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便宜師尊難不成是學變臉的？
鄭法盯着九長老的臉，只覺這人比自己想象的靈活了太多。
九長老似乎也知道自己變得太快，難以取信於人，不好意思地解釋道：
“盟主，我若去太上道，畢竟人生地不熟，更何況，我族人其實很多……只帶幾十個，便是放棄了九成親族。”
九長老語氣中有些無奈。
“長老倒是打算的很明白。”
對修士來說，也有人離鄉賤之說——從軒華夫人看來，散修之難，便有沒什麼根基的原因。
更何況，之前這九長老大概是挑了族中精華弟子保全，畢竟昊日山盯着，她想帶走諸多族人，難度太大了。
但一個元嬰修士存世起碼千年，若是有意發展家族，那族人的數量便會極其龐大。
“玄微險惡，我也化神艱難，如今只求保全族人性命而已。”九長老老老實實地說道，“如今盟主既然能控制天地神煞大陣，我能帶着族人在熟悉的重玄宗過活，自然更好。”
鄭法上下打量着九長老。
九長老亦是有些緊張，雙手貼着裙襬，雙眼微垂。
見鄭法半天沒說話，她又道:
“盟主，我所言，句句出自肺腑……”
“我知道。”鄭法點着頭說道，“我也懂長老所求。”
如今看來，這位九長老，倒有些日子人屬性：
胸無大志，只求安穩，希望的就是帶着家族苟活。
玄微界倒是少見這種人，但鄭法也算能理解，至於這話幾分真幾分假……
講實話，如今以鄭法對天地神煞大陣的控制力，他就是不是相信這位九長老的人品，也得相信對方的智商。
九長老擡眼，看着鄭法，似乎是不大明白鄭法反而還比之前猶豫了：
畢竟她如今的請求，都不用鄭法朝太上道賣人情，其實就是沒要求。
鄭法想了一會，開口道：“若是長老你想走，我沒什麼好說的，可若是想留下，有些事，反而得先說清楚些。”
九長老啞然，鄭法這話聽起來，似乎是在嫌棄自己？
我好歹是個元嬰！
“我在百仙盟做的事情，想必長老也聽說了。”
九長老輕輕點頭。
“那長老應該也知道，如今百仙盟還有許多有二心的宗門。”
“妾身知道……掌門說，許多門派暗中與我們傳信。”
“所以，長老你願意接受，我百仙盟的新規矩麼？日後，無論是門派還是家族，都不會過得像以前那麼滋潤。”
九長老一怔，臉色恍然。
鄭法所指的新規矩，便是各種行會，加上市場開放甚至靈材共同開發。
或者說，是技術和商業的統一開始，直到百仙盟徹底一體化。
門派和家族，是玄微界自然形成，符合社會發展規律的客觀存在。
他其實並不反感。
但龐師叔調查中，各種家族門派佔據百仙盟資源大頭的現象，不在他的容忍之中。
這現象，也必然會被九山宗改變。
鄭法看着九長老，語調誠懇：“長老，你若是願意，自然好說，你若是不願意……離開，可能對你我都好。”
九長老抿着嘴沉默半天，然後苦笑道：“盟主倒是坦誠。”
“長老畢竟幫了我許多。”
九長老看來明白，若是鄭法今日不說這話，日後強行翻臉，她也沒什麼辦法。
如今醜話說在前面，倒真有一份善意，起碼不是不教而誅的性子。
“石上人還笑盟主，說盟主束手束腳，瞻前顧後。”
……對比昊日山的酷烈，他的方式確實顯得有些“溫柔”。
“哪想盟主實則比昊日山更霸道。”九長老看着鄭法，像是看透了他心中的野心一樣，表情苦澀，“門派，家族，已經在玄微界存在不止一個紀元了。”
“便是五宗，都無能爲力。我聽說，石上人都是家族弟子出身。”
“哪想盟主，竟……盟主難道不知，這是與天下大部分修士爲敵麼？”
