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已經跟了自己一路了,唐時很清楚。
終於在走到半道上,看着周圍沒人的時候,他停了下來,回頭看那黑衣人,直言道:“閣下還準備跟我多久?”
常樓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左右看了看,裝傻道:“是在叫我嗎?”
唐時很想說……叫的就是你這傻逼,可是想想兩個人的實力可能在一個水平線上,動起手來還不知道是什麼情況,更何況這個人跟了自己一路卻沒有動手,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隱去了原本的盤問的念頭,唐時很和善地笑道:“閣下也是要看洗墨池之會的嗎?”
常樓連忙點頭,“同路?”
“看樣子是我誤會了,沒有想到還有人願意跟我一樣專門走偏僻的道路去洗墨池呢。”唐時話裡有話,常樓假裝聽不懂。
興許是在酒樓那邊,唐時露了痕跡,不過也根本不大明顯,事情是他走了之後纔出的,這個人如果能夠注意到,絕對不是什麼簡單的人物。
那常樓很自然地走上來,“哈哈……是嗎?我們一起走得了……”
自來熟?
唐時無語了一瞬間,卻在這常樓走到他身前三尺處的時候,忽然有個聲音在他腦子裡響起來:“是個魔修,嘖,想不到……”
擦,這是什麼聲音?!
感覺是有個嫵媚的女聲在他腦子裡面響起來,唐時幾乎是立時驚出了一聲冷汗。
常樓只覺得唐時的表情忽然有些奇怪,於是問他道:“你是怎麼了?”
唐時道:“只是忽然覺得有了個同路人,感覺很奇怪。”
這話不過是遮掩方纔自己的異樣而已,只是說出來之後,倒真的覺得奇怪了,因爲有外人在,唐時根本不敢檢查自己腦子裡方纔冒出來的那個聲音到底是怎麼回事。
只不過,方纔這嫵媚的聲音說……自己眼前這個是,魔修?
他忽然就想起來之前在令丘山陽明門下面的時候,聽着過路的那幾個小修士說什麼發現了魔修,難道就是自己眼前這個?
那倒是有意思極了,唐時莫名地笑了一聲,竟然也不緊張。
這年頭,在別人眼底,他唐時在小荒十八境的那種行爲,恐怕也沒跟道修有什麼區別。
魔修什麼的,不也跟人一樣嗎?只是走的路不同。
“有人同路,真是再好不過了。”唐時笑了一聲,便真的兩個人一起走了。
一路上,唐時跟常樓聊天,才發現這個人知道得特別多,雖然不像是是非那樣淵博,可是說起事情來也是頭頭入道。
他趁着談話的功夫,悄悄檢查了自己的識海,沒有發現任何的異常,之後又查了儲物袋,在靈識接觸到那個發着藍光的盒子的時候,唐時一下明白過來了。
之前整理東西的時候,這盒子放在一邊,唐時查探一陣也沒有什麼收穫。
這盒子,乃是唐時從劍冢背後的坑裡,從那妖修的手中搶來的,那些妖修一口一個“老祖宗”稱這盒子,讓唐時有些發憷,沒有想到現在竟然……
“喲,你終於發現我了啊,還不算是很笨。”
那女人的聲音妖妖俏俏的,有些勾人的味道,像是貓爪子撓心,唐時只聽得心顫,什麼笨不笨的……傻子都能想到是這個盒子好麼?
“懶得理會你們這些愚蠢的人類,老祖宗我再去睡會兒……”
說着,那聲音就低沉了下去。
好歹沒有危險,唐時放心了不少。
“南山經之首曰鵲山,其首曰招搖之山,臨於西海之上,多桂,多金玉。有草名祝餘,食之不飢。有木名迷糓,黑理且其華四照,佩之不迷。”
山海經山記載的東西,被常樓慢慢地背誦了出來,唐時也聽着,接話道:“路上我聽人說了卷軸,不過我是從東山來的,從沒聽說過,這卷軸是什麼東西?”
