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5月
重慶軍統局
“上海淪陷,漢奸橫行。軍統局決定成立秘密行動小組。張千顧,劉阿彪,柳如梅,辛麗麗,白楊,趙理君”
被叫到的人一一喊“到”,並齊嗖嗖地從會議桌前起立,肅立軍姿。唯缺一人——辛麗麗臨時出任務去了。
楊慕次自然也在其中,他時刻記着自己“白楊”的身份。
“你們六人將組成行動一組,秘密策劃執行鋤奸任務。行動科科長趙理君任一組組長。各地潛伏人員會給你們提供接頭和情報支持。”戴笠說完合上卷宗,略帶期許的目光掃視了站成一排的六個人,眼光落向楊慕次時隱約有一絲得意:你再怎麼不滿還是得乖乖臣服。他緊接着語重心長道:“國家危難,山河破碎,還望爾等奮勇鋤奸,爲國盡忠!”
“屬下等定不負黨國栽培!”六人齊聲答道,聲如洪鐘。
軍統局宿舍
楊慕次坐在牀頭整理着行李,搬入軍統宿舍以來,他都無暇打點這些。戴笠規定行動人員在無具體任務時,須整日在訓練處接受各項訓練,這是厲兵秣馬,養精蓄銳!
窗外斜陽無聲地照進安謐的宿舍,映着他微顯躁動的眉目,顯得很是不和諧。
昨日接到的任務讓楊慕次看似平靜的心又漾起了波瀾:一組將執行炸燬上海虹口海軍軍火庫的任務。也許可以見到大哥,楊慕次心中一喜,緊接着就甩了甩頭,試圖將這荒唐的想法拋去窗外的火雲後。自己不要命了,還是不想要大哥的命了。戴笠的禁令明明還躺在行李箱裡,時刻提醒着自己!
楊慕次有些失落地靠着牀柱望着夕陽。
“今日亂離俱是夢,夕陽唯見水東流。”
“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
不知大哥現在是否也在看夕陽西下,奇怪,自己怎麼突然變得多愁善感起來,楊慕次苦笑,難道真的想家了?“家”,楊慕次驀地想起楊羽樺留下的小盒子,正要從行李箱裡取出,就聽見宿舍門被踢開。
“楊慕次!”
楊慕次看來人身着軍官服,配少校肩章,倏地放下手中東西,立正敬禮:“長官!”
眼前這位“少校”軍帽檐壓的老低,快要蓋住半邊臉,更看不到她的眼睛。再瞅瞅這身材,身姿妙曼翩若驚鴻。楊慕次頓時瞭然,嘴角上揚,狡黠一笑,想逗她一逗。
“陽光照耀着大地,雲彩以自由的姿態飛翔在湛藍的天際。那是屬於它的領域,雲霞和天光在天幕上上演着動人的愛情。”楊慕次嘴裡唸唸有詞,手上的槍卻是“彈無虛發”,他聽見耳後“中槍”者唧唧歪歪的“咒罵”聲。
“誰也不能阻擋我前進的步伐……”楊慕次警覺地返身回手,槍口對準了樓梯下迎面而上的辛麗麗,他把槍迅速收回。
“你能不能配合一下我的個人情緒。”辛麗麗緊貼着牆根,說:“我負傷了。”
“嚴重嗎?”
