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0年前後聯邦通過了第一部破產相關的法案,不過很快就停止實施了。
因爲人們認爲這部法案過於偏袒債務人,債務人只要申請了個人破產,就會對其進行資產清理,然後折現,按照債務比例分配給所有債權人,且不保留債務。
通俗一點來說,一個人如果欠了一百萬,但他只有一塊錢。
那麼所有的債權人按比例分着一塊錢,同時剩下的九十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塊,就沒啦!
債務人以後不管是工作,再次創業,還是怎樣,都不會牽扯到破產的債務上。
這就導致了一些人利用破產不保留債務的特性,不斷的到處欺詐然後申請破產。
資產轉移這個東西對聯邦來說都是已經玩了很多年的玩意,他們早就有一套高效的方法。
所以這個時期一些職業的破產人,會想辦法營造出一個符合貸款條件的小微企業,然後從銀行貸了一筆錢。
緊接着把自己所有資產轉移走,直接申請破產,除了口袋裡幾枚硬幣外一無所謂。
就連銀行,都拿他們沒有任何辦法,因爲法律是支持且保護他們的,至於貸款的那些錢,就等於完全壞賬了。
破產法案本來是爲了保護一些資本家的,但是沒想到它差點成爲了一些腦子靈活的中產階級階級躍遷的資本。
而且這把鐮刀還沒有來得及割向社會的勞苦大衆,第一刀就割到了銀行的頭上!
作爲資本基石的銀行,怎麼可能會允許他們這麼做?
所以第一部破產法案很快就被終止實施,但社會又需要有新的破產法案,所以在1010年左右出臺了第二部破產法案。
爲了不讓破產法成爲“縱容破產詐騙”的保護傘,第二部破產法案顯然在某些問題上,稍微過了一點。
現在的破產法是清理資產之後保留債務,並且債務人需要拿出一個歸還債務的方案。
如果債務人拒絕還錢,比如說……打算過流浪漢的生活,那麼債權方有理由要求債務人去工作——
實際上並不是沒有人考慮過反正欠了還不起的錢,不如就不還了的想法。
這些人中大多數人最後都失蹤了,更明確的說法就是死了。
對於那些那些大資本的債權人來說,如果債務人把自己變得沒有價值,那麼他們就願意讓這筆債爛了,也要出口惡氣。
這就導致了很多人在破產之後重新過上了奴隸制的生活。
一些媒體,社會的輿論,認爲目前的破產法又太保護債權人,對於債務人來說完全看不到一丁點的希望。
奧格離個人破產只有一份證明,醫院的律師很快就在他的公寓找到了他。
他躺在牀上,整個人身上死氣沉沉的。
今天是週末,他的家人也都在家,他的妻子和女兒。
見到家裡來了客人的女孩還有些驚奇,但她本能的感覺到這些人不是來做什麼好事的。
這幾天家裡的氣氛一直都不對勁,很壓抑,她想要問點什麼,但又不知道如何開口,只能默默的等着父母把真實的情況告訴她。
不過很可惜,她的父母一直都沒有告訴她到底發生了什麼,直到這一刻。
奧格支撐着柺杖走到了客廳中坐下,他的妻子有些侷促不安的站在他的身後。
律師看了一眼髒乎乎的房子,連坐下的念頭都沒有。
鬼知道那個椅子上的黑色油污會不會粘到他的褲子上,他這條褲子可值不少錢,而且還和正裝是一套的!
“奧格先生,我是你就診醫院的法務人員,這次我來是通知你,聯邦法庭判決你需要歸還你拖欠醫院的債務。”
“但是我們檢查過你的不動產登記情況,你的房子已經被凍結了,它顯示你將它抵押給了第三方的財務公司。”
“我不確定你用這筆錢做了什麼,還是說爲了應對風險使用了一些小花招把不動產轉移。”
“如果你認爲你有一個聰明的做法,我只能說,你在耍一些對你沒有好處的小聰明。”
奧格的女兒轉頭瞪大了眼睛的看着她的父母,“他在說什麼?”
“我們的房子怎麼了?”
奧格的妻子走到了女孩身邊試圖安撫她的情緒,但卻被她一手擋開了。
她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的父親,“他說我們的房子怎麼了?”
她不知道情況居然這麼嚴重,他們的房子居然沒了?
奧格此時已經失去了作爲父親的權威和底氣,他有點心虛,也還有一點痛苦,“我們的房子沒了,而且我們還欠了銀行一大筆錢。”
她的女兒整個人彷彿一瞬間就失去了“控制”,她就站在那,看着自己的父母,腦子一片空白。
她有點想不通,自己的父親是一個高級工人,每個月的收入其實並不低,爲什麼他們的房子會沒了,而且還欠了一大筆錢?