“我也是才從外面來不久,只是經過這裡而已。不過有關於卷軸,我倒是瞭解一二。你知道符嗎?”常樓似乎沒見過唐時這麼不懂世面的。
其實,到現在爲止,唐時除了這一身築基期的修爲略微出彩一些之外,根本看不出任何的氣場來。
怎麼說呢,在交談之中,常樓發現自己有些想錯了。
他本來以爲唐時應該是個修行和見識都不錯的人,至少一開始他是這樣感覺的,可是談久了之後,就逐漸地發覺,這人不管是在修行還是別的方面,似乎都知道得不多,除了跟他一樣幾乎能夠將《山海經》倒背如流之外,並沒有任何可以惹人注意的地方。
興許,唯一能夠讓人覺得他不凡的地方,是唐時的這一雙眼。
唐時的言語之間,都透露出一種經歷過很困苦環境才能磨練出來的堅忍,還有一種很奇怪的豁達,可是他不知道大荒閣的人數,也不知道小荒四山各有哪些門派,甚至連第一流的門派也不知道幾個,更不知道爲什麼東山的實力在整個小荒四山之中是最低的……
唐時不知道常樓對自己的疑惑,他只是一直在腦補那捲軸的模樣,可是現在常樓忽然之間提起了符,他就有些明白了:“我懂你的意思了,這卷軸似乎也是利用一些特殊的筆、硃砂和紙符製作出來的,跟符紙有差不多效果的東西?”
“的確是這樣,不過要高明許多,畢竟一個只是符,另外一個只是卷軸。”
唐時的理解力還算是不錯,常樓簡直開始好奇唐時是哪一個宗門出來的。
談到有些問題的時候,他會表現得相當土鱉而且坦然,可是在某些問題上,他又特別高明。這人,走的是一種極端的路線。
兩個人都是御物而行,唐時踩着他那破鐵劍,跟常樓踏着他那一柄黑色的長槍的速度差不多。
一路行來,兩個人談了很多,也終於看到了前面的城池。
這裡是整個南山的最中心了,羣山環繞之中有一片不算小的平原,於是逐漸地形成了集市,又有了城池,其中最大的那一座山峰便是百鍊堂所在,唐時遠遠地看了一眼,便道:“今日在這裡歇腳吧,順便打聽一下消息。”
唐時是想要去看看整個南山的洗墨池盛會,要往南山最西邊走,而那常樓的目的地似乎不是那裡,只不過是順路。
之前那盒子裡的“老祖宗”說這人是個魔修,那麼唐時就能夠很自然而且大膽地猜測出一件事——常樓的目的地應該是天魔四角之中的西南角。
剛到了客棧,唐時二人吃過了飯,便有人在下面兜售有關洗墨池之會的小冊子,於是唐時掏錢買了一本,拿回自己的房間看了。
常樓似乎還有什麼事情要做,於是自己出去辦事了。
沒他打擾更好,唐時才懶得管他是魔修妖修還是什麼怪物呢,只要不打擾到唐時,與唐時的利益無關,一切都是能夠容忍的。
在天海山的那段時間,並沒有人給他灌輸什麼正邪之分,所以唐時腦子裡根本沒有什麼概念,大家都是人,說什麼正邪呢?
更何況,天海山之中,有些手段和人心,那真是邪魔也比不過的。
才盤坐下來,唐時便在自己的房間里布下了陣法,緊接着將儲物袋裡的那個盒子拿出來,只是一個巴掌大的普通的黑色盒子,入手很沉,上一次沒有研究出什麼來,這一次也照樣看不出什麼深淺。
“什麼老祖宗……該不會裡面真的封印了什麼妖怪吧?”
唐時自語了一聲,沒有想到那盒子忽然之間亮起來,接着就是一個尖銳的女聲,“妖怎麼了?你老祖宗我可是九命貓妖,別的妖能跟我相提並論嗎?修士們的年輕人真是越來越不懂規矩了!”
“……”大姐,你在盒子裡面就不要說話了好不好?
唐時忍不住就要翻白眼了,這貨到底是什麼啊?
“九命貓妖是什麼東西?”
唐時很白癡地問了一句。
那盒子上面泛着的藍光忽然之間就停住了,久久沒有動靜。
唐時不知道自己這句話有什麼問題,只覺得那藍光輕柔緩慢地閃爍着,忽然就有了幾分蒼涼的感覺。
石質的盒子外表上,有鐫刻着的細紋,只是已經相當古拙,已經歷經了歲月。
那女聲,雖然依舊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勾人的味道,可是此刻已經帶了蒼涼的感嘆:“已經沒人記得了啊……”
忽然就不知道說什麼的唐時,猜到這一位“老祖宗”興許是在回想往事了,過了很久才補刀道:“……大概不是沒人記得了,是我見識太淺薄……所以,九命貓妖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老祖宗:……我可以做了你全家嗎?
