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夜色正濃,風聲正緊,雖然窗門緊閉,可是依然能聽到嗚嗚的聲音。
御書房的側殿裡,燈火通明,香氣瀰漫。
不僅有燃香,還有飯香。
顏念卓真的被嚇了一跳,馬上六十歲的皇上竟然還有這樣任性的時候。
武澤淳不顧太監的勸阻,執意將飯菜擺到了御書房側殿。
而側殿裡候着的還有七八個御醫。
他們已經檢查完了她的傷勢,幾個人湊在一起小聲的討論着。
顏念卓耐心的看着他們,等候他們討論出來的結果。
相對比而言,武澤淳就沒有這樣的好耐性,不耐煩的催促道,“到底有沒有法子?”
聲音沉了幾分,帶着懾人的威儀。
那幾人一顫,立刻跪了下去。
院判大人往前跪行了幾步,道,“回稟皇上,惠敏公主的傷確實嚴重,雖然傷口恢復的差不多了,可是卻傷到了要害,舌頭不太靈活,所以有礙言語,不過看着傷口的恢復情況還是不錯,公主平時可以試着動一動舌頭,練習一下說話,時間長了,說不得還能再說話!”
顏念卓微微一笑,聽上去都是面子上的話,不過也就是安慰人而已。
武澤淳眉頭蹙起,語氣裡有些微的不滿,“就是說你們治不了?”
那幾人立刻將頭埋了下去,院判大人穩了穩身形道,“回稟皇上,下官無能!”
剛說完,一個年輕的御醫忽然向前跪行幾步,“回稟皇上,公主的傷,雖然嚴重,可是恢復很好,傷口位置雖然接近要害,但是卻偏了一點,下官自薦爲公主調養。”
武澤淳打量了一下那人,然後看向院判。
院判大人立刻道,“回稟皇上,他是今年剛剛提上來的徐子山,出身醫藥世家,雖然年輕,醫術卻精湛。”
顏念卓微微挑了挑眉,徐子山?剛剛在宮門口,武東珠似乎也提了一個徐太醫,是一個人嗎?
武澤淳微微頷首,“就是太過年輕了!”
顏念卓一怔,怎麼聽語氣裡都有些酸,這難道就是父親看女兒身邊男子的態度?顏念卓不知道爲何這次回來,武澤淳雖然面容沒有多少改變,可是似乎心情變了許多。
打發走了御醫,顏念卓在御書房裡用了晚膳,而武澤淳竟然真如一個尋常人家的父親一般,一臉慈愛的看着她用膳,甚至坐在她身邊,用絹帕給她擦嘴,讓她當真是受寵若驚。
武澤淳見她吃飽,才微微一笑,“吃得還順口嗎?”
顏念卓臉一紅,點了點頭。
武澤淳往日的威儀還有皇威似乎在這一刻都卸了下來,眼中都是慈愛的光芒,“以後要多吃一點,太瘦了!”
這樣的親情,顏念卓還是第一次體會到,讓她的心一點點軟了下去。
武澤淳也沒有太多時間和她說話,見她滿臉疲憊,便道,“這次回來還是住在鳳儀閣,那裡的奴才已經換了,你看看用的不順心的再過來告訴父皇,今天先歇下,什麼事都等休息好了再說!”
顏念卓出了御書房,回頭望去,燈火通明的房間已經緊緊關了門,擡頭看了看昏暗的夜色,忽然有點兒心疼,當了皇上是有權勢,可是卻也真是累人又累心。
她不過是打理柳家就有些力不從心,而皇上卻是掌管整個國家。
想到慕容琛說的,儀妃的死亡真相皇上早就查明,卻因爲朝政只能隱而不發,皇上對儀妃是不是真情?她不清楚,可是她卻能想到一個受寵的美貌女子死在了最美的年華,身邊的男人即便是沒有愛情,可是終身的遺憾與想念勢必不淺。
皇上爲了國家大事連自己的女人都無法護得周全,其中的箇中滋味恐怕只有自己知道。
顏念卓眉頭微皺,皇后母族當真這樣的權勢滔天?竟然連皇上都要讓步三分。
小九兒見顏念卓看着御書房出神,放輕了聲音道,“公主,孟公公還等着呢!”