她不懂,她還太年輕了,她根本不理解這個問題。
律師瞥了一眼女孩,然後又看向了奧格,“接下來的話我希望我們能夠單獨談一談。”
奧格點了點頭,他看向自己的妻子,“帶她去房間裡。”
這裡的空間並不大,她的妻子摟着女兒的肩膀帶着她進入了臥室裡,等房門關起來了之後,律師才搖着頭說道,“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故意的,但是你的做法已經激怒了醫院這邊。”
“你最好能把欠醫院的錢拿出來,在醫院對追回這筆錢完全失望之前!”
奧格坐在那,他還是那副沒有生氣的樣子,“我已經沒錢了,那筆錢……我在賭場裡輸掉了。”
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發現,其實說出真相併沒有他想象中的那麼困難。
律師聽到這裡時也愣了一下,他大致知道了奧格的想法,用房子最後賭一把。
在他從業的生涯中他見過很多這種人,膽子很大,也有拼一把的勇氣,不過這些人最終的下場都不怎麼太好。
人們始終只能看見那些戰勝了命運的人,卻沒有想過,挑戰命運的人可能成千上萬,或者更多。
但是戰勝命運的,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往往只有那麼一兩個,兩三個。
這兩三個人不代表只有兩三個人去做了這件事,只是他們成功了,人們的眼裡,心裡,都是他們和他們成功的事蹟,忽略了那些失敗者。
律師顯得很遺憾,“那看來我們沒有什麼好說的了,奧格先生,我最後再問一次,你現在還有支付能力嗎?”
“九百五十塊錢,你欠醫院的醫療費用,同時我們還要加上利息。”
奧格搖了搖頭,“我現在一分錢都拿不出來了。”
律師還沒有放棄,“我不是和你開玩笑,奧格先生,如果你有支付能力,你可以申請破產,然後我們一起制定一個還款計劃。”
“我之前聽說你的月收入大約在六十到七十塊錢,其實只要咬咬牙,堅持一下,三年到四年時間你就能歸還這筆債務。”
按照三年時間來計算,就算六十五塊錢一個月,總收入是兩千三百四十塊錢。
但是這裡面大約有百分之二十的稅收,因爲是戰爭期間,稅收會更高一些,就只剩下一千七百八十二塊錢。
像奧格一家三口,每個月用在食物上大約就有十五塊錢到二十塊錢。
就算每個月二十塊錢來計算,還剩下一千五百一十二塊錢,加上其他的一些費用和賬單,不出意外的話三年後他就能還上這筆錢。
這也是醫院願意派律師過來和他談的原因,這不是一筆沒辦法歸還的債務,只要他老老實實申請破產,然後按照醫院的債務處置方式,去找個班,然後工資打到醫院賬戶就行。
如果在這之前醫院這麼說,或許他會同意,但現在他已經無所吊謂了。
房子也沒有了,還欠了一大筆錢,他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沒有說話。律師看着他,臉上也沒有什麼表情,他爲醫院工作,但不是醫院的人,所以就算奧格不換這筆錢,對於他來說也沒有什麼情感上的不滿足。
他只是看着奧格,“你拒絕和我們就還款計劃進行協商。”
奧格抿了抿嘴,“很快這個房子也要被收走,收走之後我們只能租房子住,如果我還有錢的話。”
“家人的開支,各種意外,而且你看看我的腿,它讓我至少半年沒辦法工作!”
“老實說,律師先生,我比你更清楚我每個月能剩下來多少錢!”
“沒有五六年,根本還不清這筆債。”
他現在又染上了吃止疼藥的小毛病,作爲一個高級工人,他已經意識到醫生說的“依賴症”已經產生。
他嘗試着對抗一下身體裡的疼痛,他以爲這些疼痛很快就會過去,但是在疼了兩個多小時,折磨得他整個人都快要狂躁的去跳樓後,他放棄了。
三片止疼藥咬碎了嚥下去,不到五分鐘,整個人就舒服了。
他知道這不對,但他已經改變不了什麼了,這一樣加大了他的支出。
其實真正讓他崩潰的不是他可能需要五年時間才能把錢還上,而是五年後依舊沒有任何的希望!
他依舊要再用五年的時間,或者更多的時間,去想辦法再買一套房子,到了那個時候他可能快五十歲了。
在聯邦,五十歲已經是一個退休的年紀了,那個時候的他很大概率是找不到一份合適的工作的。
他的體力,精力,都不足以讓他能勝任高強度的勞動,十一二個小時,沒有人能堅持下來!
他要緊巴巴的過上十年,沒日沒夜的工作,一想到這,他整個人渾身上下都散發着一種破罐子破摔的氣息。
律師盯着他看了一會,“如果你拒絕和我們協商,那麼我們只能把你的債權轉讓給清賬公司了。”
他的這句話讓奧格來了一些興趣,他聽說過一些關於清賬公司的消息,但不多,只知道他們是一羣厲害的角色,能把債務索要回來。
所以此時他有些好奇的問道,“冒昧的問一句,我的這筆債務,你們能賣多少錢?”