“你這種智商,到底是怎麼達到築基期的?”那盒子裡面的人似乎終於發了狂,大聲地斥罵着,“有那個本事從我妖族小輩的手中將我奪了過來,卻只有個破爛的築基期的修爲,現在還問我是什麼東西?我是東西嗎?我是東西嗎?老孃活了這幾萬年怎麼就遇到你這種不走心的貨呢?!”
“是啊,你不是東西嘛。”
一開始還擔心她蹦出來,可是等了這麼久,她還是在盒子裡,唐時就像是明白了什麼,於是開始肆無忌憚起來。
這九命貓妖,肯定是被封印了吧?
小荒境的主人,爲什麼要封印她呢?
大約是因爲正邪不兩立?
唐時腦子裡面晃過去的想法很多,也很不靠譜。
不過一轉眼,這九命貓妖就發飆了:“你、你……好個嘴巴刁的人類小修,等老孃出來了,定要將你撕成兩半掛到天隼浮島三株樹上,讓冽風吹你的身體,冰火烤乾你的血液,把你做成人幹,饗我妖族!”
“別扯淡了,你出來了再放大話好嗎?”
唐時不耐煩地掏了掏耳朵,“老祖宗,光說不練假把式,你倒是把我烤成人幹啊。”
……賤,賤人!
多少年沒有遇到過這麼賤的人了?殷姜簡直快氣瘋了,只是她的確衝不開這個盒子的封印,而同時她也早就知道,唐時現在這種築基期的修爲,根本不可能撼動這封印一絲一毫。
早在小荒十八境裡,殷姜就已經見識了這賤人的狠辣,知道自己可能沒辦法誘惑唐時,讓唐時送自己迴天隼浮島,去解開封印。
太多太多的徒勞了……
“呵,我是沒辦法將你烤成人幹,你能這麼犯賤,也是你的本事,只不過賤人自有賤人磨。你身中劇毒,這個時候怎麼還沒死呢?”
武鬥是沒戲了,現在也只有嘴皮子的功夫了。
唐時怔然,只道:“我何時中過劇毒?”
“一看你眉心之中有一道黑氣,眼底又有幾分暗紅,想必是中過那苦海無邊境裡的雙頭巨蟒之中一隻的毒,一般來說……”殷姜說着說着就停了,而後似乎很疑惑,“你跟小自在天有什麼關係?是那羣禿驢派到道門的內線?”
這話題怎麼轉換得這麼快啊?唐時還在想之前她說的事情,怎麼就轉到小自在天去了?
他無語道:“我跟小自在天那班禿驢自然是沒關係的,不過你到底說的是什麼啊?我的確被蛇咬過,不過早就解了毒啊。”
“雌蛇淫毒,哪裡那麼容易就解去?我看着你不過是因爲身體之中有一道佛光壓制,所以現在一直沒毒發吧?”那九命貓妖的口吻一下就變得很輕蔑,似乎看不起唐時的見識,畢竟人家活了幾萬年的人了,吃過的鹽比他吃過的飯還多。
唐時皺了眉,只道:“佛光?”
“你不知道?那就奇怪了……想必是小自在天的和尚們總是喜歡做好事不留名吧?不過我是真的不騙你……雙頭巨蟒這東西,雌雄同體,你眼底見紅,分明是雌蛇的毒,哈哈哈……”
說到後面,她竟然沒忍住,笑出了聲來,讓人疑心她是發了瘋。
唐時只聽得臉都綠了,這女的到底是什麼神經病啊?
“別發瘋了……”他擡手觸摸了一下自己的眉心,卻閉眼感知了一下,果然他的眼底有淡淡的一片紅色……
手指觸摸到的地方,似乎真的有一股陰冷的感覺,而他竟然沒有發現。
佛光什麼的……
忽然就想到,自己從那地底的蓮池裡醒來的時候……
看唐時還是一臉不信的樣子,那殷姜冷笑了一聲:“好心提醒你,反被當做了驢肝肺,倒也罷,你願意死,我纔不攔着你呢。”
“……”唐時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問道,“前輩可以細說一下嗎?”
