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琛趴在雪地上,沒有一刻像現在這般痛恨自己的無能。
顏念卓咬了咬脣,繼續走過去,“阿琛,彆氣了!”
慕容琛苦笑着搖頭,也許見不到她會生氣,可是似乎看着她,即便是有再大的氣也消失無蹤了。
當時他帶着人衝到鳳儀閣,本以爲會這樣順利的帶着阿卓離開,可是等着他的卻是空闊的房間。
小九兒臉色平靜,還帶着些許慍怒的質問他,既然要與別人聯姻還來找公主做什麼?
當時他不只是愣住,更是想到了前一天晚上阿卓晦暗不明的臉色,阿卓也知道了,可是卻沒有問他。
現在,阿卓悄無聲息的離開,是不是不想和他一起走?
當時他內心的恐慌無人知道,只有他自己能深切的感覺到,他的心似乎要一沉到底一般。
他失魂落魄的回使館,卻沒有想到接到了武辰澈派人送來的書函。
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感激過武辰澈,原來阿卓不是離開了他,而是被人帶走了。
似乎,看到這封綁架的信函,他的心才又活過來。
約定的時辰稍晚,可是他等不及,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去看看,想要確定阿卓是不是在武辰澈的手上,還是說武辰澈只是在騙他?
當秦致遠的人馬猝不及防的出現時,他內心其實是愉悅的,這說明,阿卓真的在武辰澈手中,她並不是扔下他離開了。
秦致遠的阻攔和暗算,在他看來再正常不過,說明秦致遠都感覺到阿卓是心中有他的,所以纔會諸多謀算。
只要想到阿卓的心在他這裡,他就很開心。
什麼暗箭,什麼陷阱,他都不介意,只要將阿卓救出來,受些皮肉上的疼痛,不過是小事。
可是現在,他竟然有些退縮了,若是真像他想的那般,他該如何照顧阿卓?
她說要去取雪燒水,不過是去院子裡,只有幾步路,可是她卻遲遲不歸,他的雙腿沒有知覺,走不了路,可是隻要想到她一個人在外面,說不得遇到什麼危險,或者認不得回來的路,他就慌成一團。
他艱難的靠着雙手爬出房間,看着雪地上的腳印,雖然凌亂有不少,可是她的腳印他銘記於心,在雜亂的腳印中很快就分辨出獨獨屬於她的。
果然,她出去了。
即便是知道她聰慧,可是卻依然十分的擔心。
若是能親眼看她無恙,他就算是爬也要爬過去。
若是以後,他都不能再行走,他曾聽人說過,外傷即便是不重,可是若是傷到了腰,傷的巧了,很有可能會引起腿腳不便。
藥叔能不能救治?
如果,他不良於行……
阿卓若是這般身有不便,他敢發誓他一定會守在她身邊,照顧她,愛護她。
可是現在是他,他怎麼忍心拖累她?
只要想到她因爲他的緣故,受盡委屈,就心疼的不能呼吸。
如果是那般,他寧願看她在別人身邊快樂無憂。
“慕容琛你是打算不理我了?”
顏念卓和他說話,卻沒有聽到迴音,不由得生氣。
慕容琛微微一嘆,轉身躺在了雪地上,雙手矇住了臉,“阿卓,我們回去吧!”
顏念卓不知道他怎麼了,可是卻能感覺到他的低落,當下也不再說話,吃力的扶起他,不過是前行了幾步路,慕容琛身體一歪,倒在了地上,將顏念卓也拖累倒了。
“你的腿,怎麼了?”顏念卓此時才發現異常,他中了兩箭,都在腰背上,秦致遠那一掌,也在背部,沒有見傷到腿,爲何他的腿……
慕容琛感覺到嘴裡有些苦,卻沒有說話。
顏念卓也不再問,因爲摔了一下,竟然摔出她幾分火氣,利落的起身,然後將慕容琛扶起來,也不問他的意思,直接將他背上了肩。
雖然每一步都艱難,可是每一步都踏實。
“阿卓,你先放我下來。”慕容琛看到她咬緊牙的側臉,心微微犯疼。
顏念卓死死咬着牙,也不說話,就怕一說話就泄了氣。
這個女人,倔強起來,死倔,“你到底放不放我下來?”
