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至愛隨風逝 何處安心是吾鄉
兄弟參商無人解 一思一念總關情
也許真是“閒處”光陰易過,楊慕次住進上海日本軍部的醫護室,已有七八日之久。特高課課長南造雲子得石井四郎之令,嚴守楊慕次在滬之消息,未走露半點風聲。石井四郎的如意算盤,自是以楊慕次要挾楊慕初加入731部隊,研製細菌武器。自楊慕初“投靠”日本以來,石井不止一次委派代表與楊慕初協商,意欲“邀”其加入,但都被楊慕初用身體不支、一人不能兼數職等藉口一一推脫掉了。的確,楊慕初以其在上海商會的高位重權,殫盡竭力地維持上海經濟安穩,已經算是爲日本東亞共榮的計劃做出了不小貢獻。日本人自是不敢過份爲難手握上海經濟命脈的楊慕初。
可如今不同了,石井四郎坐在一輛95式吉普車裡,暗自想着,望着車窗外看似繁榮的上海街市,不由得自鳴得意:有楊慕次在手,不怕你不就範!自從得知楊慕次已經被壓於日本軍部後,石井四郎便馬不停蹄地從哈爾濱細菌實驗基地趕至上海。終於,隨着一聲警鳴,吉普車衝進了特高課的大門,警衛開車門後,石井四郎穩當地下車,一副胸有成竹,穩操勝券的樣子。
而此刻,已經絕食兩天的楊慕次平靜地躺在醫護室裡,他仍沒有向日本屈服。事實上,他已和海鷗達成共識,如若他立馬投誠,日本方面一定會因此事太順而起疑。而南造雲子和日軍上海派遣軍司令官鬆井石根的對話,正好印證了他們的想法。前幾日海鷗從南造雲子辦公室走過,無意間聽到房內的對話。原來南造雲子自一開始就對軍統有所懷疑,認爲楊慕次有可能會是軍統所派之臥底。海鷗遂尋機告知楊慕次,命其做好心理準備。楊慕次也以義正言辭,表示願意接收一切安排,只要能使日本人相信。於是兩人達成共識:不到最後一刻,絕不能屈服!
果不其然,楊慕次誓死不屈的態度漸漸打消了南造雲子的一些疑心。昨天,他更是開始絕食,南造雲子知曉後,心中一面疑慮楊慕次的身份,一面又唯恐楊慕次不歸順,不能爲己所用。她想着,爲今之計,只能上報情況給石井中將,請他定奪。
南造雲子接到石井中將傳令,來到辦公室。
“楊慕次的態度如何?”石井開門見山,他已經迫不及待想要着這步棋。
“回將軍的話,目前看來,楊慕次仍無屈服之意,這些天,軍部已經是對他百依百順,並提出說只要他肯歸順,什麼榮華富貴高官厚祿,全都唾手可得。”
“但他還是堅決不肯?”
“是,他還是無動於衷!”
“哼!無動於衷,裝君子。”石井略帶玩味地咀嚼着這話,忽地,拍案而起,“走,我去會會這個楊慕次!”
楊慕次的病房在走廊的最裡面,裡裡外外都有重兵把守。南造雲子與石井一路踏風而至,臉色凝重,走廊內的看守們見長官走來,俱抖擻了精神,面無表情,站得筆直筆直的。石井一面大步走着,一面吩咐南造雲子:“聽說楊慕初同意加入76號?”
“是,但只是虛名,並不幹實事。”
“哼!不幹實事!那不由得他了!你派人通知楊慕初,說我石井四郎明日親自登門拜訪,接他上任,並有大禮相送!”石井四郎目光歹毒,語氣惡恨。他原計劃派楊慕次做說客勸楊慕初加入細菌研究,但得知楊慕次態度頑固,不識好歹,他便瞬間改了計劃。“哼,楊慕初,這都是你自找的!“石井心道,他一想到之前屢次邀請被楊慕初拒絕,就覺屈辱難當,惡氣難嚥。如今總算逮着機會發泄惡氣!
病房門打開了,楊慕次一副堅毅的表情坐於牀上,雖說身上的傷已好了六七成,但能見之處仍留着觸目驚心的疤痕,還未痊癒。
“你好,楊慕次先生。”石井四郎禮貌地打了招呼。
楊慕次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我聽南造課長說,你不想和帝國合作?”