“子彈打在小腹上。”辛麗麗舉起一個空心彈殼,“感謝上帝!幸虧不是在戰場上中槍。”
“演習和戰場,沒什麼區別。”楊慕次說。
這是楊慕次在學校,參加的最後一場“實戰演習”考試。如果,他今天能順利的在規定時間內,把像徵着他們行動小組的旗幟插到教學主樓的樓頂,並同時“消滅”守軍,端掉“敵方”指揮部,他就可以以最優異的成績畢業了。換句話說,他給自己“買”了一張漂亮的“通行證”,他可以堂而皇之的成功“越獄”了。半年來得殘酷集訓,不亞於身困“地獄”,心鎖囚牢,現在,曙光在即,容不得自己有一絲鬆懈,半點馬虎。否則,前功盡棄。
“你知道嗎?我爲什麼選你做搭檔?”慕次說。
“小心!”說時遲,那時快,麗麗發現頭頂有人,還沒等她出聲,慕次一槍解決了危機。麗麗和慕次臉靠着臉,彼此都能感覺到對方略帶沉重的鼻息。
麗麗說:“謝謝。”
“隱藏在黑暗裡的陷阱並不可怕,可怕得是,陷阱是流動的。”
一條鋼絲飛送人影,從空晃過,“不幸被你言中了!”辛麗麗連發兩槍,“救”了暴露在槍口下的慕次。鋼絲繩落在慕次手上。“極度和諧。”慕次笑着說。“這就是我挑你的理由。”
楊慕次把鋼絲系在腰間,騰空而躍,飛上一層樓,動作兇猛,勢如破竹。雙腳螺旋式的甩翻“對手”。辛麗麗率人直衝上來,一槍一個。
“都別動!”走廊上傳來一聲暴烈的吼聲。“動,我就打死人質!”
楊慕次等人閃到牆後,以牆作爲掩體,霎時停止了“進攻”。
東南角的組員,給慕次手語。他用手卡住自己的脖子,然後,用食指由下向上,向右,向下再向左作出一個閉合矩形的手勢。
“人質在窗戶底下。”慕次告訴麗麗。
“你不覺得很安靜嗎?”麗麗說。原本狹窄單一的過道顯得更加像一個“死亡”陷阱,“這是無聲的警告。我們不能蠻幹,再想想。”
“我不需要你致思取徑,我需要的是立竿見影。”慕次說完話,有目的地看了看辛麗麗胸前丘壑。
“別做夢,小心我敲碎你眼珠子。”辛麗麗罵歸罵,口氣裡卻含着驕矜和得意。
慕次貼着牆的身子順過來,很自然地貼近麗麗,小聲說:“關鍵時刻,將相一心纔好。
“你這樣利用我,不怕我臨陣倒戈。”辛麗麗的槍指向慕次。
“那纔有新鮮感呢。”慕次手執一個**,舉到頭頂高度,緩慢地左右擺動。同組跟進的同學立即檢查彈藥,都是演習用的空心彈。
檢查完畢,楊慕次彎曲手肘,前臂指地,手指緊閉,從身後向前方擺動。大家聽從命令,全速向前推進。
“我數一、二、三!”慕次話音落地,辛麗麗箭一樣“嗖”地彈出去,“啊呀!”一聲,滾到走廊中間,“別開槍!”辛麗麗說。“我沒帶武器,我來交換人質。”
“想交換人質啊?可以,把衣服脫了,走過來。”
“好。”辛麗麗答應得非常爽快,空氣中彷彿有撕裂衣服的聲音,緊接着,“噗”的一聲,扮“敵人”的教官只覺眼前一花,胸口中彈。楊慕次指揮小組成員佔領了整樓的制高點。人質被解救了,扮“人質”的是俞曉江教官。
“我帶你們去指揮部。”俞曉江說。
楊慕次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這樣你們可以節省時間,完成任務。”俞曉江緊隨慕次其後。
“你閉嘴!”慕次喝止曉江。
“你要想出奇制勝,就得聽我的。不然,你……”
楊慕次回手就是一槍,擊中俞曉江的“要害”。
“你瘋了?”辛麗麗尖叫起來。“你把人質殺了,我們會被扣分的。”
“爲什麼要這樣做?”俞曉江質問慕次。
“老師,您已經死了。死人應該沒問題。”楊慕次冷靜地又在俞曉江身上補了一槍。俞曉江沒防備,意外地受到“彈殼”的衝擊,滑倒在地。“走。”楊慕次帶頭從俞曉江身上跨了過去。
“你爲什麼要殺人質?她可以領我們走捷徑。”辛麗麗追着慕次的步伐。慕次突然停住,又到了相互交叉的道口。
“你不覺得一反常情嗎?”慕次說。
“什麼?”