律師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
實際上他們向清賬公司出售的價格各有不同,像奧格這樣的屬於“優質債務”,醫院這邊沒辦法一直盯着他,但是清賬公司那邊有辦法讓奧格聽他們的話,所以價格會高一點。
這些人手段很毒辣,也沒有什麼人性,對於他們來說,錢,纔是最重要的,而不是其他的。
債務打包一直以來都是存在的,並且合法的,藍斯之前也打包過喬巴夫(帝國人銀行家)的債務,但不同的公司對待這些債務有不同的處置方式。
他們要感謝器官移植技術還不夠成熟,否則這些債務一瞬間就會轉變成爲器官交易。
這也是爲什麼聯邦的失蹤人口數量會持續上升的原因,並且在未來某個時間段,達到讓人覺得難以相信的程度!
這裡面其實還有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醫院能接受清賬公司這邊給出更低的報價,並且會認真的考慮這些報價然後大多數都會同意。
但是他們卻不會給病人還價的計劃,哪怕是一塊錢,他們也不會給病人們免除。
律師已經沒有更多的耐心了,“你不要和你的家人商量一下?”
奧格遲疑了一下,“我會和家人商量的。”
律師點了點頭,“明天我再來。”
他說完就離開了,過了會客廳中沒有了聲音,他的妻子和女兒也從房間裡出來,兩人看着奧格,他把事情說了一遍。
聽着奧格說完話,他的妻子和女兒都變得沉默起來。
想要回到曾經的生活,他們需要十年時間。
“也許……我和女兒也可以一起工作,這樣我們賺錢的速度就會更快點。”
奧格眼裡帶着一絲傲慢,還有一絲不屑的看着自己的妻子,“你能做什麼?”
“她能做什麼?”
他的語氣倒是沒有什麼太大的情緒上的波動,但母女兩人都能感受到他語氣裡的輕蔑。
他不認爲自己全職家庭主婦的妻子,能在這個糟糕的社會上找到一份好工作,也不認爲高中馬上要畢業的女兒,能夠找到一份心儀的好工作。
他的妻子選擇了沉默,但是他的女兒開始和他爭吵。
最終,他們還是選擇了醫院的方案,這是他們唯一能走下去的道路。
其實在這裡還有另外一條路,奧格想過。
他和妻子離婚,孩子歸妻子所有,他一個人承擔所有的債務,然後他可以任命的什麼都不做,去做一個流浪漢。
可他很快就打消了這個念頭,他不希望自己一個人過苦日子,他的妻子和女兒卻在擁抱新生活。
他知道這麼想不對,他只是不願意離開家人。
第二天,律師來了之後知道奧格願意和他們配合去工作,這讓律師非常的滿意,他們隨後簽訂了一份協議。
奧格和他的家庭每個月需要支付醫院二十塊錢,一共償還七十個月(含利息)。
到了這一刻,奧格整個人其實都已經無所謂了,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起點,當律師帶着人離開之後,一家三口都沒有說話,只是安靜的坐着。
第二天,女兒去上學去了,她馬上就要畢業了。
奧格則在記者的幫助下,去尋找工作了,他知道未來的人生一片黯淡,但總得向前走。
她的妻子則在收拾家中的一些東西,能賣點錢的都拿到了街道上去賣掉,因爲他們還有一些賬單需要支付,他們需要錢。
之前奧格心中對自己找工作這件事,不認爲是什麼麻煩,雖然之前碰過壁。
今天他特意去了更多的服裝廠,包括以前私底下聯繫他,嘗試着要挖走他的那些服裝廠,他以爲自己開價六十五塊錢肯定能很容易的找到工作。
可找了一天,他居然沒有找到工作!
哪怕最後他把工資降低到六十塊錢,也找不到工作!
當那些人知道他就是奧格,他參加了那場罷工之後,所有的服裝廠都對他說不!
晚上垂頭喪氣的回到家中時,妻子已經做好了晚餐。
從街上免費領取的救濟食物,一罐頭豆子,她加了一點點碎牛肉餡,然後加了一點番茄,一鍋燉了。
他抱怨了兩句,但也只是抱怨,一家人很快就坐在一起安靜的吃飯。
眼看着飯快要吃完了,他的妻子忍不住問道,“找到工作了嗎?”
奧格拿着湯勺的手微微一頓,又很快將舀起來的番茄豆子連帶着酸酸怪怪的湯汁放進嘴裡,一邊咀嚼,一邊含糊不清的說道,“沒有。”
一夜無話,第二天上午,奧格的妻子和他一同出的門,她也要去找工作。
總編之前給他們的任務他們也沒有忘記,於是一個記者跟着奧格,一個記者跟着他的妻子。
他的妻子先是在一些招募工人的地方看了看,老實說那些工作她完全都不會,有的甚至都沒有聽說過。
大半天,她沒有找到任何一份她能做的工作,或許她的丈夫說得對,她找不到工作。
有些氣餒的她忍不住問身邊一直跟着自己的記者,“你是記者,你一定比我知道得多得多,你覺得有什麼工作,是我能做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