楊慕次仍然不語,石井接着又說:“何必裝君子呢!你和川島小姐有染之事我們都知道。其實我們日本有很多比川島芳子更有姿色的女子,如若你不嫌棄,都可任你挑選!“
楊慕次心裡苦笑,海鷗這招雖狠,但確是管用,他厚着臉皮解釋:“我可從沒自稱君子。在下雖貪戀美色,但還是明曉大義的,通敵賣國之事實不敢爲!”
“不如這樣,你開個條件!”
“開條件,只怕我開得出,你辦不到吧!”楊慕次冷笑道。
“不妨說來聽聽,如今在上海,沒有我辦不到的事!”
“我的條件,“楊慕次頓了頓,眼神變得嚴肅兇狠,提高了音調說:”就是你們從哪裡來,滾回哪裡去!“
“八嘎!“石井四郎倏地起身,”八嘎!不識擡舉的混蛋!“
楊慕次任由他罵着,自己自顧自地看着窗外的風景。對待敵人最殘酷的方式,就是漠視他!果然,石井被激怒了,大步衝出病房,衝南造雲子喊道:“送去76號!不信他不求饒。“
楊慕次仍是一副淡然的表情,爲了計劃,該承受的總是要承受,他從口袋裡取出辛麗麗的照片,那是他很久以前收藏的,他輕輕撫摸着照片:“麗麗,放心,我一定會活着出來見你!等我“
是夜,楊公管內,乳白色的水晶大吊燈散發着微黃色的燈光,籠罩着溫馨而舒適的客廳。屋外雖已是深秋,寒意森森,屋內確是暖意盪漾。俞曉江照例在密室發着電報,向延安和軍統彙報着上海站的工作情況。楊慕初拖着疲憊的身子出了書房,緩緩地把這扶手走下樓梯,眼底的黑眼圈清晰可見。隨着戰事的擴張,前線對各種物資和戰備的需求不斷增加,他身上的擔子也愈來愈重。爲了確保公司賬目可以通過日本人的頻繁覈查,無論是青幫、九龍商會,還是銀行舞廳工廠的事情,楊慕初都事必躬親,力求做到滴水不漏。前線敵後,雖分工不同,但同是戰場,同樣至關緊要,馬虎不得!其實如果有選擇,楊慕初情願做名純粹的戰地醫生,救死扶傷,來減少“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深閨夢裡人”的悲劇,這纔是他的追求。但他知道,弟弟未完成之任務、自己此刻所負之使命,要比救死扶傷更重要,更爲前線戰士所需要!這種種的使命責任膽子臨在這個男人身上,使他的身軀變得愈發堅實,屹立不倒。
他緩緩地走下了樓梯,廚房裡的燈亮着,和雅淑用心地做着養生粥。自重逢後,和雅淑儼然從之前可愛頑皮的小姐變成了溫柔賢惠的家庭主婦。作爲楊夫人,她不僅把家裡操持的井井有條,更是對楊慕初照顧得無微不至。楊慕初每晚工作到很晚,身體難免吃不消,和雅淑看在眼裡,實在心疼。但她深知這些工作之重要,遂也不便勸楊慕初。於是和雅淑便開始學做養生粥來爲楊慕初緩解疲勞,保養身子。剛開始難免手藝差些,但經過這幾個月,她做起夜宵來已是遊刃有餘。
楊慕初悄然走到和雅淑身後,溫柔地環抱住她,腦袋輕輕地靠在她的肩上,犧牲耳語:“不是說了,讓你早點休息嘛?夜宵讓劉嫂做就好了。“
和雅淑扭頭莞爾一笑,“怎麼?不喜歡我做的?“她繼而開始盛做的粥,說着:”大功告成,開飯了。“楊慕初上前一步,俯身聞着熱氣騰騰的紅豆薏米粥和枸杞桑葚粥。和雅淑一面卸下圍裙,一面笑道:“快端去桌子吧,我去叫曉江。”
不一會兒,三人圍坐,吃着夜宵,氣氛和諧,席間亦是笑語家常,但那絲悲傷,雖不明說,卻仍流淌在心底,那已是三人永久的懷念。
從楊慕次被押入76號魔窟至此時,已過八個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