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去過了。”我答道,“但是得到的信息和咱們之前預想的並不一樣。”
接着我就把剛纔路上所整理出來的內容大致地和他講了一遍,他聽了,驚訝得張大了嘴巴,瞪大了眼睛,像是聽到了天方夜潭一樣。
最後我有些歉意地說:“你這回受傷也是受我連累了,對不住了兄弟。”
他一聽回過神來,不太在意地笑笑說:“這有什麼,一點小事而已。”
緊接着好像想起什麼似的說:“其實說對不起的應該是我,有些事情我應該早點告訴你的。”
“什麼事?”
他坐起身來,低頭沉思一般地說:“大概就是一個多月之前吧,有一次我去田歌家的時候發現院門沒關,就直接走了進去,剛想敲門的時候聽到裡面有人在說話。
先是田老師的聲音說:‘這個實驗品還真是非他當不可。’
我聽了嚇了一跳,就沒貿然進去,而是站在門旁繼續聽。
接着另一個聲音說:‘沒有他的話這個研究可能永遠都不會有什麼根本突破的。’
田老師‘嗯’了一聲說:‘不拿人命來搏是不行了。’
另一個聲音又說:‘那這回他來京參加培訓就是最好的機會,這件事就讓我來辦吧。’
因爲之前有過類似活人實驗之類的傳聞,我聽到這兒不由得心驚膽戰,趕緊轉身走掉了。現在纔回想起來,才知道原來他們指的是你家族的事。”
原來如此,怪不得他之前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果然還有些東西沒有直接講出來。
他略一沉吟又問我:“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如果你是我的話會怎麼辦?”我問。
他想了半天說:“可能真的會按他們說的繼續做研究吧,找出解決的辦法來。”
“嗯,和我想的差不多,不過……”我笑着說,“我可沒打算聽他們的安排,我需要知道他們所知道的一切,但是知道後怎麼做還得我自己來決定才行。”
王建國聽罷也笑道:“嗯,還真是你的風格呢!”
我又拍拍他的肩膀說:“快好起來吧,說不定還有需要兄弟幫忙的地方呢!”
他點了點頭,剛要說什麼,我捏住嗓子故意模仿護士細聲細氣地說:“哥,那先把破傷風打了吧!”
“哈哈!”我倆正大笑着,正牌的護士拿着破傷風針從外面進來了!
快到中午時,王建國終於獲批離院了,我們又一起跑到田歌家,繼續討論問題兼蹭飯。
田歌看到王建國那包得像糉子一樣的手果然嚇得小臉煞白,所以不光做了一桌好菜,還時不時幫左手使不慣筷子的王建國喂到嘴裡,看這傢伙那個表情,這手上確實是疼,心裡卻是美得很呢!
吃飽喝足,我先是仔仔細細地看了那份絹書的翻譯稿,還向他們問了不下一百個問題。最後意猶未盡,還壯起膽子跑到地下室又去看了一下那個什麼血磯爐。說來奇怪,這回不管我怎麼再碰它,卻並沒有什麼幻像再出現了。
實際上雖然趙叔叔和田老師他們研究這件事已經很多年,但是對於其中的很多細節也並不是特別的清楚。就算是身爲局中人的我家老爺子,想必當年也是從一無所知的情況下起步的。
但是無論如何,我終於明白他當年爲什麼那麼忙了。如果換作是我,揹負着一個家族的命運,大概也會無暇顧及妻兒的吧。
老實說,雖然他們講了這麼多,也有絹書和血磯爐做物證,但從潛意識裡我對這事仍然是半信半疑。可是如果真的非要看到實證的話,大概我的大限也就差不多該到來了吧。
而且,就算真的相信了,又到哪裡去找解決辦法呢?老爺子是一流的醫學專家,田叔叔是物理學大拿,倆人花了那麼多年的時間,都沒找出什麼實際的法子來解這個咒,單憑一句時間逆轉、改變命運的說詞,又能起什麼作用?
難道說我只能順其自然,靜等死期麼?
這樣東想西想着,不知不覺沉沉睡去了,一夜安好,一如既往地一個夢都沒作。
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早晨的陽光剛好照進房間,看看錶,才六點多。過去我向來貪睡,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覺得時間變得寶貴起來。
田老師本來邀請我去他家住,便於照應,可能考慮到安全的因素,還建議我暫時不要去上課了。但都被我婉拒了。
既然現在還活着,那就得活得像個樣子。在醫院裡工作了這麼多年,生老病死我見多了,有些人其實並不是病死的,而是被自己的整天胡思亂想、擔憂害怕給折磨死的。我可不想那樣!
於是照舊收拾好東西,跑去教室上課。
今天上午講西醫學簡史,講師是一個看起來有點頹廢的中年人,頭髮有點亂,一張棱角分明的滄桑的臉,走起路來大步流星,最大的特點是一雙眼睛明亮而深邃,看一眼就能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一走進教室就把手裡的教案往講臺上一摔,大聲地說:“提問,中醫藥劑師培訓爲什麼要學西醫學簡史?”