顏念卓這纔回神,見那個叫小孟子的公公正拎着宮燈站在離她不遠地方,躬身等候,臉上沒有一絲不滿或者不耐。
小九兒見顏念卓回神,笑着對小孟子說道,“公主今天累了,所以精神有些恍惚,讓孟公公久等了!”
小孟子立刻臉上堆笑,“宮女姐姐多慮了,這都是奴才該做的,公主離宮多日,剛剛回來,難免有些感慨。”
顏念卓眉梢輕揚,這個小奴才的頭腦和舌頭可是真靈活。
小孟子見顏念卓看過來,臉一紅,低了頭,眼睛看着宮燈,“奴才給公主引路!”
顏念卓身前還有八個宮女,每人一盞八角宮燈,雖然夜色濃重,可是因爲有了這幾盞燈,周圍看的很是清晰。
小孟子引得是臨湖的路,路過臨湖的亭子,顏念卓看到亭子里人影一動,不由得皺了皺眉。
還未等顏念卓看清楚,前面的宮婢和奴才已經跪了下去。
“奴婢叩見太子殿下!”
“奴才叩見太子殿下!”
顏念卓看着小九兒也跟着跪了下去,不太情願的蹲下了身
子。
武辰澈一臉笑意的看着顏念卓,見她行禮,快步走到了她身邊,“傻丫頭,我們之間不講這個!”
顏念卓並未擡頭,只是順着他的力道站了起來。
“你是我的親姐姐,之前因爲我事情多沒時間,都沒有多照看,是我的不對,這次知道你回來,所以專門來這裡等着看看姐姐!”武辰澈的眼睛在夜色中十分的亮,灼灼的看着顏念卓,似乎還有這笑意。
顏念卓眉頭微蹙,卻又不動聲色的展開,這次她回宮,似乎事情有些詭異。
武辰澈側頭看她,“姐姐是不是還在怪弟弟我沒有多親近?”
顏念卓擡起頭,臉上已經溢滿了笑容,搖了搖頭。
小九兒慢慢靠到顏念卓身邊,恭敬的說道,“太子殿下莫怪,公主身體不適,傷了嗓子,現在還不能說話!”
武辰澈眉頭一皺,臉上滿是驚訝,“不能說話?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小九兒繼續道,“在寺院裡,公主日夜爲儀妃娘娘祈福,傷心過度病了一大場,養好之後,嗓子便不能說話了。”
武辰澈臉色鐵青,寬大的袖子一甩,氣怒道,“要你們這些奴才有什麼用?這麼大的事爲何都不回宮中回稟?”
一衆奴才立刻跪了下去,小九兒更是誠惶誠恐的說道,“太子恕罪,是奴婢沒有照顧好公主,請太子責罰!”
武辰澈看了一眼顏念卓,似乎忍了下來,“回宮之後,可有宣御醫診治?”
顏念卓微微點頭,小九兒立刻說道,“皇上宣了御醫給公主診治,只說好好養些日子。”
武辰澈點了點頭,然後看向顏念卓,“皇姐,你剛剛回宮,旅途勞累,身子本來也不好,以後我們再親近,若是有什麼需要只管遣人來找我。”
顏念卓不置可否,只是看着武辰澈笑的甜美。
武辰澈撩了袍子走下亭子,身後的奴才快步跟了上去。
顏念卓轉頭看着武辰澈走遠,目光不着痕跡的掃了一眼小孟子,然後轉身看向了湖水。
濃重的夜色裡,湖水波光粼粼,因爲有風,湖水一蕩一蕩,拍擊着水岸。
黑粼粼的湖水看似平靜,但是黝黑的湖面又有着什麼樣的暗潮涌動?
