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麗麗聽到“沉機避彈”,不禁啞然失笑,"真話?" 她本就不生氣,只想逗逗楊慕次,聽他這麼一答,麗麗嘴上沒說,心卻甜到底了!
"肺腑之言!"
"辛麗麗好吃嘛?"辛麗麗無厘頭地甩出一句,調皮一笑,傻傻地看着楊慕次。
楊慕次被問住了,半晌才反應過來辛麗麗意指綠豆糕。連忙答道:“秀色可餐!“,之後又不好意思地加了句:“你怎麼確定我吃的一定是辛麗麗呢?"
"因爲只有辛麗麗那塊放了巧克力,我聞到你嘴裡的味道啦!"辛麗麗解釋道,臉上綻放着可愛得意的笑容。晚風徐徐,吹拂着她的劉海。
“職業素養真高,小的甘拜下風!"楊慕次作揖調侃道。
"好了,不開玩笑了,走吧!"說着辛麗麗就拉着楊慕次往出走。
"去哪?"
"我家。"
"你家?"
"對啊,今兒個帶你去認路,萬一以後你倒黴了,還能去那避避風雨。"
“借您吉言!萬一以後我倒黴了,一定拉你做墊背!“楊慕次也嘴不饒人。在辛麗麗面前,他不需要掩飾,更不需要謹言慎行。
兩人牽手走着,你一句我一句,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老長,彷彿要延伸到天際。
辛麗麗住所
小屋雖不大,卻被主人佈置得溫暖而舒適。辛麗麗早已備好了豐盛的晚餐:鳳尾蝦、蛋燒賣、松鼠魚、回鍋肉……無一不是楊慕次愛吃的。楊慕次看到後一陣鼻酸,他頓時有種找到家的感覺。這種感覺,似曾相識,他握拳敲了敲額頭,不敢再往下想。他從不在麗麗面前示弱。於是乎,兩人又是在歡聲笑語的鬥嘴中吃完晚飯。飯後,辛麗麗忙着收拾碗筷,楊慕次被她從廚房趕出來,無所事事地在房間踱步,四下打量着。也許是出於特工的機敏,當他眼睛掃過書架時,銳利地撲捉到緊壓在一排書下的檔案袋。楊慕次爲之一振,按軍統規定,所有資料一律不準帶出辦公室,更別說帶出軍統局了!這是鐵的紀律,辛麗麗不會不清楚。
他側耳細聽,廚房還有流水聲,麗麗應該還在洗碗。他大步走向書架,取出檔案袋,又是一封調令:“青蛇撤離上海,速回重慶報道!“落款是”戴笠,1938年1月24號“。”“1938年1月,1938年1月,1938年”楊慕次在腦海裡重複着,心開始亂、開始害怕。
楊慕次的心裡升起一層疑雲,他問過麗麗是何時被調回軍統重慶站,答案是西安事變時,也就是說,麗麗早在1937年初就被調到重慶,所以行動處的人喊她師姐,也符合邏輯,順理成章。可眼前的調令又作何解釋,辛麗麗爲何會和自己同一時間調到重慶,按理說上海淪陷,正是急需潛伏人員之際,戴笠應該留麗麗在上海潛伏纔是明智之舉,除非,軍統有其他打算?就算有,麗麗爲什麼要對自己說謊?難道?不可能,不會的……楊慕次腦子急速地轉着,焦思苦慮而不得其解。
廚間水聲嘎然而止,也切斷了楊慕次的思緒,他迅即原封不動地把檔案袋歸位,確保被壓住的位置與原來相同後,又開始在房間裡溜達,行若無事。窗外華燈初上,也漸起月色,屋內一盞檯燈柔和地照着,但楊慕次卻覺得這燈光透着絲絲冷意,屋內最初的那股暖意也不再強烈,遂走向陽臺,看着月色。
未幾辛麗麗便從廚間走出,趁阿次不注意,一步躍向阿次身後,纖纖細手矇住阿次的眼睛:“猜猜我是誰?”辛麗麗學着陌生人的嗓音。
楊慕次聞到她手指間淡淡的檸檬清香,若有所失,他強裝鎮定,掩飾懷疑之心、落寞之態。他輕輕拿開麗麗的手,轉身看去,一雙明亮的大眼睛笑意濃濃,宛若一泓秋水,清可見底。這份單純是辛麗麗爲楊慕次保留的。楊慕次被這如水明眸征服了,他願意賭一把,選擇相信,特工固然最忌信任,但他不想失去信任的能力,更不想失去眼前這份純粹。
“我猜是,鬼門關前的黑白無常!”既然選擇相信,就不再懷疑。
“黑白無常,那不應該是兩個人嘛?”麗麗有些不解。
“誰說的,你見過啊?”楊慕次又開始逗麗麗。
“你怎麼知道我沒見過,我不但見過,還和他們聊過天呢!”麗麗瞎編亂造的嘴上功夫,楊慕次已是屢見不鮮。
“聊什麼?”
“這個嘛!”辛麗麗裝作一本正經的樣子,“我命令他們,在我辛麗麗沒向他們報道以前,絕不能放楊慕次進去!”說完笑呵呵地看着楊慕次,笑容甜美動人。
楊慕次聽後一陣愧意,這個世上,在乎他生死的人已是屈指可數。眼淚被勾出,在眼眶裡打了個轉,被主人硬生生地吞了回去。還沒等楊慕次回神,就聽辛麗麗嚷道:“啊呀,阿次你等一下!”說着跑進屋內,回來時手裡捧着一個荷包,“送你的,親手繡的!”
那是一個淺灰色壺狀荷包,碎碎雛菊點綴着布面,雪白的流蘇在夜風裡搖曳。如果能配上鈴鐺,此時一定能聽到它們在風中笑語。楊慕次接過荷包,繡工精巧,精功密緻,他甚至能想象到麗麗在臺燈下一針針縫着荷包的樣子。
“真是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做得女紅,當得臥底,”辛麗麗得了誇,得意地笑得更甜了,楊慕次見狀,冷不丁地補了句,“辛麗麗小姐,這不是我喜歡的顏色!”
辛麗麗愣了:“奇怪,我看你平時穿衣,也就是黑灰白三色啊!”
“那是衣服!還有你荷包做這麼小,我錢那麼多,能裝下嗎!”楊慕次覺得自己說得有點離譜了。
“那荷包你喜歡什麼顏色?”辛麗麗沒好氣地說。
楊慕次調戲地笑了笑:“我喜歡你今天穿的這種花色!”