大家一聽都愣了,這難道不是您該給我們解釋的嘛!
當初看到課程表的時候老實說我也很意外。不過考慮到這些年西醫在國內快速發展,已經大有取代中醫之勢,正規的醫科學校裡也會以西醫爲主,中醫爲輔,更有甚者,開發出一些所謂中西醫結合的科目,用西醫病名進行中醫診斷。我估計再過十幾二十年,就沒有幾個中醫會用“望聞問切”來看病了吧。
在這種背景下設計這種課程,也並不奇怪。
見到大家只是底下嘀咕並無人正面回答。老師又問:“那我換個問題吧,西醫到底哪裡和中醫不一樣?”
這回開始有人七嘴八舌地給出自己的答案了。
答曰:“西醫比較看中數據,輕人爲判斷。”
老師評論:“錯!數據是拿去給人判斷用的。”
答曰:“西醫把器官分割來看,中醫是看整體。”
老師評論:“錯!會診制度就是多器官綜合判斷的典型例子。”
答曰:“西醫傾向於研究疾病的外因,中醫比較致力於研究內因。”
老師評論:“錯!雙方都是綜合考慮內外兩個因素的。”
……
答曰:“西藥有毒性,中藥比較溫和。”
老師評論:“你吃一斤烏頭試試?”
大家一陣鬨堂大笑,估計笑罷都在心裡想,這個老師是來找茬兒的。
我卻覺得有點兒意思。其實他這個問題太具開放性了,如果回答得太泛泛,肯定會被他抓到破綻的。
而且我很快意識到,他表面上在駁斥大家,實際上已經是在啓發大家如何去看待西醫了。看上去沒有在講課,講課的目的已經實現了。高手!我不禁在心裡豎了一下大拇指。
最後同學們終於被他說得沒詞了,半晌再沒有人再能給出什麼回答,老師卻還興致盎然地環視着大家,炯炯有神的眼光裡充滿了挑戰的意味。
我一時上來了興致,從後排拋出一個大聲的回答:“西醫是西方人發明的,中醫是中國人發明的!”
“哈哈……”大家一聽都笑了。
老師聽了卻是一怔,隨即微笑道:“嗯,沒錯!”
頭一次聽到這個犀利的老師給出肯定的答覆,氣氛一下子熱烈起來,大家都在爲犯二的答案能得到讚許而表示不解。
老師顯然也不滿足這種文字遊戲,接着問我:“那你能給我們講講,爲什麼身爲中國人的我們要學習西醫的知識麼?”
我早想好了說辭:“其實我們需要學的不是西醫的具體知識,那可是要念好多年醫學院才能做到的事。我們需要的學習和了解的是西方人的思維方法。中國人一向都講究含蓄,喜歡拿一些高深的詞兒來形容事物,說的人不怎麼明白,聽的人更糊塗。西醫則講究的是明明白白,一就是一二就是二,讓人一目瞭然。依我看,具體知識是分開爲好,但是思維方法確實是中和一下最好。不都說混血兒長得漂亮嘛,就是這個道理。”
從老師欣慰的表情來看,我說的這些,恰恰是他想“含蓄地”表達的。
討論告一段落,他終於走上講臺打開講義,開始正式開始介紹西方醫學史了。而剛纔我自己的說的那段話卻令我的思路飄到另外一件事情上去了。
中國人有一個習慣,就是喜歡把事情想得很懸,在眼下我遇到的這個難題上面,我們會不會就是犯了太主觀的錯誤呢?
所謂的尋宗血咒,說不定只是我們的祖先在家族血液裡植入的一種遺傳性的病毒,在沒發作之前,每個人都只是攜帶者但並不會發作,當滿足一定條件之後,比如說到了某個年齡,或者因爲某種外在的原因,病毒就會發作出來,讓人產生某種異常,最終身亡!
老祖宗是希望後人能在生命受到威脅的壓力之下,去找出對抗這種病毒的方法?
或者說也許根本沒有什麼祖宗詛咒後人之說,病毒的侵入只是一個意外事件,因爲年代太久遠被越傳越神了?
而父親在研究的,說不定就是某種疾苗,可以把病毒消滅掉,讓我們擺脫掉攜帶者的身份,感覺就像獲得了新生一樣,所以纔講是“時間逆轉”?
現在據他的研究獲得突破又已經過去了十幾年,如果真的只是病毒的話,說不定已經有什麼先進的方法可以攻克了呢?就算西醫不能攻克,只要確認不是什麼詛咒這種不着調的東西,中醫也是有很多方法可以控制病情的,豈不是我就可以不用死了?
越想越覺得有道理,真想現在就一步跨出去,跑到醫院去抽點血出來好好地調查一番了!
但是畢竟還是得耐心等到下課才行……抽空問了一下前座的哥們兒這老師叫什麼名字,他詫異地看着我說:“課程表上不是寫着嘛!自己看!”隨手丟了一張紙給我。
我拿過來仔細一看,哦,原來他叫閆立中。這堂課和解剖學是共同課時的,輪換着上的,怪不得上週沒有見過他。
再往下一看,心裡不禁暗笑:天助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