“我們愈是接近終點,路就愈加清晰。以我對老師的瞭解,他是不會輕而易舉地讓我們在他的眼皮底下橫着走的。”
“你到底想告訴我什麼?”
“我琢磨出來這麼一個真理,你要誰都不信,那你就連自己都不要相信。”
“什麼意思?”麗麗很緊張。
“我們過關斬將、拔營奪寨,太順利了。”
“你是說?我們的路一開始就走錯了?”
楊慕次的腦中猛地電閃燈明,豁然開朗。“你說對了。指揮部不在樓裡,在樓外。應該在、在我們眼皮底下,在那裡!”慕次銳利的眼光投射到了和教學樓相連的醫務所。“走……”慕次轉過身來,命令行動小組編成兩個分隊。其中一支小隊,直取樓頂插旗。自己帶領另一支小隊向醫務所樓頂開始縱深。
“你冷靜點。”辛麗麗說。
“非同一般的冷靜。”
“你在破壞演習規則。”
“是'潛規則',不是真理。”
“沒有規矩,不成方圓。軍演保持秩序是必須的。”
“無秩序是破解秩序最有效的手段。”慕次準備下令進攻了。
“你要錯了呢?怎麼辦?”
慕次看了麗麗一眼,故作深情地說:“我楊慕次蹈海以謝辛麗麗!”
“蹈海以謝,不如以身相許。”辛麗麗閃讓楊慕次,慕次把手舉到頭上,彎曲手肘,掌心蓋住天靈蓋。
“注意掩護。”辛麗麗向小隊成員發佈命令,掩護慕次前行。
慕次借用鋼絲繩,順牆而下,他的四肢在風中舒展開來,呈飛翔狀接近了半掩的窗戶。他斜踩着牆面,往裡窺視,他看見了杜旅寧。楊慕次側過身子,他的食指、中指、無名指並排伸直,橫放在另一手臂上,告訴參加演習的同學,指揮官就在眼前。
杜旅寧就在這裡,指揮着他的“部隊”。
“豁出去了,幹!”辛麗麗接近粗魯地突然站起來,率小分隊從樓頂往下衝。霎時間,小分隊所有的火力都對準了“指揮部”的門。
慕次“猛”地從窗子外扎進去,強大的衝擊力席捲整個“指揮部”。滿地碎玻璃濺出幾丈遠。
中間沒有任何過渡,沒有半秒的遲疑,楊慕次連眨眼的工夫都沒有留給杜旅寧。就在杜旅寧剛剛穩住身形的同時,慕次用**對準杜旅寧的臉,給予他強勁有力的一擊。 衆目睽睽之下,一個學員把一個“指揮官”打倒在地,在學校尚屬首例。杜旅寧清晰地聽到拉槍栓的機械聲,但是,他根本動不了,爬不起來了。
杜旅寧從來沒有輸過這種“規範”的演習,因爲“醫務所”不在軍演範圍內。所以,“指揮部”沒有守軍,更沒有援軍。只有少數幾個“兵”在場,已經被破門而入的小分隊打成了“篩子”。
楊慕次贏了。
此刻,杭州的“皇冠酒店”裡,衣冠楚楚的楊慕次從客人免費翻閱的“報紙欄”中,用手指瀏覽了一遍,然後,漫不經心地抽出一張絕少有人一顧的英文版《上海時事日報》。他哼着流行小曲,走向金色的扶梯。
楊慕次和辛麗麗是昨天晚上入住這家酒店的。他們經過了半年的殘酷訓練,終於,以優異的成績畢業了。
他們離開學校的時候,一人發了一個大信封,俞曉江告訴他們,這個信封裡裝的是一份重要文件,要他們按信封上的地址,準時送達。送達文件的同時,他們會領到一張新的工作證和畢業證書。
這個信封必須隨身攜帶,不可遺失、不能拆閱,否則,軍法從事。
