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鄭法第二次來神火山山頂。
儘管有了上次的經驗，可他一上來，心中還是警鈴大作。
火山口處，陷仙劍上殺機四溢，地火聚集成一條又一條暗紅色長蛇，舔舐着劍身，更讓其添了幾分猙獰。
一進入這迷霧中，陷仙劍給他帶來的威脅感便多了十倍不止。
而石難當對鄭法的熱情，也比上次多了十倍不止：
一上山，鄭法還未說話，走在他前方的八長老，便恭恭敬敬地伏在地上，對一位有些陌生的化神恭敬行禮，大聲道：
“拜見恩師！”
葉師妹的消息還真靈通！
這八長老真把自己降了個輩分，巴巴地找了個新師尊。
鄭法瞥見便宜師父九長老和重玄掌門都垂着眼睛，看起來有些難堪。
其實良禽擇木而棲，無關之人拜師，重玄宗另外兩位元嬰應該也無太多想法。
問題是……八長老以前是有師父的，雖然過世了，但也是重玄宗長輩。
這八長老倒有些欺師滅祖的意思，滅的還是重玄宗的祖，這便令這兩人有些憋屈了。
山頂七位化神中，只有石難當可以稱作昊日山真傳，其餘的大抵如通明上人，雖然有化神修爲，但入不得昊日山門牆。
八長老新拜的師尊便是一位。
也就是說，這位化神，都不算正經的昊日山修士。
如此一來，便是他想找個藉口，說重玄祖師本就是昊日山弟子，自己只是迴歸山門，似乎都有些名不正言不順。
以八長老的身份，重玄宗上下包括掌門和九長老自然都不好說什麼，但是心中不自在，也是正常。
那化神修士目光有些淡漠，但看着八長老跪在地上，萬分恭敬孺慕的姿態，眼中也多了絲笑意，擡手道：“起身吧。”
“多謝恩師！”
八長老站了起來，趨至那化神上人身邊。
這新鮮出爐的師徒，同有重玄宗長老名分，此刻八長老卻像個卑微的僕從弟子，立在一側，無微不至，舌燦蓮花。
九長老臉上的不自在便更深一層。
鄭法心中微微搖頭，自己這師尊心中倒是有些自己的驕傲……
但修爲差距是實打實的。
往往還是八長老這樣，捨得下臉面之人，會過得更好。
果然那化神長老似也挺滿意八長老，口中問道：
“你既然拜我爲師，修爲也夠了，這化神法門乃是我所創，你且拿去，有什麼疑難儘管來問我。”
八長老臉上狂喜，噗通又跪在了地上，叩首高呼：“多謝恩師傳法！”
鄭法聽九長老說過，雖然昊日山許諾給重玄宗元嬰化神之法，但也是無功不輕賞，起碼九長老還未接觸到化神法門。
如今這八長老算是得償所願，一番卑躬屈膝，也不算白費。
……
那邊師慈徒孝，這邊石難當卻並不大在乎那兩人，而是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鄭法，眼含欣賞。
“不想重玄宗，還有你這麼個英才……”
他忽然目中燃起金色烈焰，似要看透鄭法的筋骨丹田，奇經八脈。
“《焚天大法》靈力如此精純？這法體……”
“不錯……不錯！”
他一說話，那邊兩人便立馬閉上了嘴，專注傾聽，顯然同爲化神，石難當這種昊日山真傳地位又遠遠高於其餘六位化神上人。
鄭法心中有幾分詫異。
這位石難當爲啥如此開心？
接下來石難當的話，解開了他的疑惑：
“師門派我來執掌重玄宗，雖然最重要的是煉化陷仙劍。但對付百仙盟亦是大事。”石難當看了衆人一眼，竟自曝其短：
“爲此，山中給了我們多少靈石和資源？”
石難當話中聽不出什麼起伏，偏偏神火山山頂一片寂靜，就連那洶涌而出的地火，此時都有些小心翼翼。