“阿琛,我們不要再因爲互相擔心而互相傷害了,好不好?”顏念卓咬着牙,從牙縫裡擠出這一句話,“我們互相不介意對方的過去,現在還能一路扶持走下去不容易,讓我們……給彼此機會不好嗎?”
慕容琛一怔,怎麼會不好?
可是以後,恐怕只有她扶持他,而他只能拖累她。
慕容琛沒有說話,可是心中卻忽然亮堂起來,阿卓說的對,不能因爲擔心而去傷害,一路走下去才最重要,他的病情還不清楚,他要這麼快推開她嗎?
他是這樣貪戀她的氣息,她的美好,還有她給的溫暖。
他總要等到藥叔來了,說不得就算結果嚴重,而藥叔還能治,他們也還有一條路可走。
“阿卓,辛苦你了!”
聽到慕容琛的話,顏念卓覺得鼻子一酸,眼淚頓時滴下來,若不是發現他的腿不能走,又怎麼會讀懂他的心思?
他能爲她捨命,卻不能看她受苦,所以他一直存了退縮的心思?
顏念卓狠狠咬了咬牙,這個傻子。
他若不是爲她,怎麼會到了今天這般田地?
他胸有溝壑,善於算計,做大事果敢而有謀略,大戎欺壓大燕數年,歷代大燕族主想必從未曾歇過想要搬回故地的心思,可是隻有慕容琛做到了。
雖然少不了前人的努力,可是慕容琛的能力也不容小覷。
悄無聲息的吃掉大戎,兵不血刃,不動聲色。
將大燕若干子民從北向南遷移,慕容琛也能進行的如此安靜,怎麼可能讓大周不忌憚?
就是這樣的人,爲了她一個無權無勢的女子,成了現在這般境地,只讓她更加的心疼。
兩人摸爬滾打終於回到了道觀的那個小黑屋,此時那個火堆已經奄奄一息了。
顏念卓將慕容琛靠在牆上,然後自己毫無形象的躺在了地上,呼哧呼哧喘的厲害,她還真沒有想到,慕容琛明明看上去很瘦,可是竟然這麼重。
“累壞了?”
相對於顏念卓狼狽的樣子,慕容琛似乎顯得很是愜意雍容。
顏念卓歪頭看向一臉清冷的慕容琛,撇了撇嘴,“我是爲誰?如果你等在這裡,還用我這麼辛苦?”
慕容琛眸色一厲,剛要開口說話,顏念卓就已經一臉心虛的擺手打斷了他。
“阿琛,咱們能不能不秋後算賬?”顏念卓難得耍賴,一臉討好的看着他,語氣中有着軟軟的甜音,臉上有着倦容,可是目光卻十分的明亮,往日灼灼逼人,此時卻異常的柔軟。
慕容琛的眉心一跳,連帶着心也重重的一跳,她,纔是個妖孽。
顏念卓見他沒了剛纔的咄咄逼人,笑着爬起來靠了過去,然後柔順的靠在他的肩膀上,“阿琛,你真好!”
慕容琛擡起手,好半天才放到她的肩膀上,輕輕的拍了拍,“你這是掐住了我的命門。”
顏念卓低低一笑,“都說懼內的男人好命,你以後也要這般。”
慕容琛這次徹底笑出來,“懼內?我什麼時候有內了?”
“你這是吃了就不想負責?”顏念卓並沒有擡頭,只是低着頭雙手玩弄着他的衣角,聲音輕輕淺淺,沒有不悅,反而有絲悅然。
慕容琛輕拍她肩頭的手一僵,嘴角一抽,“我什麼時候吃了?”
顏念卓低低一笑,他聲音中若有若無的鬱悶讓她很是開心,“那你錯過時辰怪得了誰?”
慕容琛環着她肩膀的胳膊緊了緊,“我一定會吃幹抹淨。”
“那我等着,誰說話不算話就是小狗兒!”