五宗當然做不到，它們本質上和旁的修仙門派沒區別，其中更有許多家族修士。
魔門更不用說，每個魔門，幾乎就是個大家族。
那話怎麼說來着，這世間事大多壞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長老，此事不是我想或者不想的，這是九山界日後必然的道路。”
鄭法坦然道。
九山界日後的目標之一，可以講是按勞分配：
貢獻越大，資源越多。
但玄微大部分家族和門派的本質，是以武力佔據社會資源。
鄭法並不輕視武力，但那是對外。
對內他絕不容忍如此規則。
這纔是不可調和的本質矛盾。
見鄭法臉上雖然微笑着，卻沒有一絲猶疑，九長老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麼是好，只能陷入沉默。
“長老若是無法決斷，日後想好了再說也不遲，你什麼時候想去太上道，我向太上道去信就好。”
鄭法笑道。
九長老無聲頷首，乖覺地拿出一枚碧綠玉筒。
“這是石上人給我的玉筒。”
顯然，見着鄭法對天地神煞大陣的掌控後，她還是答應了之前所謂的交易。
鄭法心中一喜，接過玉筒，神識探入其中，然後臉上的笑意就僵住了。
“就這？”
九長老點頭，一臉老實。
“只有到化神的？”
“石上人跟我說了，要我先轉換了功法，進階化神，再將化神之後的功法給我。”
“……”
這比自己從石難當手中得到的要多些：
當初石難當給他的真傳功法，不過剛剛到元嬰。
可比鄭法想的要少多了。
那位石上人，可不像之前表現得那般大方！
這不是拿着個胡蘿蔔吊着人麼。
似乎是看出了鄭法的想法，九長老微微搖頭，苦笑道：“那位石上人，一念之間，便要犧牲我重玄宗上下九成九弟子……哪能將我當自己人看？”
鄭法皺眉捏着玉筒，陷入了思索。
說起來，還真不一定是石難當小氣。
別說九長老非是昊日山出身，即便是昊日山的弟子，恐怕也不能在元嬰期獲得完整的真傳功法……
他之前想的太好，如今有點難辦了。
燕掌門想要互換功法，也不知道這太監功法，他滿不滿意。
“盟主？”
“無妨……”他看了有些不安的九長老一眼，笑了下，“反正如今神火山上，沒什麼危險，來日方長，慢慢來便好。”
九長老聞言嘴角一抽，如今這神火山，恐怕是玄微界中對鄭法最安全的地方之一了……
“盟主，你何不直接……”
鄭法嘆息道：
“我九山宗……窮啊，煉化陷仙劍，要的靈石可不少。”
九長老眼睛瞪得渾圓，顯然覺得鄭法過於不把昊日山當人了——你想要陷仙劍也就算了，還準備白嫖？
鄭法看向山頂，眼神含笑，心中也是挺期待：
陷仙劍這種至寶，昊日山想煉化，都得花費一個紀元才找到辦法。
更不用說需要花費的海量資源。
昊日山有錢，讓他們出！
而且，要是自己的身份暴露，昊日山恐怕也不願意和自己做生意了，不急。
……
“你打我幹嘛？”
燕無雙急了。
九山界大學島上，他看着鄭法，揉着自己的腦袋，一臉茫然。
“你爹太小氣了”
鄭法搖頭恨恨，在他看來，拿到陷仙劍法門有兩大用處：
一個是或許有利於他掌控神火山上的陷仙劍。
再就是爲了補充九山宗的化神積累。
大自在魔祖留下的兩門功法，都偏向於法身，和九山宗原本的功法不大契合。
可惜，如今鄭法手中的昊日山真傳功法，那燕掌門還覺得不夠。
“我爹？他得罪你了？”
燕無雙更委屈了。
“在天河派他往死裡打我就算了，出了天河派，他還能害到我？”
“你要罵我爹，我幫你啊！”
“……”
鄭法不由無言，算了，有燕無雙這麼一個好兒子，這燕掌門已經得了報應。