一抹紅暈浮上辛麗麗的臉頰,“好吧好吧,那我重新繡一個,繡大一點”說着伸手去拿楊慕次手裡的荷包,楊慕次手一攥身一轉,讓麗麗撲了個空。
“這個先押這兒,省得你賴賬!”
“又不是寶,不值錢的。”
“那可說不準,我只要拿去夜花園舞廳喊一聲‘出售辛麗麗小姐親繡之物’,絕對能拍個好價錢!”
“諷刺我?”
“恭維你!”
辛麗麗嫣然一笑,兩人在陽臺上沐浴着月光。
天上明月,今昔成環。
次日一早 ,軍統行動處
一組全組坐在會議室,個個正襟危坐,屏氣凝神。杜旅寧拿着剛從上海發來的虹口海軍軍火倉庫地圖,一邊分析講解,一邊部署行動計劃:“倉庫四周圍牆上架設着鐵絲網,四角都設有哨樓……上海潛伏人員會確保行動當天軍火庫只有少量日軍把守……到達上海後,‘海鷗’將會和你們接頭,我希望你們一切行動服從他的指揮,否則以違抗軍令論處,後果自負。”楊慕次隱約覺得,杜旅寧最後一句話是說給他聽的。
上海
“老闆,這是軍火庫所有日軍看守的生活習慣和日常作息,已經精確到小時。”劉阿四把密封的資料遞給楊慕初,垂手而立。
“不錯嘛,阿四,我看你都能去當情報員了。”楊慕初翻着資料滿意地點着頭。
“老闆您別取笑我了,這都是俞小姐和青幫弟兄的功勞。”劉阿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從來不爲自己攬功勞,他知道自己該做什麼該說什麼。
這也是楊慕初器重劉阿四的原因——忠心、能幹、穩重。
“大世界後天的開幕晚會籌備得怎麼樣了?”
“所有準備工作已經全部就緒,屆時軍火庫所有日軍都會拿到一張免費入場券!”
楊慕初點了點頭,看劉阿四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問道:“出什麼事了嗎?”
“老闆,76號已經在到處查軍火走失的事情,張嘯林可能不久就會懷疑到我們頭上。”
“先不要自亂陣腳,靜觀其變即可。”
“是,老闆。”劉阿四頓了頓,有點心虛,硬着頭皮繼續說道:“老闆,俞小姐已經去了春和醫院,她讓我務必把您也送到。”
楊慕初起身拍了拍阿四的肩膀,開起玩笑:“阿四啊,你給俞秘書當差還是給我當差呢?”。
“我自然是給老闆您當差,可您是給俞小姐當差的啊!”劉阿四摸着後腦勺,說了句大實話。楊慕初作勢要打,劉阿四側身一躲,遂跟着楊慕初出了門。
車子風馳電掣般駛向春和醫院,楊慕初坐在後座出神,方纔在劉阿四身上,他彷彿看到了阿次的影子。
春和醫院
自從楊慕次喪命於日本茶室,楊慕初非到萬不得已,從不去春和醫院。不是他不理解夏躍春身爲地下***的無奈,而是他不知如何笑逐顏開地面對一個間接造成自己兄弟遇害的“兇手”,——他跨不過心裡那道坎。
密室裡,夏躍春和俞嘵江已經在等楊慕初,看到楊慕初進來,夏躍春喊了句:“阿初。”楊慕初象徵性地點頭以做迴應,不事寒暄,單刀直入地對他們說:“軍火我已經運去郊外一間倉庫,那是楊羽樺曾爲日本人建的,極其隱蔽,輕易不會被發現,至於怎麼運往延安,我就不致思取徑了,也沒那能力!”楊慕初聳了聳肩,一副事不關己撒手不管的樣子。密室的氣氛略有些僵,陰暗的燈光下三個人都緊繃着。
“謝謝你,阿初,”躍春尷尬又由衷地說了句。楊慕初沒有理他。
俞嘵江看兩人都僵住了,趕快救場:“如果我們要將西藥和軍火安全運往延安,必須要有碼頭和關卡的特別通行證。”
夏躍春接着說道:“這個‘海鷗’已經有所指示,時機成熟時他會派人把通行證送到青幫,再由青幫送去楊公館。”
“‘海鷗’是?”楊慕初居然主動問起了躍春。
夏躍春看了一眼俞嘵江,俞嘵江點頭表示楊慕初可以相信。遂夏躍春解釋道:“他是日本諜報機關情報處處長,也是汪僞**的海關總督,同時也是軍統上海區國際情報組少將組長。”
“你漏掉了什麼吧!”楊慕初瞟了一眼夏躍春,看夏躍春不解,於是又輕描淡寫地補了句:“中共地下黨情報員。”
夏躍春笑了,楊慕初卻仍吊着臉,“沒別的事的話,我先走一步。”
“阿初,阿次的事———”夏躍春叫住楊慕初,想要解釋,話到一半就被楊慕初截了去。
“夏院長,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阿次和你沒有橫向關係,所以阿次的事就不勞您掛心了。”楊慕初波瀾不驚地提醒道,皮笑肉不笑,說完大步流星地走出密室。
1838年3月20日
朗朗晴空下,鬱郁麥田間,一輛列車風馳而過。車上一組人員俱是喬裝,楊慕次在辛麗麗“死纏爛打”下,終於同意和辛麗麗假扮夫妻,當然,楊慕次也認爲這不失爲一個僞裝的好辦法。正直初春,車廂內乍暖還寒,車窗上蒙着一層霧氣,讓人看不清窗外的“山河破碎風飄絮”。
辛麗麗和楊慕次並肩而坐,他們對面坐着一位年近古稀的老先生,鶴髮雞皮、蓬頭歷齒,身着布衣長衫,鼻樑上架着一副黑框老花鏡,一雙生滿老繭的手上是一本破舊發黃的詩經,老人的嗓音嘶啞,悽婉哀傷的聲音在車廂裡盪漾着:
“我出我車,於彼牧矣。自天子所,謂我來矣。召彼僕伕,謂之載矣。王事多難,維其棘矣。
……
昔我往矣,黍稷方華。今我來思,雨雪載途。王事多難,不遑啓居。豈不懷歸?畏此簡書。
喓喓草蟲,趯趯阜螽。未見君子,憂心忡忡。既見君子,我心則降。赫赫南仲,薄伐西戎。
春日遲遲,卉木萋萋。倉庚喈喈,采蘩祁祁。執訊獲醜,薄言還歸。赫赫南仲,玁狁於夷。”
楊慕次聽着聽着,不禁對老人肅然起敬,坐在一旁的辛麗麗也收起了往日的天真笑容,聽到“豈不懷歸?畏此簡書”時,她呆呆地望着老人,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時而又眼神空洞地看着窗外,列車已至滬內,蕭索之象愈加明顯,這曾是我們的家園,如今卻被島夷侵佔,麗麗想着想着,感慨之辭脫口而出,像在喃喃自語,又像在低聲哭訴:“過春風十里,盡薺麥青青。自胡馬窺江去後,廢池喬木,猶厭言兵。漸黃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爲誰生?年年知爲誰生!”