慕容琛一愣,聽到她最後略帶玩笑的話,這才明白她的用意,怪不得!
每次只要說到這種事情,她總是比別人多了幾份害羞,這次卻迎面直上,甚至還引/誘着他往下說,原來是在這裡等着他。
她這般聰明,定是看出了他的想法,所以引着他與她約定。
慕容琛無法忽視她的用心良苦,“你是故意的?”
“對於你這種色慾薰心之人,就要用色來牽着,”顏念卓說完站了起來,露出一臉得逞的笑容,“我去將火升起來!”
慕容琛看着她手腳利落的放了柴,然後用破舊的布條引燃,再放上木枝。
不過是一晚,她強大的生存能力已經讓她適應的很好了。
“阿琛,給我講講大燕郡吧,聽說那裡很漂亮!”顏念卓一邊生火,一邊問話。
慕容琛忽然一笑,他竟然不如一個女子,餓着肚子竟然還對大燕郡好奇,有着這樣隨遇而安的性子的女人恐怕天底下只有她了,若是一般女子,此時恐怕早就哭着跑了。
不過,一般女子,他也看不入眼。
慕容琛想了想道,“我悄悄去過,確實很美,雖然多丘陵,可是到處都開着不知名的花兒,也有農戶人家種植的大片大片的花田,青陽城以水運爲生,大周北部以種糧爲生,而大燕郡,則靠女人爲生!”
顏念卓眉頭微微一皺,“大燕郡制香?”
慕容琛微微頷首,“善於制香,還有脂粉,一應女人用的東西。”
顏念卓沒有說話,這樣的工作恐怕女子精通的多,也就是說在大燕女子的地位比男子恐怕要高些,這樣的民族,自然沒有什麼爭鬥的性子,也就是因此纔會被大戎從南趕到北。
“阿琛,你有沒有什麼祖傳的制香的法子?到時候我也試試!”顏念卓似乎對此十分感興趣,甚至想要自己制香。
慕容琛終於笑出來,“你連學徒都當不了,還想着制香?”
大燕子民離開大燕數年,雖然手中還有制香的法子,可是這麼多年,匠人雖然有後代,卻沒有傳人。
想必制香,也成了歷史。
慕容琛見她不以爲然的撇撇嘴,微微收斂了笑容,“孟離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這幾日沒有隻有水,沒有吃食,你還是多休息,節省體力吧!”
“這倒是,我先燒點水!”顏念卓說着拿了瓦罐出門。
慕容琛看着她走出去,才微微嘆口氣,她句句話都流
露出對他的不放心,句句試探表明她的立場,他家的祖傳的制香法子?那自然是慕容家的人才能看,她卻說要學一學。
沒有想到,之前他玩兒了命想要將她娶回家,現在輪到她逼婚,他們倆真是……
“阿琛,阿琛!”
顏念卓端着一罐子雪跑了進來,臉上還有着說不出的興奮。
慕容琛被她感染,笑着問道,“怎麼了?孟離回來了?”
顏念卓搖搖頭,可是卻笑得十分高興,“剛纔我從門口望出去,我看到大路上有人經過,我去找他們要點兒吃的。”
慕容琛下意識的向外看去,可是這間屋子沒有窗戶,他什麼也看不到,“這個時候有人,會不會是秦致遠的人?”
顏念卓微微抿了脣,想了想,也有這個可能,不過若是總是躲在這裡,就算秦致遠的人不來,慕容琛不吃飯還有一身的傷,也活不過幾天,總要博一下。
“我會想辦法不讓對方察覺,若是覺不出不對,我也能應付,”顏念卓一笑,她遇到的難事不知幾何,這點小事還是能應對的,“你在這裡安心等着,若是再爬出去,我就打你屁股!”