這個時候知道喊前輩了,倒是見機得很快嘛,想着自己以後可能還要跟這小子相處很久,殷姜也不願意將關係鬧僵了,好歹以後還是有打算的。
“蛇性喜淫,雙頭巨蟒更是其中翹楚。那孽畜似乎是千劍那賤人搞進去的,要將佛家聖地破壞個乾淨,只不過後來不知道爲什麼就留在那裡了……雙頭巨蟒,乃是雌雄同體,黑色的那條大蛇是雄蛇,紅色的小蛇則是雌蛇,中毒之後眼底和眉心都會有痕跡,並且毒發很快。你們修士的身體,無法抗衡這樣劇烈的毒性,只怕一個走火入魔就死了,你能活下來,倒是奇怪了,只是不知道誰有這樣的本事,能在你毒發的第一時間就動手製住了。”
說着,殷姜有些疑惑起來,“不對啊……我後來看,你們整個隊伍裡最高的修爲也沒越過金丹期去啊。那個境界跌落的……”
殷姜像是忽然之間想到了什麼,聲音低下去,在唐時連問了幾句之後,她才猛然大笑起來,“哈哈哈哈……我的天,竟然是這樣嗎?哈哈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滑天下之大稽也!笑煞我了……哈哈哈……”
這女人真的瘋了。
唐時手一拿那盒子,使勁地晃了晃,喊道:“別笑了,你到底知道了什麼就快說!”
殷姜笑了好一陣才停下來,如果現在她能夠化成人形,只怕已經笑彎了腰。“你知道什麼是雌蛇之毒嗎?”
“……”不知道可以嗎?修真界小白唐時表示,跟這樣的一隻妖孽女人在一起,也許需要很高級的知識儲備。他需要找一個地方,惡補一下這些常識性的東西了。
殷姜已經完全不知道應該說什麼話了,她怕打擊到唐時,只道:“罷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唔,我叫殷姜,你是叫唐時吧?”
轉移話題的伎倆並不高明,唐時有些無言地翻了個白眼。
他道:“你是妖族的九命貓妖,貓族的老祖宗?”
“差不多吧。”殷姜似乎知道唐時現在要開始問正事了,也收斂了笑,變得嚴肅幾分。
唐時是在盤問她,“好吧,殷姜前輩,告訴我,你怎麼知道那個人是魔修的?你能夠看到外面的一切?”
“也不算吧,能夠感知到一些東西,聽到你的聲音,感知到別人的氣息,不過聽不見別人說話。”
殷姜說着說着,就有些傷感起來,“你小子如果有元嬰期的修爲就好了,至少能夠放我出來。”
“前輩,你哪裡來的自信,我一定會放你出來的?”唐時再次無言。
“世上怎麼可能有男人見了我還把持得住?”殷姜說出了一句相當剽悍的話。
唐時整個人立刻就風中凌亂了,老祖宗,你真的是我的老祖宗,老妖怪了真的還會有人喜歡你嗎?雖然聽說妖修們的壽命一向很長,可是對萬年老妖產生興趣什麼的……唐時還是做不到啊!
不過,殷姜說完這句話思考了一下,有些無言地加了一句:“一小部分小自在天的老禿驢除外。”
怎麼覺得這話裡帶了些傷感的味道呢?
想到當時在劍冢的時候,那狐族出來迷惑是非,結果小子在天的三個人都紋絲不動,唐時笑了一下:“佛家的定力很強,你也沒辦法的吧?”
“我是萬年的九命貓妖,你聽說過九尾狐嗎?我跟那妖精是一個等級的,世間萬物,少有沒有慾念的。仙佛妖魔四修之中,妖魔二修是慾念最深重的,也根本不忌諱你們修士忌諱的那些事情。相較起來,道修似乎要清心寡慾一些,但這些人,只要修爲跟我差不多,就能夠成功地引誘……最麻煩的還是小自在天的禿驢們啦……”
這種裝嫩的口吻。
唐時聽得想笑,解釋了這麼多,那意思還是很簡單——殷姜估計對小自在天的和尚們很頭疼。
興許是看出了唐時現在的想法,殷姜道:“你別看不起我,我年輕的時候,在天隼浮島也是有名的妖修,大半個小自在天都仰慕我的風采,偌大一個小自在天,也就三個人沒能夠被我成功引誘。”
“三個人?”佛修……竟然也這樣脆弱嗎?唐時有些不敢相信,以爲殷姜是在說大話。
殷姜笑了一聲,有些感嘆:“都是陳年舊事了,那幾個和尚……不知道現在是怎樣了……我都被關了幾千年了……從沒出去過,想必以人類的壽命,那三個和尚,不是已經飛昇了,就是已經成爲佛塔裡面的舍利子了吧?”