楊慕次沉浸在老人的吟唱聲中,隱隱約約聽到一句“漸黃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倏地轉過頭,驚訝地看着辛麗麗,印象中辛麗麗並不是會感時懷古憂國憂民的人。“你剛說什麼?”楊慕次問道。
辛麗麗被楊慕次問“醒”了,才反應過來自己有些失態,瞬間臉上又掛起了笑容:“沒說什麼,”又附在楊慕次耳旁笑語:“我在說那老頭就不能唱點好聽的!”說着瞥了老頭一眼。
楊慕次笑了,老先生似乎聽到了辛麗麗的話,眼睛笑着瞅了一眼辛麗麗,翻了一頁手裡的詩經,換了一副“清脆”的嗓音吟唱着: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辛麗麗靠在楊慕次堅實的肩膀,微閉雙目,享受着“情歌”,嘴角是月牙般的微笑。
列車在一片“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聲中駛入上海火車站。月臺上一塊諾大的鐘表顯示着:下午三時十五分。
一組六人在不同時間不同車廂下了車,隨後“各奔東西”,辛麗麗和楊慕次是“夫妻”,自然走在一起。他們逛了逛市集,楊慕次爲辛麗麗買了條圍巾。經過租界時,看到大世界舞廳門口張燈結綵,想必晚上一定又有什麼熱鬧的舞會,楊慕次不禁爲病態的國民感到悲哀,區區“商女”不知亡國之恨,難道堂堂男子也不能終軍請纓嗎!
而此刻,楊慕初正在大世界舞廳,一邊清點着今晚將到場的日軍軍官名單,一邊仔細檢查爲今晚晚會準備的紅酒。他吩咐過阿四,今晚所有酒類的乙醇濃度必須是在安全範圍內的最高指數,以確保軍統行動人員有足夠時間完成任務。
下午四點半,蘇州河邊的小閣樓上,一組六人準時集合。
房間裡傳來上樓梯的腳步聲,六人警覺,子彈上膛,貼牆而站。不久聽到男子渾厚蒼勁的吟唱聲:“天子命我,城彼朔方。赫赫南仲,玁狁於襄。”未見其人,先聞其聲。楊慕次一聽,知道來者是友非敵。
六人收起了槍,來人出現在樓梯口,楊慕次驚訝地看到火車上那個身着布衣長衫老先生,只是他已摘掉眼鏡和鬍子,臉上的皺紋也不翼而飛。楊慕次回頭看了一眼辛麗麗,她有些激動,但並無驚訝之色。
來人走向桌前,與楊慕次和辛麗麗擦肩而過時似有深意地看了他們一眼,算是二次見面打的招呼。楊慕次覺得好像有一陣冷風拂面而過。
“行動代號?”
“氣吞虹霓。”一組組長趙理君答道。
“軍統上海區國際情報組少將組長,海鷗。”海鷗面無表情地作了自我介紹,聲音冷若冰霜。
餘音未落,只見一組人員都已是圍桌而站,標準的立正姿勢,海鷗冷眼掃了一眼他們,擺手示意六人入座。屋內氣氛凝重,六人俱是正襟危坐。桌上一張軍火庫地圖,海鷗一人站着講解,沉着冷靜地分配着行動任務,手裡一支紅筆時而在地圖上做着標記,時而看向圍桌而坐的人,深邃的眼神透着威嚴。
“你們分兩人一組,在不同時間和地點去取**和**,**和定時器必須拆卸成最小的零件隨身攜帶。晚上九點你們陸續到指定地點集合,青幫的人會掩護你們,幹掉哨樓上的哨兵和倉庫內爲數不多的鬼子,你們從軍火庫四周不同地點翻過鐵絲網入內,以最快速度組裝定時**,埋放在這些位置。”海鷗用紅筆圈出軍火庫的全部要害地點,“爲了確保這次行動成功,我們的人會盡量拖住那些外出享受大上海夜生活的鬼子。我出現在軍火庫的時間,就是你們撤離的時間,記住,”,六人眼睛全部看向海鷗,“你們只有半小時!你們唯一的任務就是準確無誤地埋放好所有**,其餘一切,概與你們無關。”六人肅立軍姿答道:“是!”
“此次行動容不得半點閃失,違令者或私自行動者概以軍**處!”海鷗聲音不大,但是很有力度。整個人不怒自威,令人望而生畏。
他從隨身背的小木箱中取出一些證件,楊慕次認出那個木箱是海鷗在火車上扮先生時背的的“書箱”。
“這是良民證和各個關卡的通行證,你們每人一份,以備不時之需。”他又取出一些車票,“這是明天一早去重慶的車票,任務完成後,所有人立即返渝。”六人接過自己的良民證、車票和通行證。楊慕次心裡暗暗驚訝,眼前這個海鷗真是深藏不漏。
“還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保證完成任務。”六人不約而同。
“祝你們旗開得勝!”海鷗臉上終於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轉身離去,樓梯口又傳來他渾厚的聲音:“春日遲遲,卉木萋萋。倉庚喈喈,采蘩祁祁……”
屋內的人終於鬆了一口氣,唯有辛麗麗還呆呆地望着樓梯,眼神裡滿是不捨和落寞。楊慕次見狀,擺手在麗麗眼前晃了晃,開起玩笑:“喂!你不會看上那冰塊了吧!”