“咦？你金丹後期了？”
這貨修爲進步得很快啊。
“嘿嘿！”燕無雙又揉了揉腦袋，臉上有些臭屁，“我修煉《九山金丹法》，修爲大進！過段時間就準備結嬰！”
也是，燕無雙資質本就不差，又修煉的是五宗之一天河派的功法，《九山金丹法》更是一等一的金丹法門，凝結五行子符後，自帶加速器。
難怪最近沒見人，大概是努力修煉去了。
看着尾巴都要翹到天上去的燕無雙，鄭法輕笑搖頭，一轉頭就見章師姐正拿着從九長老那得到的玉筒，在九章算陣中推演。
三炷香後，章師姐拿着玉筒，走出算陣。
“如何？”
章師姐捏着玉筒，輕輕吐出一口氣：
“陽神法，與我道途極爲契合！”
“我已經有了些化神思路了！”
“這《赤霄玉冊》中的九曜元神，也頗爲不凡。”
鄭法大喜，有了這話，和九長老做的交易，就不是全無所得。
“你說對化神有些領悟，可是真的？”
“從推演來看，我化神……該有三成把握。”
“三成？”
鄭法還沒說話，一旁的燕無雙就訝然開口。
鄭法和章師姐轉頭看他，聽燕無雙說道：“在咱們天河派，化神有三成把握，就是十成……”
劍修這麼虎的麼？
“據韓老所說，化神把握超過三成，都能算是踏入化神門檻了……他之前說朝化神踏出一步，其實也不過如此。”
要是韓老這麼說，可信度倒是高些。
這老頭腦子裡，不知道裝了多少秘聞八卦。
章師姐有了九章算陣，又有了大自在的功法參考，現在得到了昊日山的化神法門，如今在化神上的積累，居然趕上了韓老這種五宗老牌元嬰。
章師姐正準備說什麼。
“三成太少了！”鄭法卻像是直到她要說什麼似的，“師姐，你切不可莽撞。”
章師姐張嘴，還想說什麼。
就聽鄭法分析道：
“我們還有許多準備可以做，昊日山後續的真傳功法，我還能找機會拿到。有了這個參考，師姐你把握自然更大一點。”
“……”
“還有天河派的法門，可能也能給師姐幫助。”
“章師姐你修爲纔剛剛有些進益，還需要鞏固。而且師姐你剛得到這《赤霄玉冊》，多參悟些日子，說不定還能有些收穫。”
鄭法絮絮叨叨地，就是不願意章師姐搞什麼突飛猛進。
他知道，如今昊日山步步緊逼，章師姐希望自己實力進步得更快些。
但……三成？
九成鄭法都覺得不保險！
章師姐看着他，方纔眼中那對修爲進步的熾熱渴望，忽然化作一潭溫暖春水。
“那個……”燕無雙只覺自己剛剛被鄭法拍了一下的腦門猛地一涼，立馬醒悟，“我忽有所悟，結嬰去了！”
……
萬仙島，小院中，鄭法把玩着章師姐額前柔軟的小碎髮，忽然想到了什麼，開口問道：
“師姐，你爲何說陽神法和你極爲契合？”
章師姐的小腦袋往鄭法胸口拱了拱，有些慵懶地說道：“陽神法，和九章算陣，有些相似之處。”
“相似？”
章師姐見他好奇，手在空中畫了個圓，一面水鏡就出現在兩人身邊。
“這是九曜元神的構造。”
水鏡中，忽然出現了個金色透明的人體形狀。
“其中最重要的，是這個。”
章師姐一揮手，那水鏡忽然變大，人體內部，忽然顯現了密密麻麻的紋路。
鄭法看着這紋路的形狀，忽然皺起了眉頭，沉思片刻後才喊道：“神經系統？”
“神經系統？”
這下，倒是章師姐不懂了。
她看着鄭法，眼中閃着好奇。
鄭法又細看了那人體上的紋路，心中越發確定。
這紋路的大部分，都和人體神經系統的走向極爲相似！
鄭法卻無意解答師姐的疑惑，甚至他也沒有答案。
魔門的法身法，在鄭法看來，是用相應的法訣，造就一具帶有偉力的強橫肉身。
陽神法……
難道是對神經系統的模擬？
這豈不是比法身法更簡單些？