唐時無言,他注視着那盒子,用一種很難言說的帶着溫暖的神情。
“不要這樣看着我啊少年,人家會害羞的……”殷姜哈哈乾笑了兩聲,最終道,“好吧,我是喜歡上那個和尚了,不過現在那和尚可能死了……”
“……”臥槽尼瑪!你說什麼!
唐時嘴角抽搐了!
殷姜坐在盒子裡,她知道唐時看不到自己,其實她也看不見唐時,一切不過是靠着靈識的感應而已。“現在我是看着你夠賤,夠對我胃口,我才告訴你的……不要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的。這輩子喜歡誰都好,千萬別喜歡和尚,一個個都是無情的冷血貨色……”
想當年她打扮得漂漂亮亮,整日去勾引那和尚,人家卻冷冰冰地推開她,讓她自重。
一想到這一段血淚史,殷姜就忍不住趴下來,抱着盒子淚流滿面,“說起往事就很傷心呢……你給我喝一口血吧,我餓了。”
唐時:“……”你麻痹的話題轉換不這麼快,興許我就信了你了!
他不想再跟這殷姜浪費時間,直接擡手打下了了幾個封印,必須讓殷姜什麼都看不見,否則唐時總覺得自己是在時時刻刻被人視奸,這感覺真是一點也不好。
“喂喂,我說你這個修道的怎麼這麼不解風情呢?你聽到這些事情不應該是對我的過去甚至是未來相當感興趣嗎?難道我胸不大、腿不長、臉蛋不漂亮嗎?喂——給我喝口血啊我真的餓了!喂——”
一把拍上那盒子,將最後一道矇蔽視線的法訣打出去,唐時無恥道:“你胸大腿長臉蛋美我又看不見,再見!”
可憐的九命貓妖殷姜,就這樣無情地重新被封進了盒子裡,雖然能夠說話,可是周圍黑漆漆的一片,連聲音幾乎都不能傳出來,她只能感覺到周圍是什麼情況。
被關了太多年,感覺都要跟這個盒子同化了呢。
她抱緊了自己,用一種很憂鬱的眼神,注視着這盒子裡面須彌芥子的空間,真的會餓死的……那和尚,怎麼就這麼狠心,將自己封印了呢?
什麼愛情,不過是騙人的謊言。
唐時跟這九命貓妖談了很久,現在有一種心力交瘁,又說不出原由來的疲憊感。
什麼中毒之類的,回頭要好好查一查,現在只能放下。
唐時研究了一陣蟲二寶鑑,將七首詩來回地練了一遍,也就到了第二天了。
外面常樓坐在那裡吃東西,其實到了築基期,吃東西不過是一種習慣,入鄉隨俗而已。
常樓招呼唐時坐下,唐時也就坐下來一起吃。
“我聽說從這裡開始,會有很多修士一起去招搖山洗墨池,我們不如跟着大流走吧。”最重要的是,還能夠順便探聽到不少的消息。
此計正中唐時下懷,他也沒有什麼意見,回頭看一眼常樓,卻見這人已經換了一身黑底織金的長袍,整個人看上去異常俊朗,眉目之間隱約着幾分邪氣,倒真像是個魔修。
常樓回頭,“看我幹什麼?”
“只是覺得你長得很不像是魔修。”唐時似笑非笑,也只說了這一句,卻讓常樓端着碗的手指抖了一下。
見唐時沒有再說,常樓也久久地沒有再說話。
興許是忽然之間別人看穿,並且以這樣的口吻說出來,多少讓人有些無言吧?
唐時昨晚開始陰鬱的心情忽然好了起來,在向着洗墨池而去的最後一段道路上,常樓終於還是沒忍住,問道:“你怎麼知道的?”