一組兩人一組,每組五個炸點任務,趙理君在地圖上分配了每組的炸點後,各組分頭去取**。
晚上九點,月黑風高,六人如約而至。軍火庫外人影稀少,偶爾有幾個小販的叫賣聲。日軍哨樓上,探照燈忽明忽暗地閃着,陰森森的。楊慕次等人目不轉睛地盯着探照燈,心裡算着它來回擺動的頻率——他們必須在盲區時間內翻越鐵絲網。秒針指向整九點那刻,哨樓上的哨兵被“換崗”,一組人員確定自己在探照燈盲區後,瞬間翻過鐵絲網,躍入院內。動作敏捷,悄無聲息,也無人察覺。而後各組分頭行事。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辛麗麗和楊慕次爭分奪秒,楊慕次掩護,辛麗麗對照地圖尋找炸點;找到目標後,辛麗麗掩護,楊慕次迅速組裝**並上好計時器。他們分工明確,相得益彰。
“大功告成!”楊慕次裝完最後一個**,二人都鬆了口氣。
“撤!”楊慕次命令道。
他們沿走廊以最快速度撤退,還未到正院,就聽到幾聲槍聲,接着是幾句日語。二人正要拔槍備戰,楊慕次忽見辛麗麗身後閃出一個日本憲兵。
“小心!”只見他倏地撲倒辛麗麗,同時手腕反甩,嗖地一聲一把匕首瞬間插入鬼子喉嚨。楊慕次見鬼子倒下,瞬間從辛麗麗身上起來,伸手要拉麗麗起來,麗麗不領情,推開楊慕次,反彈似地站起身,指着楊慕次,瞪着眼說:“你!我告訴你!這世上還沒人敢壓本小姐呢!你!你必須負責!”
面對麗麗突如其來的“聲討”,楊慕次近乎是啞口無言,真是狗咬呂洞賓!他看了看錶,沒有時間了,遂正言厲色道:“我告訴你,要麼你以身相許,要麼就給我閉嘴!”說完拉起麗麗的手腕,徑直往前直奔。辛麗麗以爲自己聽錯了,傻傻地出神,任楊慕次拽着往前跑。
直到跑到正院,看到一組在與日本憲兵正面交鋒,辛麗麗立馬恢復狀態,和楊慕次二人拔槍就射,雙槍聯手,彈無虛發。楊慕次在開槍的間隙不忘向麗麗還擊道:“回去想想怎麼報答我!”趙理君見二人已到,又看到海鷗身穿日本軍服,帶着憲兵隊由正門而入,遂命令道:“撤!”
一組人員和青幫兄弟一起躍上鐵絲網牆,青幫有些兄弟因爲負傷,無法爬上鐵絲網,正在牆下吃力地爬着,日本增援部隊將至院內,他們必會成爲槍下亡魂。趙理君看了一眼,雖有不忍,但還是命令道:“他們不歸我們管,撤!”一組人員除楊慕次和辛麗麗外,均跳下牆,撤出院外。
辛麗麗眼看阿次正要跳下牆,又見海鷗已入院內,千鈞一髮之際,她腦海裡閃現海鷗的命令“其餘一切,概與你們無關。違令者概以軍**處!”不行,不能讓阿次胡來。只見麗麗向阿次喊了句:“呆在牆上掩護我!”遂立即縱身一躍,跳到牆下。楊慕次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見憲兵隊已入院內,楊慕次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千萬不能讓麗麗有事!他電光火石般地雙槍齊射,百發百中。海鷗也在暗中發彈,可雙拳終究難敵四手。說時遲,那時快,眼看青幫兄弟一個個被麗麗扶上鐵絲網,就剩最後三個時,麗麗肩部中彈,海鷗見狀,用日語大聲命令他身旁的副官:“剩下的交給我,你帶隊進入倉庫,全力搜索餘黨!”
接到命令,日本憲兵全隊衝向軍火庫。院內的槍聲停了,海鷗看了一眼辛麗麗和楊慕次,眼神中的冷意像冰刀一般足以殺死他們。他未置一辭,大步邁出軍火庫大門。楊慕次迅疾跳下牆,扶辛麗麗和餘下的青幫兄弟翻出牆外。而後,楊慕次和辛麗麗疾步撤退,剛走過橋,就聽到蘇州河對岸的爆炸聲,轉身望去,軍火庫已是火光燭天,氣吞虹霓。二人欣慰,相視一笑。
東方巴黎的夜晚,春寒料峭,殘月寒星,冷冷悽悽,空氣中透着股淒涼和悲憤,那是國人奮起反抗的暗涌。地面上,偶爾可以看見幾張日本人刊發的新申報,頁面已經被無數不屑的腳印踩過,月光淒冷地照下來,反射出報紙上一條條無恥的標題:“中日親善!”、“大道市**——大道之行也,天下爲公。”
果真是恬不知恥的“大盜”**。
楊慕次扶着辛麗麗趕往閣樓集合,二人走在清冷朦朧的月光下,都沒有說話。楊慕次有點心虛,剛纔情急之下話說得太直白;辛麗麗由於受傷,很是虛弱,也無力開口。氣氛怪怪的,麗麗低着頭,手按着肩上的傷口,走得踉踉蹌蹌,楊慕次一手扶着麗麗的肩膀,一手攙着她的胳膊,他看着麗麗跌跌撞撞吃力地走着,眼神裡滿是心疼和憐愛,他張了張嘴,欲言又止。一陣悽悽冷風,吹進麗麗的衣領,她不由得打了個冷顫,腳上的高跟鞋一個沒踩穩,眼看就要跌倒,只見楊慕次瞬間把麗麗拉進自己懷裡,脫去風衣爲麗麗披上,麗麗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楊慕次抱起,大步流星地走向閣樓。風衣上的餘溫貼着麗麗的身體,傷口也沒方纔那麼疼了,她把頭埋進楊慕次的胸膛,終於卸掉了她平日裡開朗堅強的面具,一行淚水浸溼了楊慕次的襯衫。
蘇州河邊的小閣樓上
陰暗的吊燈下,海鷗在踱步,一言不發。屋內鴉雀無聲,除了皮鞋在木地板上發出的沉悶的“咚、咚、咚“聲之外,就是肅立在屋內的一組人員拘謹壓抑的呼吸聲。
六人站着筆直的軍姿,繃得緊緊的,就像房間裡的空氣,沉悶地壓得人不能呼吸。時間也靜止了,停在那一刻被無止盡的拉長。楊慕次想起海鷗走前凌厲的目光,心裡忐忑不安。他表面上目視前方,餘光卻一直掃着辛麗麗,他不知道麗麗還能撐多久。
這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我的命令是什麼?“海鷗終於開口了,他站在辛麗麗面前問道,語氣及其冷靜,波瀾不驚。
“組長,你聽我們——“
不等楊慕次說完,海鷗猛地一拳打在辛麗麗的面頰上,同時向楊慕次吼道:“我還沒問你呢!”