由於信封上的地址是相同的,所以,楊慕次和辛麗麗約定同行。他們分別住進了酒店的26號客房和15號客房,位置和方向,首尾呼應。
掙脫枷鎖,一身輕鬆的楊慕次回到了屬於自己的世界。
他走進客房,拉開窗簾。突然,他覺得房間裡氣氛有些異常。純粹是第六感。
他聽見洗手間裡水流如注……
他猛地推開門。
辛麗麗在半透明的浴室裡洗浴,水線流瀉,化做螺旋形流動的美麗曲線環繞雙峰,楊慕次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撞見了水**融的世界。他無意識地叫了一聲,聲音很悶。辛麗麗的大聲尖叫掩飾了她臉上夾雜的複雜微笑。
“對不起。”慕次迅速關上門。
怎奈是,滿腔春意關不住,門被辛麗麗重新打開。
其實,從楊慕次開門的一瞬間,水汽底就冒出嬌豔的花來,欲滴的春水張揚着通體的“柔媚”,誘惑漾起曖昧的情味,同伴“意外”施與自己的榮寵,意味着一定有事發生。 她站在那裡,讓慕次感到危機四伏。
淫心殺意,相匯相融。
慕次迅速地拉上窗簾。
感性的血液在慕次的血管裡沸騰燃燒,慕次清醒地知道,他再不採取措施,自己的身體很快就會被煎煮成“**”的“稀羹”。
“麗麗,剋制一點。”
“你叫我?剋制?”
“對,當然,還有我,我們彼此剋制一點。”慕次一邊不自覺地後退,一邊警告麗麗。“你不用演戲,我知道有人指使,我們會出事。”
“當然會出'事',又不是出軌,你怕什麼?我們寂寞了大半年了,難道不該全身心放鬆放鬆?享受享受一下人生?你不會告訴我,你從來沒有接受過女人的愛吧?”麗麗溫柔地走過來。
“等一等。”楊慕次說。
“我在等。”麗麗盈盈地笑。
“錯了。麗麗,我們都錯了。不是一個人的錯。是兩個人全錯了。”慕次忽然明白過來。“這是他百玩不厭的把戲。”
“你說誰?什麼意思?”
“我們鑽進了一個圈套,設套的人就是杜旅寧。我們誰也沒有畢業,我們還在接受考試。你老實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是不是有人給你打過電話?或者送過新的指令?”
“你怎麼知道?”
“從你臉上。你自己臉上的表情告訴我,你現在根本不想'做'。你照照鏡子,我是從你臉上那些未感光的疲憊找到了懷疑的依據和答案。”慕次扔給她一件衣服。然後轉過身去。“穿上衣服。'愛'應該出於愛情而不是命令。”
辛麗麗穿好衣服,穿鞋。
“好了沒有?”慕次問。
“好了。”麗麗說:“我還以爲,我的身體對你而言,並不具有吸引力。”
“少廢話。我是男人。”慕次回過身來,把窗簾透開一絲縫。“你剛纔是不是想'殺'我?'殺'了我,你以爲你就能順利畢業嗎?蠢!”
“五分鐘前,有人打電話給我,命令我'**'你,然後,'幹掉'你,我就畢業走人,你將會被送回學校重新受訓。”
“你也算對得起我。”
“你到底是怎麼察覺我的僞裝的?”
“你的激情不夠。”
“你蓄意貶低我的能力,是嗎?”
“我告訴你,我識破你的僞裝,得益於平素間對你的瞭解。如果,今天換個人,你鐵定成功。”
“安慰我?”