顏念卓擡手輕輕將髮絲別到耳後,臉上的笑意滿滿褪去,眼角有些淡漠,那表情竟然是如此的熟悉,如同往昔在青陽城時,柳大少爺那淡漠臉上的冰冷。
這次回宮,處處透着詭異。
若說皇上對她親近,她還能接受,畢竟之前武澤淳對她就是心懷愧疚的模樣,而且對她也算是有些縱容,不然,就算是有慕容琛在中間周旋,若是武澤淳不同意,她的青陽之行也是沒有辦法,更何況她走後,武澤淳還極力爲她遮掩。
武澤淳對她的感情,在她看來應該不假,今天晚膳時他目光中流露出的寵愛,她能深切的感受到。
可是,武辰澈呢?
莫名的親近,話語中的拉攏,剛纔的‘偶遇’可不是巧合。
武辰澈以前的行事手段她也有幾分瞭解,此人看似聰明,卻是大愚若智。
武辰澈想要的不過就是皇權,哪個皇子不想要坐上那把椅子?更何況他還比別人離那把椅子更近?
但是能不能拿到,還要看皇上的心思。
從慕容琛那裡聽到的,這些年皇上對太子雖然有親近之意,可是太子卻和皇后走的更親近。
顏念卓現在一想,似乎有些不對,若說太子有意於皇位,既然皇上有心親近,真是他的大好時機,卻爲何不把握?
儀妃去世,即便是明面上的痕跡被抹平,可是宮內外總有傳言出來,她剛剛回宮都能想到儀妃之死怕是與皇后有關,武辰澈難道就一點兒不知道?還是說他認爲生恩不及養恩大?
顏念卓下意識的曲了手指摩挲着披風上帶子。
小九兒等了一會兒,見顏念卓沒有動的跡象,不由得有些擔心,剛纔太子並沒有說什麼,爲什麼公主的面色看起來有些凝重?
“公主,夜裡風涼,離湖太近溼氣也重,咱回吧!”
顏念卓這纔回神,竟然發覺自己確實有些冷,緊了緊披風,轉身向前走去,看到小孟子時,微微一笑。
小孟子臉一紅,立刻躬身提高了宮燈,“夜裡天黑,公主慢行!”
說着當先走在前面,滿臉的恭敬和小心。
小九兒快走了幾步,攙扶上顏念卓的胳膊,感覺到從顏念卓身上傳過來的涼意,不由得眉頭一皺,“公主,回去了再讓御醫過來看看吧,剛剛回宮,別再受寒了!”
顏念卓頓時想到了那個叫徐子山的御醫,這次回來,似乎宮裡的人都開始與她爲善,不知道這段時間宮中又發生了什麼。
鳳儀閣
依然是之前的佈置,古樸而文雅,不過也有不同,一些小擺件似乎換了。
之前的擺設都是上了年份的,這次再看,這些小擺件似乎精巧且新奇了許多。
“公主,您是先洗漱還是先讓御醫看看?”
本來顏念卓說不
用御醫,可是小九兒卻不放心,剛剛臨湖那麼近,而公主還站了好一會兒,剛纔她扶着顏念卓的手臂,只感覺觸之冰涼,所以也就不顧顏念卓的反對讓人去宣了御醫。
顏念卓想了想,直接去了室外。
小九兒明白這就是先看御醫了,不由得一笑,看來公主越來越能接受她的意見了。
顏念卓看到等候在那裡的人,嘴角微微一挑,所料不錯,果然是他。
徐子山一看顏念卓走過來,立刻跪下請安,“參見公主!”
顏念卓一擡手,然後坐在了主位上。
徐子山跟了上去,小九兒立刻上前,將顏念卓的手放好,然後拿出輕紗蓋在了她的手腕上。
徐子山擡手將手指放了上去,微微斂目,似乎在細細的診斷。
過了一會兒,才收了手,徐子山露出一個得體的笑容,儒雅卻又恭敬,“公主的身體沒有大恙,不過爲了以防萬一,微臣還是給公主開幾幅禦寒的藥。”
顏念卓點點頭,就算剛剛受涼,這麼短的時間根本不可能診斷的出來,所以她纔不讓小九兒去找御醫。
小九兒擔心過度,自然沒有想到。
小九兒接過藥方,臉上的擔憂之色褪去,一臉感激的對徐子山說道,“謝謝徐御醫!”
徐子山的臉微微一紅,看向顏念卓時不好意思的一笑,“能爲公主效勞,是微臣的榮幸!”