辛麗麗本就已經很虛弱,海鷗一拳下去,她自是支撐不住,趴倒在地。趙理君心裡一顫,雖然擔心,但還是一動沒動。楊慕次驚愕,正要去扶,麗麗微微搖頭,向他使了個眼色。瞬間又恢復了立正姿勢,眼神裡滿是倔強,答道:“埋放**,其餘一切,概不許插手。”話音未落,海鷗又是一拳,楊慕次眼疾手快,拉了一把,辛麗麗纔沒有倒下,傷口已經迸裂,血流不止。辛麗麗咬着牙,還是忍不住咳了兩聲,海鷗眸中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不忍,臉上仍是無動於衷,看都沒看辛麗麗,直接問向楊慕次:
“你想解釋什麼?“
楊慕次直視海鷗,眼神中是難以掩蓋的怒意,心裡罵到:有本事就別打女人!但嘴上卻只能回答:“組長,那些兄弟是爲掩護我們受的傷,我們怎能眼睜睜看着他們落入敵手而自己逃之夭夭,如果不是麗麗,他們早就是槍下亡魂了!”楊慕次爲辛麗麗辯解道,他有不服、有怨氣,更有深深的內疚,如果不是他意氣用事,麗麗不會受傷,更不會挨這兩拳。
“聽你這麼一說,我該給你們請功纔對!要不要我請示戴老闆,給你們都記個頭等功?“海鷗諷刺地冷笑道。
楊慕次氣結,此刻他在心裡已經給了海鷗無數拳了。
“屬下不是這個意思,屬下認爲——“
“你認爲!“海鷗斷喝了一聲,聲色俱厲道:”你認爲青幫的兄弟是爲你們負傷嗎!你們算哪根蔥!“他不屑輕蔑地掃視着眼前的一排人,語氣愈加嚴厲,”他們是爲了任務,爲了國家,爲了百姓!你知道爲了確保行動成功,多少人深入虎穴探取情報,多少人去鋪路,去善後,去給你們打掩護,又有多少人爲此犧牲!”海鷗的聲音已是怒吼了,“他們之所以義無反顧,之所以放棄生命掩護你們,是因爲他們相信,相信你們更有能力,相信你們可以去執行更多的、更重要的任務,相信你們可以撐起這個支離破碎的國家!”他把矛頭轉向楊慕次和辛麗麗,“可你們做了什麼!陣前抗命!任意妄爲,你們對得起他們嗎!今天你們運氣好,救了幾個人,可那些已經死去的呢!如果你們今天命喪軍火庫,你們有何顏面去面對那些已經犧牲的兄弟,爲掩護你們犧牲的兄弟!!我告訴你們!你們的命不是自己的,而是國家的,是那些爲你們犧牲的兄弟的。如果你們不想讓他們白白犧牲,如果你們還知道感恩回報,就給我記住:在任何行動中,軍人的天職,就是唯令是從!否則只有死路一條!”
海鷗的一番話辭嚴義正,入理切情。心中的不服和怨氣被漸漸澆滅,轉化成想要奮勇殺敵的動力。楊慕次和辛麗麗都明白了,正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他們的成功是許多人用生命換來的,而他們的生命,也只能奉獻在任務中,而不是無關任務的“閒事“上,儘管這些”閒事“和他們息息相關。
海鷗看二人眼神中略帶悔意,似有認錯的態度,甚是滿意,也不再追究。樓梯上傳來“圪登“的腳步聲,海鷗看是時候離開了,於是略有深意地看着一組的人,”這件事到此爲止,我不希望這屋以外的任何人知道,行動報告上該怎麼寫,應該不用我教吧!“他聲音很輕,但很有力度,讓人不敢違抗。他說完看着趙理君,最後一句是說給趙理君聽的,趙理君心領神會,立正答道:“屬下明白,此次行動圓滿成功,無任何偏差!”
海鷗點頭,以示滿意:“很好!明天一早,你們立即返渝!”說完健步走向已站在樓梯口的老頭,回頭看了一眼辛麗麗,對老頭低語:“麻煩您了,大夫!”說完又附耳低語了幾句,塞了一袋銀錢給老人,算是封口費!
大夫很快爲辛麗麗包紮了傷口,囑咐了幾句,便速速離去,屋裡的氣氛漸漸緩和,到底是順利完成了任務,大家心裡多少都很興奮。麗麗躺在牀上休息,楊慕次坐在牀邊,不時地爲她掖掖被角、喂喂水,在麗麗的要求下,竟爲她背起情詩。麗麗看着楊慕次,聽着情詩,臉上洋溢着幸福可人的笑容,彷彿剛纔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看着麗麗這般高興,楊慕次也甚是欣慰。但辛麗麗也是敏感心細的人,她看楊慕次整晚都心神不寧,一會兒看看手錶,看看窗外,一會兒又看看門口,好像糾結着要不要出門似的。麗麗心明如鏡,立即就明白了阿次想做什麼。她靈機一動,計上心來。
辛麗麗幾個月前才被調離上海,所以自然對楊慕初孝子復仇的佳話早有耳聞,她知道阿次想要去看楊慕初。
死纏硬磨之下,楊慕次終於同意麗麗下牀和大家一起喝慶功酒,他扶着麗麗和大家圍桌而坐。“小師弟,牀底下藏了幾罐二鍋頭,去給大夥拿來!”辛麗麗使喚着楊慕次,她現在是傷員,楊慕次也由着她鬧了。
剛走到牀邊,就看到牀頭出乎意料地鋪了張報紙,偌大的版面上一張楊慕初的照片,標題醒目:大世界開幕晚會,歡迎各界人士蒞臨。大世界舞廳,楊慕次腦子急速地轉着,那是他們來時經過的舞廳,離這裡不遠!他頓時有些慌張,心裡亂亂的,他遲疑了一下,調整了情緒,取出幾瓶二鍋頭拿回桌上,剛要入座與大家共飲,就聽到麗麗抗議道:“誒誒誒,我們不能都喝啊,必須有人在門外站崗警戒,以防萬一!”她向楊慕次眨了眨眼,嬌滴滴地說:“小白楊,你是新人,就委屈委屈吧,大家意下如何啊!”衆人都連連叫好。楊慕次和辛麗麗心有靈犀,他感激地看了看麗麗,麗麗微微點了點頭,示意他放心去看楊慕初。隨後楊慕次做出一副不服氣的表情,走去門外。屋內頓時觥籌交錯,辛麗麗開始和大家猜拳行令,直至深夜,衆人俱是酩酊大醉。
街道上,一個滿臉鬍子的老人健步如飛地趕往大世界。一個蒙面黑衣人尾隨,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黑衣人身後,又緊跟着一個身着披風的女人。
眼看老人已穿過衚衕,進入了大街道,蒙面人正要穿過衚衕,女人幾個箭步,追風逐電般地擋在蒙面人前面,將其逼入一條死衚衕。殘月寒星,陰暗的衚衕裡,一把匕首架在蒙面人的脖子上,寒光奪目。
“說,誰派你來的,還有沒有別人跟來?”女人陰狠狠地質問道。
黑衣人默不作聲,還在猶豫。
"我數三聲,你說,我放你活着回去。"女人將匕首逼近蒙面人的咽喉,“一“
