就能拼成字母信息,傳遞秘密消息。
技術上壓根沒有模仿難度,只是個想法創意而已。所以很快,這種密碼棒就被用於在希臘世界的各個城邦傳遞秘密消息。
現在沒有對應的紙條,藍恩就把密碼棒放在了一邊,轉而打開紙條。
“瞧瞧你的作品,”藍恩擡眼看了看菲迪亞斯,讀出了上面的字跡,“衆神之王有話要對你說。”
“呵,很好,夠明顯。”藍恩抖了抖手上的紙條,“連個謎語都懶得編。”
菲迪亞斯深以爲然的點點頭:“衆神之王——宙斯!而我的作品就在這附近——奧林匹亞宙斯神殿裡的那座神像!”
“但你擔心的是秩序神教的追殺,而這……”藍恩跟剛纔菲迪亞斯的動作一樣,一手小木棒一手小紙條,“這算是某種尋寶的線索,跟追殺有什麼關係?”
“說真的,我不知道。”雕塑家坦誠的說道,“但是有人給我傳遞這個消息,總不該是無的放矢吧。”
“好吧,如果能讓你安心,我會幫忙。”
反正宙斯神殿就在菲迪亞斯工坊旁邊,走幾步就到。而且說實話,藍恩也對此有點好奇了。
當即,藍恩戴上兜帽,跟菲迪亞斯一起穿過他的工坊,走到不遠處的宙斯神殿中。
這座神殿毫無疑問配得上衆神之王的規格,即便是在奧林匹亞之中也是最奢華的神殿。
鮮花纏繞着大理石柱,金銀錢幣、華麗的盔甲武器堆放在四周。神殿分爲兩層,每層都立着道路上赫爾墨斯神像一樣大而精美的青銅人像雕塑。
而在神殿的最深處,是一個端坐在青銅王座上的宙斯。
光是那青銅王座上的雕飾就華麗繁複到讓人眼花繚亂,在火光下反射着金色的光輝。
而上面的宙斯,身體是一如既往的大理石打造,身上的半肩希臘長袍卻是青銅。
大理石的白和青銅的金色相交織。
宙斯一手握着一把長槍,一手掌上託着一個高舉花環的雙翼仙子。
這雕像本來就是菲迪亞斯做成的,他也在這次奧運會裡有修繕雕像的任務。
以檢修的名義,藍恩和菲迪亞斯很輕鬆就貼近了查看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