不知道爲何,顏念卓竟然覺得這個徐子山一笑有些莫名的熟悉,那笑容雖然儒雅可是卻有一絲散漫,神情中洋溢着暖意,卻又帶着一絲審視。
顏念卓看着徐子山走出門,眉梢高高揚起,這個人似乎有些意思,不管他是爲了什麼,都讓她有些探究的興味。
不管是武東珠還是皇后亦或者是武辰澈故意將此人安排過來,她都想要反手推一把。
事出反常必有妖。
自她回宮,反常的事太多,估計妖也少不了。
皇后和武東珠對她的敵意從她第一天入宮就感受到了,此時卻忽然一副善意心腸,若不是皇上叮囑了她們,那麼很有可能藏了什麼黑心。
而武辰澈?
雖然頂着雙生子的名頭,可是武辰澈從未親近過,也不曾私下說過話,他看到她,眼裡沒有任何情緒,如同看到一個陌生人一般。
而今晚,他專程等在湖邊的小亭子,她從不相信什麼巧合,雖然她不太認路,可是今天小孟子帶的那條路,她卻依稀記得,這並不是常走的路。
不管武辰澈是給了小孟子好處,還是說小孟子是武辰澈的人,都達到了他的目的。
顏念卓微微一笑,她不貪戀別人給的好處,特別是這種莫名而奇怪的好處。
小九兒送了徐子山,然後回來伺候着顏念卓沐浴。
其他的女婢和太監全都聽小九兒招呼,不敢靠近。
顏念卓看着浴桶裡飄着的花瓣,紅豔豔的,禁不住抿了抿脣,這就是皇家尊榮,這大冬天的,萬物灰濛濛一片,可是卻依然有這鮮嫩嬌弱的花瓣。
伸手入水,乳白的湯,鮮嫩的花兒,入手一片溫熱,顏念卓擡手慢慢抽開了腰間的帶子。
小九兒將要換的衣物搭在屏風上,回頭便見顏念卓已經邁入桶中,雖然這樣香豔的場景不是第一次見到,可是她還是忍不住臉紅。
見到此時的公主,她便忍不住想到以前的柳大少爺,同樣一個人,那時的青衣卓然,此時卻骨子裡都透出嬌媚。
小九兒伸手從顏念卓的頭上將髮釵慢慢拆下來,雙手捧起她的長髮,輕輕的揉洗。
顏念卓揉了揉額頭,慢慢的靠在桶邊上,屋子裡因爲熱水蒸騰起來的熱氣,讓人視線越來越模糊,“小九兒,你先去外面守着吧,讓我歇一會兒!”
小九兒猶豫了一下道,“是!”
聽到關門聲,顏念卓才放鬆了整個身體,這些年從來都是自己的事情自己做,雖然小九兒跟在她身邊有些日子了,可是這樣的場合還是不習慣有人在。
擡手撈起兩片花瓣,放在鼻端輕輕一嗅,顏念卓露出個滿足的笑容,若論享受,沒有人能夠與皇家相比。
隔着窗戶能夠聽到外面的風聲,可是房間內卻又溫暖如春,她都想不明白,這鳳儀閣到底是怎麼建的,竟然有如此效果。
鳳儀閣看上去似乎與其他宮殿沒有什麼區別,可是這寒冬季節卻能暖意洋洋的地方,在搭建的時候必定費盡了心思,由此也可見皇上對儀妃的心意。
“洗的很舒服?”
房間忽然響起突兀的聲音,讓顏念卓身體一僵,四下望去竟然無可觸手的衣物,當機立斷一下沉入水中,只露出皺起的眉頭,還有一雙冰冷的眼睛。
一個高大魁梧的身形慢慢在霧氣中顯現,一雙細長的眼睛微微眯起,眼中帶着笑意,臉上的表情興味十足,一手背在身後,一手摩挲着下巴。
顏念卓眼中透出冰冷的光芒,若是此時能夠說話,她還可以周旋幾句,可是她絲毫髮不出聲音,只能緊緊攥着拳頭,死死盯着那個一步一步走近的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