“可現在呢？”
“我等拉攏各個門派，可那鄭法結嬰陣仗如此之大，嚇得那些人根本不敢明着和我等來往，只會兩面搖擺。”
“發出重金懸賞，可那九山宗神霄戰艦金丹之下近乎無法可破。”
“甚至讓那鄭法打到了重玄宗門口，我等也無能爲力，昊日山來的散修元嬰，個個都畏首畏尾，不堪大用。”
鄭法也知道如今的情況。
倒是有不少元嬰修士自昊日山而來，在百仙盟尋找機會。
但這些人絕大部分都與重玄宗有些聯繫，鄭法自葉師妹那裡得到了消息，又傳給韓老處。
如此一來，八成昊日山來的元嬰，其實都在百仙盟的掌控之中。
還有兩成，若是傷及了九山宗弟子性命，章師姐和鄭法，甚至謝晴雪都會出手報復。
特別是鄭法在重玄宗門口悍然擊殺碧水毒仙，搞的許多元嬰都不敢輕易招惹九山宗。
轟轟烈烈的昊日山懸賞，如今竟有種雷聲大雨點小的意思——
九山宗靈材的損失是避免不了的，甚至鄭法故意讓弟子擇機放棄。
畢竟若是隻有李浩一人能從九山宗搶到靈材，那也容易引發有心人懷疑。
但九山弟子喪命的情況，卻少之又少。
“如今這般，我如何向門中交代？”
石難當的語氣很冷。
山頂諸人，無人敢出聲，似乎都被陷仙劍頂住了喉嚨。
鄭法倒是還有心思胡思亂想——
如今石難當的情況，就像是個項目經理，帶着大筆的資源來到重玄宗，目的就是阻礙九山宗發展。
現在這情況，這項目已經快血本無歸了。
“不想你們，竟給了我個驚喜！”沒想到石難當臉上多雲轉晴，忽然一指鄭法，笑道，“有了李浩，我對山中長輩，也有了個交代！”
我？
鄭法心中疑惑，其餘人臉上也是茫然不解。
“我看了看，李浩你搶了九山宗不少貨物了吧？”
鄭法默默點頭。
確實不少……
如今的百仙盟昊日山貿易，可以說是紅紅火火，更上一層樓。
“此事門中大爲高興，專門來信誇讚。”
鄭法一聽，也覺得自己幹了件大好事——
九山宗得到了缺少的靈材。
昊日山得到了漂亮的戰報。
石難當得到了門中的誇獎。
三贏！
“當然，這都是小道……比起李浩你，那也不值一提！”
石難當用一種發現了璞玉的眼神，看着李浩：“我聽聞你孤身一人，就能擋下那些神霄戰艦？”
鄭法輕輕點頭。
“好！那些神霄戰艦，雖不過外丹，但也不屬於一般金丹初期……你能孤身戰勝三十多艘神霄戰艦，可謂金丹無敵！”
“額，除了金丹期的鄭法！”
這麼一說，倒也沒毛病。
鄭法在重玄宗，雖然壓抑着自己的實力……但算得上絕世之姿。
若不算他自己這個金丹期就掌握扶桑木的變態，李浩這表現，恐怕能直追天河尊者。
哪想石難當又道：
“那鄭法雖強，但惹上了我昊日山，日後必然道途艱難。”
“但你日後拜入我昊日山門牆，由昊日山培養……”
“日後許有後來居上，有一天甚至能不輸鄭法！”
鄭法瞥見山頂其他人個個嘴角輕撇，似乎都在覺得石難當在吹牛皮。
但他還真覺得，石難當沒說錯。
這玄微界要有不輸鄭法的修士，就只能是李浩了！
這位昊日山真傳，想得挺美，但看人挺準……
……
看着石難當望向自己那滿意的眼神，鄭法也明白了這人的腦回路——
作爲一個勞而無功的項目經理，李浩的戰績，幾乎是戰報上唯一的亮點。
更何況，石難當還準備給門中畫個大餅：
你要我對付鄭法？
目光短淺！
我給門中找到了下一個鄭法！
這餅能不能吃到嘴裡不重要，就說這餅香不香吧？
“你……可有信心？”
石難當笑看着鄭法，目光有些深邃。
“弟子，當仁不讓！”
鄭法一拱手，臉上的信心那是實實在在，不摻一絲水分。