"沒、沒,就我一個。"
女人聽到後作勢要收匕首。黑衣人放鬆警惕,提醒道:
“小姐,你這麼做,不怕戴老闆知道。"
“我不說,戴老闆怎麼會知道的!" 說着眼神一狠,頃刻間匕首割破黑衣人的喉嚨。黑衣人雙眼直瞪,死不瞑目。
大世界舞廳裡,燈紅酒綠,歌舞昇平,人聲鼎沸。一羣羣日本兵早已爛醉如泥,和陪酒的舞女們纏綿在沙發裡。一排排酒桌上肉山脯林,杯觥交錯。楊慕初殷勤地爲漢奸和日本軍官們斟酒,一杯接着一杯,一桌接着一桌,喝得人人酒酣耳熱。他臉上陪着笑,嘴裡喊着中日和善之類的恭維話。斟完一輪迴到自己那桌,又開始張嘯林李士羣等漢奸把酒言歡,熱情地討論着怎樣效忠大道**。旁人看去,他像極了恬不知恥的賣國賊,令人髮指。
然而,站在一角的老人卻不這麼看,老人此時已搖身一變成了舞廳的服務生,他凝視着楊慕初,只有他知道,只有他看得出,那強顏歡笑的雙眸下,那佈滿血絲的眼球裡,隱藏着多少疲憊和心酸,多少隱忍和沉默!他看着高朋滿座的舞廳,瞬間明白了,日本人爲什麼直到此刻也沒發現軍火庫爆炸!
他望着酒桌上的楊慕初,也注意到在一旁爲楊慕初斟酒的劉阿四,他知道楊慕初沒有醉,也許他喝的根本不是酒,他不是不想醉,而是不能醉,沒有資格醉。酒後無德,他怕說出致命的秘密,葬送了弟弟爲之付出生命的理想!楊慕次手緊緊地攥着,他無時無刻不想立即衝過去,以身相替,但他的腿像灌了鉛一樣,無法移動。悔恨的淚水一次次蓄滿眼眶,一次次被他咽回肚裡!楊慕次,如果不是你,大哥怎會落得如此下場,怎會承受如此重負!你毀了他的一生,也毀了雅淑的一生!他三番四次捨命相救,你卻這般回報他!你對得起誰!
楊慕次想着想着,已經無法控制眼淚,他知道自己該走了!不能再任性了!他深呼了一口氣,正要轉身走向出口,才發現同樣坐在酒桌上的海鷗。顯然,海鷗已經注意他很久了,他彷彿對楊慕次的出現並不感到意外,他端起酒杯,在酒杯上敲了幾下,一飲而盡,隨後又和一旁的日本軍官談笑風生。
蘇州橋底
時至午夜,月光從橋洞照進來,有種陰森森的感覺,好像預示着什麼不好的事情。
橋底兩個男人面對面站着。
“我現在是以中共地下黨上海站情報組組長的身份和你講話,楊慕次同志。“楊慕次一臉驚愕地看着海鷗。海鷗不置一詞,接着他的發言:“我已向上級彙報了你現在的處境,上級指示,對於你死裡逃生的消息,仍秘而不宣,你將繼續潛伏軍統,隨時待命。”
“是。”楊慕次機械似得立正答道,他還沒有適應海鷗的新身份。
“你和辛麗麗是什麼關係?”海鷗直截了當地問了句。
海鷗的話突如其來,楊慕次沒有防備,一時不知怎麼作答,爲了保險,應付了句:“戰友關係!”
“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楊慕次覺得自己說了違心的話。
“這樣最好,楊慕次同志,我希望你記住自己的身份,不該想的不要想,不該做的也不要做!”海鷗的語氣有點嚴厲,他們心照不宣,他相信楊慕次能聽懂他話裡的意思。
海鷗的話把楊慕次正在升起的希望瞬間打碎,那還在萌芽的愛意也頃刻間被折斷。一陣很強的失落感席捲而來,彷彿自己瞬間又回到原點,一無所有,心灰意冷;又彷彿美好的事物就在眼前,自己卻沒有權利去爭取,只能任其流逝,悔恨萬千。
楊慕次雖然心裡已是波濤洶涌,但仍是面無表情地答道:“是,屬下明白!”
“至於你今天違令來看楊慕初的事——”
“我願意接受一切處分!” 楊慕次敢作敢當,既然敢去,必是早已準備好承擔後果!
“很好,這點事我會通知杜旅寧,至於戴笠會不會知道,就看你們師徒關係如何了。”海鷗彷彿有點說笑的意思,但楊慕次並不覺得好笑,不管是杜旅寧還是戴笠,都不會輕易放過他。
“嗯,沒有別的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海鷗點了點頭,示意楊慕次可以走了。
遠處站着那個身着披風的女人,距離很遠,她並沒有聽到橋底的談話,她望着楊慕次離去,快步跑去橋底,海鷗剛準備走,只聽女人壓着聲音喊了句:
“看在我的份上,不要上報阿次去看楊慕初的事情。“聲音帶着央求的語氣。
海鷗不屑地冷冷哼了一下:“你以爲你很有份量嗎!“說外便迅速消失在夜色裡。留下女人一個人發愣。
海鷗的回答出乎意料,像是當頭一棒,她覺得自己一定是聽錯了!對,一定是聽錯了!女人自言自語地說着,出了橋底,她麻木地走在街上,前路茫茫,漫無目的。街上行人寥寥無幾,僅有的行人,也是行色匆匆,想必是受不了這寒風瑟瑟,趕着回家。回家,女人苦笑了兩下。自己已是無家可歸。“留得飄零身世在,譜將殘念寸草心。“說什麼寸草之心!她覺得自己現在就像個被人拋棄的遺孤,沒有人在乎,更沒有人關心。委屈的淚水在冷風中肆意地飄着,無法控制。她平生第一次哭着這般傷心!走過一家戲院,院裡傳來琵琶語:
”……我非欲作態人前,宛轉成歌,只爲有生涯,荷負。 血染檀板淚跡鼓, 燈前強笑爲兒曹, 拚將我長埋草澤, 又何忍路棄,這遺孤!……“
“……只爲有生涯,荷負……“海鷗也曾經唱過,女人若有所思,停下腳步,蹲在戲院門口,靜靜地聽完了這首曲子,眼淚已被夜風吹乾,她頓時判若兩人,抖擻了精神,大步奔向自己的目標。
海鷗不屑地冷冷哼了一下:“你以爲你很有份量嗎!“說外便迅速消失在夜色裡。留下女人一個人愣了半響。
海鷗的回答出乎意料,像是當頭一棒,她覺得自己一定是聽錯了!對,一定是聽錯了!女人自言自語地說着,出了橋底,她麻木地走在街上,漫無目的,心被一點點地挖空,彷彿那一直支撐自己的信仰就要倒塌。她望着夜空,瞬間覺得生命失去了意義,覺得自己很可笑,這麼些年,自己到底在爲誰又爲何奔波!街上行人寥寥無幾,僅有的行人,也是行色匆匆,想必是受不了這寒風瑟瑟,趕着回家。回家,女人苦笑了兩下。自己早已是無家可歸。“留得飄零身世在,譜將殘念寸草心。“ 那是海鷗曾唱給他聽的曲子。哼,說什麼寸草之心!她覺得自己現在就像個被人拋棄的遺孤,沒有人在乎,更沒有人關心。委屈的淚水在冷風中肆意地飄着,無法控制。她平生第一次哭着這般傷心!