“恭維你。”
慕次從身上取出那封信,所謂的“黨國機密”。他準備拆信。
“你瘋了。”麗麗阻止他,“我們會被軍法從事的。”麗麗說。
“我們的思維方向一開始就錯了。你想,一份秘密文件,爲什麼發兩個信封?還有,既然命令我們去領畢業證,爲什麼,一路跟蹤我們,然後,安排你'殺'我,既然已經畢業,爲什麼還要繼續考覈?錯!他們事先設下陷阱,我敢說,無論你今天是否得手,我們兩個都會被押解回去,重新'補課'。我們反'規則'的演習成功,僅僅是你我展示機智的一個側面。它只是建立起我們絕對自信的催化劑,僅此而已。懂嗎?而杜旅寧就等着我們得意忘形,自掘墳墓。”
“也許你的判斷是對的。我們這一段時間的考覈,取得了連續性的勝利。但是行走的路徑一直都是間斷性的,我們在猜疑中、圈套裡艱難跋涉。”
“這些間斷性的路徑,已經對我們提出了建設性的忠告。”楊慕次毫不猶豫地拆開了信,他的臉色頓時鐵青。“確鑿無疑!”
辛麗麗接過信來看,上面寫了一行小字:11月2日下午兩點半,準時到我的辦公室領取畢業證書,逾期不到,後果自負。杜旅寧。
兩個人同時看手錶。
現在是11月2日,上午十一點二十分。
怎麼辦?
從杭州市區到郊外的學校,僅車程就需要三個多小時,何況,還有一截爬山的路?如果,他們放棄,就此認輸,大半年的特訓付諸東流。
“跑!”慕次拉起麗麗迅猛地衝出門去。
兩個人風一樣席捲而下。
杭州的“皇冠酒店”的停車場上,辛麗麗妖豔地站在“值班室”門口,和護衛員說笑。慕次貓着腰,側着身,鑽進並排放置的車庫。
他聽見一陣輕微地鈕鎖聲,原來是一個“偷車賊”,他的突然出現,讓“偷車賊”吃驚不小。
“你……?”
慕次用食指放置在脣邊:“噓……”
“偷車賊”笑了。“同行啊?”
“業餘的。”慕次謙虛一下。他從口袋裡掏出一隻髮卡。
“這管什麼用?我借你工具。”“偷車賊”要主動幫助他。
慕次不說話,把髮卡伸進鎖孔,輕而易舉打開了車門,他迅速坐了上去,發動汽車。 “偷車賊”佩服得五體投地。猛地蹭過來,問“你怎麼弄的?”
“專業的!”慕次笑着開走了車。
辛麗麗遙望車子過來,急忙和護衛員做出一個“飛吻”動作,飛奔過去,車子在沒有熄火的狀態下,打開了車門,麗麗飛身射進去,車門關上,急速前進。
崎嶇的山路上,楊慕次和辛麗麗不得已放棄了汽車,因爲,前面的路太險。他們不能冒險穿越叢林,於是選擇了從棧道前行。他們的前進的速度像風一樣的迅捷,兩個人飛身跳棧,相互調整方位,配合默契,動作乾淨。
棧道上斜生出來得枝節樹幹,散發着苦澀的幽香,溼潤的空氣浸透了兩個人的心魄,他們彼此不說話,一直重複着枯燥的動作,直到兩個人翻上絕壁。
爲了搶時間,他們選擇了唯一一條捷徑,同樣也是險境。從絕壁攀緣過去,另一面就是學校的操場,近在咫尺的勝利,也生出萬丈深淵失足的寒意來。
這是一堵幾乎無法逾越的天然屏障。
楊慕次在做攀緣的準備,他用布條把刺刀的刀柄纏在手上,解開纏在腰上的三角鋼爪,鋼爪下側是用頭髮絲編成的繩索,這種經過特殊處理過的髮絲繩索,可以承載五百斤的重量。慕次瞄準山崖頂上的一棵堅硬的大樹,往後退了數步,“嗖”的一聲,把三角鋼爪牢牢的定位在堅挺的樹幹上。
慕次把繩索套在自己身上,跳躍熱身,一切就緒後,問麗麗:“賭不賭?”