說完,臉一紅,快速的轉身出去了。
慕容琛還沒有發表自己的意見,她就已經跑走了,不過想到她臉上黑乎乎的,估計對方也認不出她。
顏念卓出了門,將頭髮打散,臉上又抹了幾把碳,更污濁了幾分,撿了一根木棍拄着,向着大路走去。
天已經大亮,大雪反射着陽光,十分的刺眼。
顏念卓微微眯起了眼,腳步不利落的走到大路上,轉頭看着慢慢走近的人。
一個略顯豐腴的婦女?
顏念卓心下放鬆了幾分,迎了上去,“大嬸,你這是趕遠路過來,還是走親戚啊?”
那個大嬸一笑,帶着幾分和氣,讓顏念卓的心徹底放鬆下來,“走親戚啊,孩子她姑嫁到了京城,這幾日病了,我去看看,”說完,瞥了一眼顏念卓,“你這個小叫花子不在京城那人多的地方要飯,在這偏僻的地方能要到什麼?”
顏念卓嘿嘿一笑,“大嬸,我也是沒辦法,前幾日我爺爺凍死了,我就帶着爺爺到了京郊想找個好地方埋了爺爺,想着就算沒有棺材,總要找個好地方,結果看到附近有個道觀,想必那裡有些香火,將爺爺埋在那裡,就算我不能時常去上香,總有香客焚香,爺爺到時候也能沾點兒光,”說到這裡,一嘆,“沒有想到那道觀的香火比我爺爺命還短,根本沒個人影兒!”
那大嬸看着她一路跟着,不由得一笑,停了下來,從籃子裡翻找了一通,找出幾個饅頭,塞到她手裡,“看你年紀和我家老大也差不多,就受這罪。”
顏念卓眼睛一亮,“謝謝大嬸,謝謝大嬸,您真是好人!”
那大嬸笑着搖頭,“你這孩子也是有情義,不然這冰天雪地的還想着葬爺爺?”說完眼睛在顏念卓身上轉了一圈,再次笑了笑,“你是不是家道中落?看你的穿着也十分的貴氣,怎麼到了這步田地?”
顏念卓心中一頓,臉色不變,笑着問她,“大嬸,您的眼神這麼好?識得這是什麼布料?”
“這可是有名的雲錦,普通人家可穿不起!”
顏念卓笑的更加開心,“那等我回了京城趕緊典當了它,換些銀錢,估計能大吃一頓呢!”
那大嬸有些疑惑,探究的問道,“這不是你的衣服?”
“大嬸就愛開玩笑,您看看我,從爺爺那一代就要飯,怎麼會有這麼好的衣服?”顏念卓似乎當真信了那大嬸的話,黑乎乎的手不停的撫摸着衣服的料子,“這是一個漂亮的女子給的。”
那大嬸眉頭一皺,繼續問道,“女子?什麼樣的女子?漂亮嗎?”
“那當然!能穿這麼貴重的料子的衣服,還能不漂亮,定然是哪家的小姐,早知道我就不該貪這一身衣服,若是我幫了她,你說她會不會想要以身相許?”
大嬸似乎有些走神,沒有接她的話茬。
“大嬸,我現在還不回京城,我得先去葬我爺爺!”顏念卓拿了饅頭就要走。
大嬸一把拉住了她,對她手上的髒污視而不見,反而一臉急切的問道,“那個女子往哪裡去了?你可知道?”
顏念卓嘿嘿一笑,“您別說,我還真跟了幾步,那個女子可真好看,連走路都比別人好看。”
“到底去哪裡了?”
那大嬸似乎已經沒了耐性,聲音多了幾份乾脆。
顏念卓被嚇得一怔,手裡的饅頭還掉了一個。
大嬸一愣,慢慢緩和了神色。
顏念卓趕緊蹲下撿起饅頭,死命的抱在自己懷裡,眼神恐懼的看着大嬸。
“孩子別怕,那個女人是大嬸家的人,現在找不到,家人正着急呢!”
顏念卓想了想,看了看手裡的饅頭,似乎相信了大嬸的說法,“我看到那個女人和一個男人帶着一個受傷的人往南走了。”
大嬸眼睛一亮,來不及說話,便匆匆走了。
顏念卓站在路中間,仍然保持着驚詫的樣子,好半天才轉身向着道觀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