他明白，石難當不在乎日後他是不是真能有堪比鄭法的實力，但是現在，石難當需要在重玄宗造個天才出來，以求給門中一個短期的交代。
“好！”
石難當輕笑了一聲，似乎不意外鄭法的選擇。
他朝鄭法擲出一枚儲物戒。
“這裡面有一些金丹期使用的丹藥，和我昊日山真傳元嬰法門。你拿去好好修煉。”
“當然，劫掠九山宗法器丹藥之事，不能停。”
鄭法輕輕點頭，這石難當的意思是……李浩的人設，不僅得是天才，還得是戰鬥天才！
不僅是戰鬥天才，還打得九山宗灰頭土臉，搶得百仙盟沒有還手之力。
主打一個贏學！
至於李浩會不會因爲吹得太高，被昊日山發現是個水貨。
又或者因爲太過囂張，被鄭法拍死……
石敢當好像也不大在意。
倒是鄭法身後的九長老，眼神中有些憂慮，似乎明白李浩若是木秀於林，並非是好事。
石難當卻像是看到了她的表情，朝她扔出一個玉筒：
“上人？”
九長老有些茫然。
“道途唯爭，你這弟子若是不爭，焉有活路？我可逼過他？”
九長老聞言垂首道：
“上人說的是，是我一時想差。”
石難當搖頭道，“我非不近人情之人……這玉筒中有我昊日山真傳化神功法《射日神典》。”
“這……”
“你教出了這麼個弟子，自當有賞。”
鄭法聽了都有些感嘆——不論昊日山行事如何，這石難當，做事還挺敞亮。
當然，怕是也有昊日山真的很富有的原因在。
就是站在自己恩師身旁的八長老，看了看自己新拜的師尊，又看了看九長老手中的玉筒，一時面目有些扭曲……
都是拿化神傳承。
我靠當徒弟，你靠收徒弟？
結果你還是拿的昊日山化神真傳……有沒有天理！
……
九長老收好玉筒，石難當也不和她多說，只是拿出一枚令牌，遞給鄭法道：“這令牌乃是進入山頂大陣的鑰匙。”
“若是九山宗真打來。”
“入了這大陣，也可保你無憂。”
鄭法接過令牌，終於問出了自己最想問的問題：
“敢問上人，這山頂大陣……有何作用？”
石難當傲然一笑，看了鄭法一眼道：“與你說也無妨。”
“此劍名爲陷仙劍，乃是玄微最強仙劍之一，足以令仙神授首。”
“這大陣便是憑藉此劍而立。”
“若是鄭法入了這陣中，亦要身死道消。”
巧了，我就在這……
可他也明白這石難當應該是沒說大話。
陣內和陣外是不同的。
石難當敢在重玄宗蹲着，之前甚至有引誘鄭法入陣的想法，恐怕真有些把握。
“可惜那鄭法實在膽小如鼠！”
石難當罵道，語氣中非常遺憾。
……你再罵！
爺就在這！
此時另一位化神開口了：“上人息怒，咱們都知道，那鄭法來不來都無妨。”
嗯？
鄭法疑惑地看向石難當。
石難當哈得笑了起來，竟是真收斂了怒色：
“鄭法若是上山，自是自尋死路。”
“若是不上來……呵。”
“日後也難逃一死。”
鄭法心中越發警惕，追問：“難不成這陷仙劍還有神妙？”
“此劍威能，非我等所能想象的。”石難當眼睛落在火山口的陷仙劍上，語氣中竟是又憧憬又忌憚，“我昊日山身爲玄微煉器第一宗，對此劍亦是數十萬年束手無策，無法煉化。”
“如今門中道果終於想到了一個方法——以乾坤神煞大陣錘鍊此劍，將其煉化成我昊日山至寶。”
鄭法聽着自然明白這所謂乾坤神煞大陣纔是重點，裝作好奇的模樣問道：“乾坤神煞大陣？”
石難當頓了頓，看了鄭法一眼，想了想才又開口道：
“你既然有了令牌，也能幫着佈陣，這大陣說與你聽，倒也無妨，到了如今其實也沒什麼保密的必要，便是鄭法知道了我等在做什麼……又能如何？”