麗麗此刻突然蹲下來,看看地勢,看看慕次。
“選擇吧。”慕次說:“沒有時間了。”
麗麗站起來,緊貼上慕次的胸口,說:“我的命是你的。”
“來吧!”慕次全身往上一聳,麗麗的雙手和雙腳死死扣住慕次的肩和腰,耳鬢廝磨,兩個人的身體掛在了絕壁巖縫間的間隙中,慕次的刺刀牢牢的鑲嵌在巖縫中,借力上升。慕次的眼光朝上看,往前看;麗麗的眼光朝下看,往下看。他們不斷的調整姿勢,艱難前進。 麗麗的臉和慕次的臉越貼越近,她甚至可以數清楚慕次額邊滲出的汗珠,她情不自禁地貼着慕次的耳朵,說:“我愛你。”
她的笑容挾帶着初戀的甜蜜,她的情緒在微妙的感動中悄悄氾濫。她說出這三個字後,感到一身輕鬆,彷彿一瞬間放下了碩大的精神包袱,她覺得她像一隻自由而美麗的小鳥,此刻正依附在雄鷹的懷抱。
慕次踩上一塊堅實的巖縫後,說:“愛要兩廂情願。”
“不,愛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一個人說了算。”麗麗說。
慕次笑笑,不置可否。
“我當你答應了。”麗麗說。
“等我們活着上去,再說吧。”慕次的攀登速度顯然加快了,麗麗緊緊裹挾着她的“愛”,他們在懸崖峭壁中來回盤旋,在空氣中慢慢飛翔,麗麗的頭貼在心愛的男人胸口,屏氣斂息地聽着他不均勻的呼吸,她此刻感到幸福已然降臨。麗麗不僅對絕壁之下的萬丈深淵熟視無睹,她甚至想像自己和慕次在高空舉行了一個浪漫的求愛儀式。
死神在愛神面前,終將退卻。而得到愛神眷顧的情人,永遠不死!
杜旅寧開着窗戶,微風襲來,令他感到些許涼意。
俞曉江坐在他的辦公桌前,敲打着一臺德國的打字機。俞曉江不經意地窺視着杜旅寧的臉上的表情,她知道,杜旅寧站在窗前,並不純粹是爲了看風景,窮山惡水的,只能看到一堵天然的翠峰屏障,杜旅寧看的,是人,是他的學生。他現在的心情應該是即焦慮又興奮。 這巍巍的天然屏障能否轉化爲一扇通往成功之路的窗口,就要看學生的毅力是否頑強,判斷是否準確了。
他們都很緊張。
因爲,他們都不知道此時此刻兩名高足是否能安全着陸,化險爲夷。
彼此太瞭解,反而更擔心。
他們能否順利畢業?或者說,是否放他們一馬,讓他們畢業。實際上,杜旅寧也是躊躇再三的。主要原因有兩個。一是,慕次和麗麗不折不扣屬於諜報類的人才精英。別人一年也學不成的課程,他們兩、三個月就掌握要領,並且運用自如了。長期把他們關閉在學校裡,等同於浪費資源。還有,這兩個人都是精力過剩型,經常在學校裡搞點實驗。有一次,差點把學校的圖書館給炸翻了。二是,兩個人的感官吸引力太強,視覺形像過於給人於美感。諜報學校裡,男生時常找藉口往麗麗房間跑,女生們又粘粘糊糊地跟慕次親近,長期以往,慕次和麗麗給人留下的印像太深。不利於他們以後的工作。諜報這種學科,實際上,你就算窮盡一生也未必能領略真髓的,也沒有什麼固定的科學界定形式,所以,畢業的形式也就簡單化了。
此時,時鐘指向下午二點二十四分。
杜旅寧說:“還有一分鐘的時限……”
此刻,樓道里發出的沉重地腳步聲。
“他們到了。”俞曉江的臉上綻出開心的光澤。
“你很開心啊。”杜旅寧調侃了一句。
二點二十五分。門被重重地撞開了……
精疲力竭的兩個人仰面摔倒在地。慕次的汗水溼透了衣服,麗麗的頭髮也是溼漉漉的,杜旅寧有些哭笑不得。
“恭喜,恭喜二位,總算爬回來了。”杜旅寧一邊說,一邊伸出手去拉慕次,慕次順勢站起來,麗麗也喘着氣站穩了,用手梳理頭髮。
“從哪裡上來得?”杜旅寧問。
“從空而降。”慕次說。
“真遺憾。麗麗,我不知道究竟是你的魅力不夠,還是他的定力太強?”杜旅寧饒有興致地看着兩個得意門生。
“老師,你怎麼知道我們什麼都沒做呢?”慕次開始習慣性地挑釁。
“那麼,你們做了什麼?”