她在街上徘徊着,無意間經過一家戲院,院裡傳來琵琶語:
”……我非欲作態人前,宛轉成歌, 只爲有生涯,荷負。 血染檀板淚跡鼓, 燈前強笑爲兒曹, 拚將我長埋草澤, “
“……只爲有生涯,荷負……又何忍路棄,這遺孤!……“ 海鷗也曾經唱過,女人若有所思,停下腳步,蹲在戲院門口,靜靜地聽完了這首曲子,眼淚已被夜風吹乾,她頓時判若兩人,抖擻了精神,大步奔向自己的目標。
街的另一頭,老人也是漫無目的地走着,心灰意冷,一種難以名狀的失落和孤獨纏繞着他,讓他對未來的路充滿抗拒,心裡是無法釋放的鬱結、怨氣、孤獨、無助、迷茫和矛盾。茫茫上海灘,拳拳報國心!他雖渴望愛情,但“靖康恥,猶未雪“,他更想爲眼前這片支離破碎的山河奉獻熱血——這是他作爲男兒不可逃避的責任和擔當。他知道,身爲革命者,他不該奢望愛情。“丈夫誓許國,憤惋復何有?功名圖麒麟,戰骨當速朽“。曾經的他,早已做好此生許國不許家的準備。可天意弄人,麗麗如天使般降落,在他心中掀起陣陣波瀾,讓他不由得開始憧憬,開始奢望,直到現在,麗麗儼然已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潛伏重慶,他有家不能歸,大哥不在身邊,老師刻意疏遠,只有麗麗,始終伴他左右,給他力量,爲他護航。讓他在充滿陷阱的沼澤中總能找到些許純粹。他彷彿一葉漂泊的扁舟,而麗麗就是那明亮的燈塔、安全的港灣,讓他無時無刻不有一種”此處安心是吾鄉“的寄託。
“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這份如家的寄託終被夭折,他走在街上,仰望夜空,欲哭無淚!牛郎星和織女星註定只能遙遙相望,而非相濡以沫。”天若有情天亦老!“也許古人早已預言了結局,天妒比翼鳥,現實終是殘酷地葬送了這份愛情。
楊慕次頓時覺得心裡沉沉的,大哥的兄弟情,麗麗的一片癡情,老師的師生父子情,他都終將難以回報,也許唯一的辦法,就是爲了他們奮勇殺敵,早日還他們一份安寧!
不知不覺,他已走到蘇州河邊的閣樓下,他深呼幾口氣,把悲傷壓去心底——他不想讓麗麗爲他擔心。走進小屋,桌上趴着的五人已是爛醉如泥,劉阿彪嘴裡還斷斷續續喊着軍統的口號:“反對日本侵略,揭露漢奸組織,……維護領袖安全”楊慕次笑着搖了搖頭,都是忠志之士!他走到桌邊,輕輕地抱起醉醺醺的麗麗,正往牀邊走着,就聽到麗麗囈語哀求道:
“戴老闆,求求您,求您救救向華,麗麗做牛做馬都會報答您的……”楊慕次眉頭一皺,還沒來得及細想,又聽到麗麗迷迷糊糊地嘟囔着:
“阿次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你不喜歡灰色。“ 僅僅一句,就讓楊慕次覺得心像被狠狠地紮了一下,鼻子一陣陣酸,他苦澀地笑着,沒想到麗麗如此在意他,他隨意開的一句玩笑,麗麗竟記了這麼久。他忍着淚,小心翼翼地爲麗麗蓋好被子,正彎着腰爲她掖着被角,又聽到一句喃喃細語:“奶孃、奶孃,麗麗以後也要做白娘娘,爲心愛的人水漫金山……阿次快走,我掩護你……”
楊慕次終於沒能忍住,淚水嘩嘩地掉下,浸溼了大片被子,兩份癡情終付東流。他貼近麗麗耳旁,聲音有些哽咽:“辛麗麗,我愛你,一生一世!”。“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如果有朝一日,能與你共同迎接勝利,楊慕次定還你一生一世,陪禰攜手白頭!
東方破曉,一陣雞鳴鬧醒了仍有些許醉意的辛麗麗,腦子還是渾渾噩噩的,她輕輕地揉了揉太陽穴,努力回憶昨天發生的事情,海鷗的話無法抗拒地瞬間又衝進她的腦海:“你以爲你很有份量嗎!”果真是借酒消愁愁更愁,即便大醉一場,也不能拔除心裡的這顆刺。她緊閉雙眼,竭力放空自己,想把海鷗的話逼出腦海,只要不去想,她就還是以前那個快快樂樂的辛麗麗。當她再次睜開惺忪睡眼時,第一眼看到的是趴在牀邊的楊慕次,像是守了自己一夜。心頓時暖了,她嘴角含笑,欣慰地靜靜地貪婪地看着眼前人,多麼希望時光就停留在此刻!即便是身世飄零雨打萍,在“山河破碎風飄絮”中,還有阿次一直陪伴,真心待她,如能“執子之手,夫復何求”呢!即使只能相守相護,餘願亦足!
