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是數月來發生在墨城的修士入魔以及人口失蹤情況。”
墨染指着桌上幾份描繪着淡金色雲紋的書卷對玄澈說道,而後又從旁邊的書架上抽出了另一份玉簡,也放在玄澈面前。
“這份是最近一次發生的事件————就在幾天前。”
玄澈微微點頭,直接接過了那份玉簡,隨手展開。
玉簡中升騰起一片氤氳流光,在他眼前映出了一系列由辦案人員整理出的影像資料與文字記錄,其內容十分詳盡。
玄澈一邊查看着這些資料一邊微微皺起了眉,片刻後他擡起目光,隔着半空的全息投影看向站在自己對面的女子:“精煉塔管理人員?在一次收工回家後突然性情大變,修爲暴漲並大肆破壞?”
“對,然後在巡城司追捕時連續突破了三道阻攔———完全不要命一般,”墨染慢慢點了點頭,神色間帶着一絲凝重,“目擊者最後一次看到當事人時,他跳進了十號精煉塔底部的一處地脈裂隙,在那之後人就消失了……我們也曾組織過人手去探查那道裂隙,卻並未在那下面找到屍首。”
玄澈沒有說話,而是繼續仔細查看着資料裡剩下的部分,墨染則在他對面繼續開口道:“根據目前爲止掌握的情況,這些事件中的當事人都來自各行各業,身份背景與門派傳承也各不相同,從身份上並無什麼共通之處,而且其中不止有人族,亦有妖仙、靈仙甚至是入了籍的精怪鬼物,可見那導致他們‘入魔’的‘禍首’是不挑人的,應是隨機生效。”
說到這墨染頓了頓,又補充道:“當然,如此多的案例匯在一起,我們也不是全無發現,這些案例本身還是有些共通之處的,其中最大的共通點,便是當事人的修爲均在‘具靈’及以上,已有了神識離體、魂遊物外的能力……”
玄澈立刻皺起眉頭,擡頭看向墨染:“也就是說,他們很可能是在將神識放出、以心觀物的過程中受到影響而入魔的?”
“這是目前最可能的猜測,”墨染點了點頭,“但我們還不能確定這種‘入魔’究竟是怎麼發生的————畢竟修士習得神識離體之法的第一步,就是掌握各種保護自身心智的技巧,雖然總不免有人功夫不到家或者疏忽大意而在這個過程中遭了蠱惑,但短時間內如此多的人集體‘入魔’卻着實不對勁。
“此外,雖然我們猜測大部分受害者是在將神識放出的過程中受到了侵染,但目前至少還有兩成的案例,當事人是在完全沒有進行修煉冥想的過程中突然失控的,有的人甚至就只是睡了個覺而已————這案例雖然極少,卻最是令人不安。”
“沒有神識離體,卻也遭了污染?”玄澈眉頭緊鎖,片刻沉吟之後才慢慢開口,“確實,修士們是懂得如何保護自身心智的,尤其是這種根本不曾神識離體的情況下,理論上根本不應該受到侵染……但如果他們面對的是一個發了瘋的上古大能,那就另說了。”
墨染的表情終於微微一變:“發了瘋的上古大能?”
“此事你不要與外人說起,”玄澈想了想,在告訴對方實情之前先提醒道,“其一是恐引起恐慌,其二,是那幕後之人可能修爲極高,已達到了心念通神的地步,如若消息傳出去,修爲較低的普通人在驚懼中內心裡頻繁想到了那人的名字,反而可能會引來其注視。”
“竟至如此……”墨染聞言神色一震,語氣中帶着一絲難以置信,但還是很快反應過來,“我明白,仙使請講。”
玄澈定了定神,慢慢開口:“這一系列事件,背後很可能與一個名叫‘雲清子’的上古大能有關,而這位老前輩……極可能已經瘋了。”
幽深的洞穴連接着甬道,人工開鑿的甬道又連接着縱橫交錯的裂谷,在遠離墨城的荒原深處,隱秘的地下藏身處宛若一座龐大的、由人造痕跡與原始地質結構交織而成的迷宮,將一切秘密都深埋在了厚重的岩石與泥土之下。
在這顆位於遙遠邊境而且如今早已衰退多年的礦業星球上,被人遺忘的角落數不勝數。
千年前的拓荒者們在這惡劣的原始異星環境中建起過數不清的哨所、採集站與環境改造設施,而隨着歲月變遷,這其中的許多開拓據點都變成了歷史,它們有些是完成了設計使命,有些是遇上了不可抗的環境變動——而無論原因如何,這些在漫長的千年時光裡被廢棄的設施,最終都變成了一個個被人遺忘的“墳墓”,淹沒在戍寂永恆的雨季裡,在潮溼與寒冷中慢慢黴變。