見他越發自信，鄭法更添幾分不妙之感。
“所謂乾坤神煞大陣，便是藉助地脈中的煞氣，與天上星辰破滅之力相結合，此陣威力無窮……”
“地脈？”
鄭法先是一怔，接着立馬恍然。
之前他還有些不解，這昊日山爲何要蹲在神火山上，如今他就明白了緣由。
“便是地脈。”石難當笑道，“這神火山乃是百仙盟地火脈之源頭，不僅利於我等煉器，更能與百仙盟各大靈脈相連。”
鄭法心中一震，便聽石難當又道：
“待到這大陣成型，不僅陷仙劍會被煉化，百仙盟諸多靈脈亦會破碎。”
“所以我說，鄭法日後難逃一死。”
山頂衆人，登時一同點頭。
便是鄭法也不得不承認，昊日山這謀算……實在陰毒又棘手。
若是石難當這設想是真，那等這乾坤神煞大陣成型，昊日山便會有一柄蓋世兇劍。
而鄭法即便不死在陷仙劍下。
這大陣能破碎百仙盟靈脈，纔是釜底抽薪之舉。
靈脈乃是修士的根本，沒了靈脈，百仙盟說是亡了也不爲過。
就像石難當說的，鄭法也覺得有些兩難：
若是放任這幾人，等陣法布好，百仙盟將有大劫。
可此刻……
鄭法心中暗暗思量，此刻若是發難，面前這幾人倒是不足爲慮。
他瞄了一眼那陷仙劍，猶豫片刻，決定按兵不動。
大陣要布好，看來也要有些時日。起碼得再搞清楚些陷仙劍和這乾坤神煞大陣的情報。
想到這裡，鄭法又朝石難當請教道：
“弟子能爲上人做什麼？”
石難當笑了笑，手中竟拿出一塊靈石，遞給鄭法：“你先學學如何佈置這乾坤神煞陣。”
鄭法有些茫然。
他當然是學過一點陣法的。
比如元老頭的周天神雷陣。
比如九山宗的護山大陣。
他自然知道，靈石是能夠用來佈陣的。
可那只是用來供給能量，如何能用來學習佈置陣法？
石難當見他表情，這纔像是想到了什麼，開口道：“差點忘了，你沒有陣道傳承。”
“弟子只知道護山陣法……”
“哈！那也能叫陣法？”石難當傲然一笑，“真正的陣法奧秘，五宗之外，幾乎沒有傳承！”
“會修仙四藝的修士中，陣法師，乃是最少的！”
這話倒是和鄭法所見吻合。
剛入仙門的時候，他以爲修仙四藝是平行的，沒有高低之分。
但後來就發現——
符道應該最根本。
煉器煉丹，其實是建立在符道的基礎上的，往往到了金丹期才能真正入門。
而陣法這門技藝……極爲珍稀。
百仙盟建立行會的時候，陣法師行會乾脆就沒有。
可見其人數之少，大概算是高端行業。
石難當又道：
“你說的那些護山大陣，雖然也是陣法，但不過是陣道最淺顯的應用。”
“那些大陣，只能藉助靈脈的運轉，無法移動不說，而且受限於靈脈，功能單一。”
“甚至還只拿這靈石，當成恢復法力，提供靈氣的東西，實在是暴殄天物。”
鄭法將目光落在這靈石上，心中越發好奇，真正的陣法師是如何看待靈石的。
早前，他對靈石也有些不解：
靈石固然是最適合來恢復靈力的靈材，但天底下那麼多丹藥都有這個效果，憑什麼靈石就特殊？
而靈石可以用來佈陣……就像石難當說的，護山大陣的本體，還是靈脈。
靈石在一些節點上提供靈氣而已。
可這玩意就是硬通貨。
“真正的陣道……是如《乾坤神煞大陣》一樣，將法訣刻入靈石之中，以靈石操控陣法。”
“如此一來，陣道才能超脫靈脈束縛，自成一體，甚至有毀天滅地之能。”
鄭法聞言，低下腦袋，看着手中靈石的目光中有些恍然——
我原以爲你是黃金，結果你是芯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