“該做的都做了。”
“是嗎?哪還有時間趕回來?”
“老師您沒聽過速戰速決嗎?”慕次立正說。
對楊慕次微帶反諷的挑戰,俞曉江忍不住笑出聲來。
“不棄不疑,以命相許。固然難能可貴。不過,如果,我說的是,如果因此而貽誤戰機,就得不償失了。”杜旅寧說。
“我們贏了,老師。這纔是重點。”
“你們贏了老師?對吧?”杜旅寧開始挑刺。
“我沒說。這是老師自己說的。”
“做人啊,要高瞻遠矚。不要鼠目寸光。這一次,算你們運氣好。以後,就看你們還有沒有這麼好的運氣了。恭喜你們,正式畢業。”杜旅寧的臉上恢復了光彩。“將來,戰場之上,縱橫馳騁,惟君所意,惟意所向了。儘快忘記這裡所有的一切,從現在開始,你們跟這裡再無瓜葛。我們也從來沒有見過面,懂了嗎?”
“是,老師。”慕次和麗麗高聲回答。
很快,他們拿到了畢業證。
下午三點鐘左右,他們正式離開學校,沒有任何人相送,兩個人默默地走出鐵門,聽鐵索放下的沉重聲,他們兩個人的心裡都有一種奇特的感覺。慕次馬上要去滬中警備司令部報到,而麗麗將去“白玫瑰”舞廳做舞小姐。
軍車在等慕次,慕次穿着整齊的軍裝和麗麗道別。
“走了。”慕次說。
“不要走。”麗麗突然衝過來,抱住他的頭。
“還會再見的。”慕次不想刺激麗麗。
“你會去舞廳看我嗎?”麗麗問。
“去!一定去!”慕次說。“不過,舞票你可要給我打個折扣,我沒這麼多錢。” 麗麗笑起來。
“你還真當我是舞小姐。”
“做舞小姐好啊。男人憂愁的時候,可以去那裡尋求精神慰藉,至少不會揹着妻子去養情婦。而且舞廳的環境屬於無煙工業,即輔翼道德,又救援經濟。”
“去你的!”
軍車的喇叭直響。
“走了。”慕次瀟灑地向麗麗揮手,麗麗追過去,強吻他。她動作太快,毫無預警。慕次胸腔震動,他在拒絕的手勢中被動地接受了麗麗的吻。暖暖的鼻息,蕩蕩漾漾的在兩個人的心尖上化開,化成水一樣的溫柔。麗麗的衣襬在風底飄飛,慕次的帽子落在山谷下…… 軍車的喇叭拼命地響。
“楊慕次!”
楊慕次看來人身着軍官服,配少校肩章,倏地放下手中東西,立正敬禮:“長官!”
眼前這位“少校”軍帽檐壓的老低,快要蓋住半邊臉,更看不到她的眼睛。再瞅瞅這身材,身姿妙曼翩若驚鴻。楊慕次頓時瞭然,嘴角上揚,狡黠一笑,想逗她一逗。
“長官有何吩咐?”