她放縱自己,貪婪地享受了一會兒此刻的安謐。而後看了看錶,使該是收拾收拾,趕往車站的時候了。她壞笑一下,又恢復了平日裡的開朗活潑,唱起了詩經:
“風雨悽悽,雞鳴喈喈。既見君子,雲胡不夷。
風雨瀟瀟,雞鳴膠膠。既見君子,雲胡不瘳。
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楊慕次被吵醒,:“大早上的!犯什麼相思病呢!”
上海楊公館
晨光微熹,楊慕初拖着疲憊的身子踉蹌地走進楊公館,劉阿四緊隨其後。熬了一夜,他終於應付完了大世界開幕晚會的事情,終於拖了日本人一夜。他將身子重重地摔在沙發裡,好累,真想就這樣睡下去,不再醒來。
劉阿四看在眼裡,心裡一陣陣難過。凌晨送走日本人後,老闆便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酒桌上自斟自飲,一杯接着一杯,沒有說話,沒有眼淚,但悲傷寂寞溢於言表。他想勸老闆少喝點,但卻不忍勸,雖說借酒消愁愁更愁,但能忘卻一會兒是一會兒吧!但楊慕初就是楊慕初,他豈會任由自己萎靡消沉。些許醉意上來時,他便喊阿四打道回府了。
俞嘵江從廚房走出,端着一碗剛熬好的醒酒湯:“阿初,起來喝點湯,讓胃舒服一點再睡吧!“自從搬進楊公館,俞嘵江總是無微不至地照顧着楊慕初的飲食起居,雖是秘書,但儼然也成了保姆!
劉阿四扶着楊慕初掙扎地坐直了身子,俞嘵江喂着阿初喝完了湯。楊慕初頭暈目眩,看着俞嘵江有些模糊的輪廓,醉醺醺地,冷不丁甩出一句:“嘵江,阿次真是沒福氣。“說完又暈倒在沙發裡。客廳內空氣頓時凝結了,劉阿四也知道,楊慕初在俞嘵江面前從不提及阿次的事情,但顯然他從不肯對自己仁慈,一刻也沒有忘卻阿次爲他赴死的殘酷事實。俞嘵江愣了一下,而後立即吩咐劉阿四扶阿初回房休息,自己一個人端着碗進了廚房,掩口失聲,劉阿四看了一眼那落寞的背影,嘆了口氣,扶着他的老闆回房了。
“誰讓你擅作主張的!你還想不想幹了!“
書房裡,楊慕初義憤填膺,朝劉阿四怒吼道。他醒來時已傍晚時分,窗外已是華燈初上,燈火闌珊,書房裡織錦緞窗簾半拉着,依稀看得見窗外的車水馬龍。但書房內的氣氛卻很不應景,與窗外熱鬧的燈紅酒綠大相徑庭,劉阿四垂首杵在原地,有些心悸,楊慕初本是個矜平躁釋,涵養很深的人,很少這樣大發脾氣,想必定是氣壞了。楊慕初自己也覺得怪怪的,從大世界回來自己就心煩意亂,有些坐立不安,
劉阿四絞盡腦汁都不知該怎樣解釋,這件事本該先請示老闆,但他實不忍老闆再爲這些事煩心,爲了楊氏的生意和老闆的安全,他確是擅作主張了。
楊慕初又看了眼桌上的報表,這兩個月給上海糧食局、天主教堂醫院和孤兒院的定期資金援助全都急劇減少。他吩咐過阿四,不管在什麼情況下,都必須保證這些救濟金一分不少地按時到位。他現在滿腦子都是租界外那些流離失所,沿街乞討的老老少少,孤兒寡母!他不敢想象,在這些福利機構補給不足的情況下,百姓們是怎樣存活的,又有多少人已經因此餓死街頭!他想起昨晚在大世界的豪華酒宴,果真是”朱門酒肉臭,路有餓死骨“。租界外自己的同胞食不果腹,露宿街頭,租界內自己卻是鐘鳴鼎食,酒池肉林,讓人情何以堪,讓他有何顏面面對百姓、面對阿次。
“你今天要麼給我個解釋,要麼捲鋪蓋走人!”楊慕初癱坐在椅子上,陰沉沉地威脅道,聲音不大,卻不怒自威。然而他心裡不是真的想趕走阿四,他只是想聽阿四親口解釋。
“捲鋪蓋走人“劉阿四聽到後真的慌了,打死劉阿四也不會棄他老闆於不顧的,在他心裡,楊慕初是個爲國爲民的英雄,是值得自己效忠一輩子的的老闆!況且現在老闆已和日本人合作,這如同泥牛入海,今後的路更難走!看來自己只有實話實說了!
“老闆,我,我也不想這樣做,但現在日本人盯得很緊,他們已經在調查糧食局的供給來源了,況且現在楊氏企業名聲,名聲不大好。”
“是臭名昭著吧!“楊慕初平靜地更正道,臉上還帶着難以捉摸的微笑。”
“老闆!”劉阿四央求道。
“還有呢,繼續往下說。“其實楊慕初心裡比誰都清楚現在的局面。
阿四忐忑地瞟了一眼老闆,“有些行業遭到抗日分子抵制,資金週轉不靈。我們現在是腹背受敵。何況我們已經被懷疑劫走張嘯林的軍火,昨晚虹口軍火庫又爆炸,日本人肯定會徹查這些事情,我們不得不避嫌啊!”
“分析得頭頭是道,句句在理!”楊慕初稱讚道,滿意的笑容掛在臉上。
劉阿四瞄了一眼,這笑容讓他不寒而慄,他連忙認錯:“老闆,我不該——“
“誰讓你自作聰明的!“楊慕初瞬間拍案而起,惱羞成怒,”你以爲我不知道現在的處境嗎!你以爲區區日本人的調查我應付不了嗎!“劉阿四瞬間恍然大悟!他怎麼就忘了,老闆向來都是運籌帷幄未雨綢繆,自己確實是瞎操心了!楊慕初走了幾步,指着劉阿四,接着訓斥道:”你知道沒有這些救濟金,多少百姓會餓死街頭,他們都是我們的同胞啊!就因爲我們的膽小怕事,我們要避嫌,我們怕惹火上身,我們——“
“老闆,您別說了!我知錯了!求您再給阿四一次機會吧!“劉阿四”噗通“一聲雙膝跪下。
楊慕初看了一眼阿四,“你好好想想吧!”說着大步走出了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