他看着那人體，仔細打量，才發現那些紋路並非完整的神經系統，特別是腦部，似乎簡略許多。
鄭法也明白爲何師姐說陽神法和九山算陣有異曲同工之妙了。
本質上，神經系統就是通過電信號在突觸間的傳遞來傳播訊息，在處理信息的方式上，和九章算陣其實並無大區別。
甚至現代已經出現了模仿生物神經網絡的神經形態計算。
第一次，鄭法覺得玄微界和現代的研究，居然不期而遇了。
甚至，在這方面，可能陽神法比現代更進一步。
“師弟？”
“嗯？”
“你笑什麼？”
“我在想，仙門前輩，真是出乎我意料的強大。”
他現在也想明白了，以修士的觀察力，發現神經系統的作用，實在不算難。
難的是，怎麼用各種法訣，將其模擬出來……
更重要的是，絕大部分仙門修士，恐怕都只是在模擬，而並非明白其中工作原理。
但不得不說，這種模擬，極爲成功和強大。
現代的人工智能算法，其實並未完全成熟，而陽神法中的神經模擬，反而更符合智慧生命的定義。
“這麼說來，我算是知道器靈是怎麼回事了……”
鄭法低聲喃喃。
他以前總覺得不大合理——玄微界明顯對意識和智慧的形成機制，沒有太多研究，偏偏就能造出靈器這種具備極高智慧的造物。
如今看來，怕也只是對神經系統的模擬。
鄭法猛地直起身，眼神明亮：
“師姐，陽神法的價值，比我預想的要大太多了。”
“全本《赤霄玉冊》……很有價值！”
“甚至可以進一步完善九章算陣！”
在鄭法看來，陽神法，便是一種極爲完善的人工智能算法！
放在現代，都有非常高的價值。
對九章算陣智能程度的完善，應該也幫助非常大。
水鏡中腦部的簡略，怕是《赤霄玉冊》並不完全的緣故。
也許旁人渴求《赤霄玉冊》，是因爲這功法強大，乃是昊日山真傳功法。
可在鄭法看來，這《赤霄玉冊》中凝結的前人智慧，功法思路，纔是最爲珍貴的。
之前他想要《赤霄玉冊》，主要還是爲了和天河宗換陷仙劍的法門。
現在……他對這功法，興趣大了許多！
……
夜色中的神火山頂，只有七位化神在。
他們盤坐在半空，手中法訣不斷，煉製着火山口中的陷仙劍。
地火炎炎，一股又一股的熱氣帶着硫磺的味道，朝七人撲面而來。
石難當雖然是化神，並不懼怕這點炎熱，可日復一日，不敢離開神火山，還天天提心吊膽，生怕陷仙劍出了問題，讓他心中的燥熱，不比火山口小。
忽然，山外吹來一股涼風，讓他精神微振，眉目也溫和許多。
見他如此，身旁一位化神趕忙笑了起來：“好風！”
石難當擡眼看了他一眼，微微點頭。
他雖沒有說話，但那化神卻像是得了鼓勵一般，笑道：“整日坐在這裡，須臾不得脫身，實在是熬人。”
“特別上人時間何等珍貴，竟也在此蹉跎……爲了宗門，上人真是不辭辛勞，日後回山怕是門中重重有賞。”
這話說出，石難當臉上才綻放出些許笑意來。
鄭法身化微風，浮在石難當身後，聽着這化神的話，心中感嘆：
這石難當的不辭辛勞他是沒看到。
你的人情世故，倒是很明顯。
看着其他五位化神看石難當眼中那隱隱帶着奉承的目光，鄭法這才心有所感：
昊日山中，即便同爲化神，真傳與非真傳之間的地位區別，竟是天差地別。
就在此時，石難當也笑了起來，開口說道:“我等不過要再忍些時日，那鄭法，是沒多少時日了！”
嗯？
“你們也莫覺此處無聊，你們想想，若不是有這仙劍，鄭法不早就打來了？”
“如今便是讓他來，他敢來麼？”
聽了這話，其餘六位化神都哈哈大笑，似乎覺得有些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