而現在,這其中一座被人遺忘的“墳墓”深處……顯然是滋長出了某些比黴菌更黑暗危險的東西。
曾經作爲據點一部分的地宮核心區域裡,後期增設的許多設施設備取代了早已失效的古老陣法、機關與靈器,十幾個看上去便是外邦面貌的“異鄉人”正在許多精密設備之間忙忙碌碌,而在大廳中央,則安置了一張黑沉沉的座椅——
那座椅周圍連接着數不清的管道與線纜,盤根錯節的管線如根鬚般蔓延出去,連接着地宮各處的設備,又有一些消失在屋頂與地面深處,彷彿還要通往更加遙遠的地方。
而在那座椅之上,則靜靜地坐着一個身穿白袍的、面目威嚴的中年男子。
男子緊閉雙眼,眉頭緊鎖,諸多線纜從他的一襲白袍下延伸出來,連接着座椅上的許多接口,又有神經般的生物組織從其腦後直接“生長”出來,與座椅靠背的上方的一處“接口”融合在一起,時不時輕輕抽動。
過了不知多久,當附近忙碌的一名隱修會高階技術修士第三次擡頭不安地看向那黑色座椅時,坐在椅子上的中年人終於慢慢睜開了眼睛。
他腦後的神經組織斷開了與座椅的聯繫,隨後慢慢收回體內,而在座椅後方不遠處,數個休眠倉般的培養容器正發出低沉的嗡嗡聲,其中一臺的表面漸漸亮起了燈光。
“大賢者,”穿着隱修會罩袍的高階技術修士立刻上前兩步,微微低頭,“您恢復過來了?”
“嗯,”被稱作大賢者的中年人點了點頭,儘管氣度威嚴,其眼底還是掩飾不住地流露出了一絲疲憊之色,“我還需要一點時間來恢復到最佳狀態,以及……整理記憶。”
說到這他擡起頭,看向了正在大廳中忙碌的那些隱修會教徒。
“你們的進展如何?有沒有從回傳信號中分析出有用的東西?”
“只有一些凌亂的記憶碎片,”高階技術修士語氣有些無奈,一邊操作着手中的設備一邊說道,“您的上一個克隆體死亡得太突然,太徹底,甚至沒來得及將記憶完整地拷貝回傳……從僅有的信號分析,大腦中的黑匣子芯片是在一瞬間氣化的,芯片周圍的防護殼層幾乎沒發揮作用。
“另外,克隆體死亡現場還存在強大的空間干擾……不同於我們見過的任何一種干擾技術,這也嚴重影響了克隆體的記憶回傳,您現在的記憶障礙和思維斷點就是由此造成。
“這些是我們從有限的‘臨終信號’中分析出的極少數勉強算有意義的畫面……”
技術修士說着,微微側過身,激活了大賢者座椅前方的全息投影裝置。
空氣中閃爍起一片混亂模糊的光影,依稀可以看到是漫天的雨幕,閃電,以及激烈的戰鬥場景,然而那畫面顛倒錯亂,不但極爲模糊,而且還像失控的噩夢一般充斥着大量一看上去就不符合理智的“臆想”與“錯覺”。
有掠過空中的導彈,卻不知爲何被臆想成了噴着火的尾巴,有坐在尾巴上飛來飛去的人,手裡拎着根奇特而兇惡的棍棒,有漫天的蛛絲結成巨網,巨網中心匍匐着可怖的龐大身影……
怪誕,混亂,毫無理智可言,就像瀕臨破滅的夢境在甦醒邊緣勾勒出的畫面———顯然,那是克隆體猝然死亡時大腦陷入混亂導致的記憶和想象能力失控所致。
而在所有這些癲狂的畫面末尾,則是黑匣子芯片傳回的最後一個畫面。
它比之前所有的畫面都要模糊,卻因爲記錄者當時極致的驚恐而被覆上了一層極豔麗複雜的色彩,可以在色彩中看到一個正擡起手的身影,那似乎是一位女性,穿着黑色而華美的衣裙,雙目如血般赤紅,正向着這邊擡起手,而一道強光正在她指尖醞釀,並暴漲開來。
“這是臨終畫面,從時間戳判斷,這應該就是導致您的克隆體死亡的那個敵人,”技術修士在一旁說道,“但不知爲何,從這幕畫面對應提取到的記憶數據顯示這個敵人很……小,體型上的,大概只有幾十釐米,像個洋娃娃。”
坐在黑色座椅上的中年人面沉似水,沉默了好幾秒才慢慢開口:“你是說,我被一個洋娃娃殺死了一次?”
“這可能也是死亡以及傳輸干擾導致的錯誤印象,”技術修士慌忙低下頭,“您也看到了,剛纔的那些畫面有許多錯亂荒誕之處,克隆體臨終時混亂的大腦把許多記憶都給扭曲了。”
大賢者不置可否,只是繼續陰沉着臉,死死盯着全息投影上那個覆蓋了一層狂亂色彩的身影,久久不發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