少校清了清嗓子,“杜旅寧請你去鳳滿樓下館子。”
“報告長官,那可是煙花之地。”楊慕次提醒道。
“杜教官他是男人。”
楊慕次聽出了她言外之意,有點小怒,畢竟眼前的不是長官,他也就隨性發泄了,雙眉一挑,詭笑,挑釁道:“長官的意思是——我不是男人?”
“你自己說的!”少校聳了聳肩膀,嘴角露出無辜的笑,我可沒這麼說。
楊慕次上前一步,少校見狀退後一步:“你想幹什麼!”
“向長官證明我是男人。”
話音還沒落就見楊慕次一個箭步逼近少校,右手一飛摘去軍帽,順勢拋出窗外,同時左手一攬,環住少校纖纖細腰,一組動作快如流星一蹴而就。
少校猝不及防,楊慕次作勢要吻;
少校下意識地閉上眼睛,楊慕次“懸崖勒馬”。
他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凝視着她,聽着她急促的心跳聲呼吸聲,眼前人真是“芙蓉如面柳如眉”——楚楚動人,他竟有點出神!
只見少校忽地睜開眼睛,耍我!她一雙杏眼圓瞪,正要掙脫楊慕次,楊慕次迅疾回神,抱緊了她,滿臉壞笑附耳戲語:“辛麗麗同學,你背後玷污長官名聲,又私闖男生宿舍,該當何罪!”說着一臉壞笑,“說,是不是想進軍法處了!”
只見少校忽地睜開眼睛,耍我!她一雙杏眼圓瞪,正要掙脫楊慕次,楊慕次迅疾回神,抱緊了她,滿臉壞笑附耳戲語:“辛麗麗同學,你背後玷污長官名聲,又私闖男生宿舍,該當何罪!”說着一臉壞笑,“說,是不是想進軍法處了!”
辛麗麗推開楊慕次,勾起嘴角還擊道:
“你去告發我呀!”
“我這就去!”楊慕次扭身作勢往出走。
“去哪?”辛麗麗一把拉住楊慕次的胳膊。
“鳳滿樓。”一副理所當然又無辜的表情。
“你不是說,那時煙花之地。”辛麗麗稍有些急。
“我是個男人”楊慕次戲虐道。
辛麗麗瞬間炸毛:“楊慕次!”
“是,長官,長官有何吩咐?”楊慕次忍着笑,立正敬禮。
辛麗麗愣了一下,突然間,兩人都“撲哧”大笑起來。
“什麼時候回來的?”楊慕次走向窗口的桌前,邊走邊問,辛麗麗尾隨。
“剛回來,沒在食堂看到你,就來看看。”兩人靠桌站着,肩並肩,夕陽從身後的窗外照進,在地上投下一對璧人的影子,和諧極了。
“我不想與狼爲伍。”
“怕被狼咬?”
“怕咬着狼!”楊慕次輕描淡寫。
“我可是聽說你被狼欺負。”
“我讓狼欺負。”楊慕次故意強調‘讓’字,意思是這個‘被’字用得不對。他是心甘情願。
“自虐?”
“自保!”楊慕次扭頭看着辛麗麗打趣地解釋道:“低調一點,能長命百歲。”辛麗麗橫波一笑,起身向外,“走!”
“去哪?”
“我掩護你,讓你殺殺狼氣!”
說着兩人就走出宿舍,朝食堂走去。
“你這裡人生地不熟的,以後我罩着你!”辛麗麗邊走邊說,走廊裡斜陽映她笑容洋溢的臉頰,楊慕次覺得可愛極了。
楊慕次口中的狼正是那些行動處的特務們,雖說是同行,但他還是看不慣這些地痞流氓的行事作風,囂張跋扈目中無人,簡直是戴笠前一面戴笠後一面。偏偏做自我介紹時,他爲了不張揚,又說自己從小父母雙亡,長於街頭。故私底下只能“任人宰割”!楊慕次倒也覺得不所謂,他越低調,身份就越不容易被發現,楊慕初也就越安全。不過現在有麗麗打掩護,或許可以出口氣,楊慕次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