而且知道了之後又爲什麼還要跟他同路,不怕他有什麼陰謀詭計嗎?一系列的疑問,讓他有些惴惴不安的感覺。
唐時只將雙手往腦袋後面一抱,輕飄飄道:“詐你的。”
常樓:“……”
如果他知道唐時他全家的名字,一定已經挨個問候了個遍。
在城池之中的時候,唐時就已經看到了百鍊堂開的商鋪,全部是賣各種法寶丹藥的,他進去晃了一圈,就深刻地明白了自己是個窮逼的事實,出來了之後卻進了洗墨閣的商鋪,終於見到了那些傳說當中的卷軸。
其實卷軸上畫的,大多還是山水畫,也有寫生的,其實跟畫展沒有什麼區別,唯一不同的是,這些卷軸各有各的功效。
有的能夠凝神靜氣,有的能夠佈下八陣埋伏,有的能夠化作一道劍氣殺人,有的能夠形成一座困陣,有的自己就是一座幻境……
從裡面轉了一圈出來,唐時就大開了眼界,完全是自己以前沒有了解到的世界。
這一路走過來,唐時的眼界大大地被開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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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墨閣位於南山最西邊的招搖山,就在招搖山的山腳的位置,如果將招搖山比作是一個巨人,那麼洗墨池,應當是巨人腳背上的一汪泉水。
只是這是一潭黑色的泉水。
在聽見這個名字的時候,唐時就想起王羲之和洗墨池,此人乃是書法名家,練筆之多,已經令整個洗筆的水池裡的水都變成了墨黑色。
此洗墨池,與彼洗墨池,似乎有這麼幾分異曲同工之妙。
在看到這洗墨池的第一眼,唐時就已經爲之心神震撼了。
遠遠地,從高聳入雲的招搖山上,一道墨黑色的泉水流淌了下來,經過嶙峋的怪石,穿過了蒼翠挺拔的一片竹林,最終出現在陽光下,帶着幾分悠遠的墨韻,就這樣緩緩地,潺潺地,有着細微的聲響,然而異常地寧靜。
來到這裡的所有人都是安靜的,他們注視着在山道之間和廣場上走動的那些洗墨閣的弟子,大多都是穿着別的顏色衣服的外門弟子,似乎是在地上刻畫着什麼,偶爾也會出現一兩個穿着白衣的內門弟子,讓人將地上的一些東西改了改方向。
他們似乎還在佈置一座陣法。
唐時在這邊認真地看着,只是常樓似乎不感興趣,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手中那通訊珠,遺憾道:“看樣子是無法親眼目睹這一次盛會了。”
“怎麼了?”唐時愣了一下,回頭問道。
常樓搖了搖頭,“忽然有些事情出了變故,我得先走了。”
說罷,他拱手給唐時告別,唐時也只能與他道別,看他很快地消失了,這纔回轉頭,拋開常樓怎麼突然走了的疑問,繼續看着自己眼前的這一場即將開始的盛會。
來的人已經越來越多,天際還有浮雲,招搖山像是一座仙山,帶着一種超然的態度,讓所有人爲之仰視。這些來了的人,因爲在下面看不清,便遠遠地御物升到半空之中,自己佔據一個地方,唐時也如法炮製,自己選了一個角度不錯的地方觀看。
隨着一聲悠長的鐘鳴,便見到從山頭上放出七彩的光芒,向着四周漫射開來,所有人都擡了眼,感受着這一刻的美景帶來的安靜。
而從山道上緩緩走下來一個滿是鬍鬚的老頭子,手中提着一杆巨大的毛筆,足足有一人高,筆頭也很粗,便向着那廣場上,洗墨池邊來了。
緊隨其後的卻是五個穿白衣的內門弟子,有了以前的認知,現在唐時第一眼看的就是他們的衣服。
那穿着潑墨山水的乃是洗墨閣的大弟子杜霜天,唐時早早地就見到過他了,之前在陽明門的勢力範圍的時候,他曾經從酒樓下走過去,聽說已經是結丹的人物了。
除了杜霜天之外,還有另外的三男一女,長得都比較俊秀。
杜霜天之後,是個女子,白衣之上繪着紅梅傲雪;其後都是男子,也都是白衣裝扮。
一個衣服上繪着竹石圖,一個繪着牡丹亭臺,最後一人卻是蘭草圖。
五個人,五個內門弟子,衣服都是不一樣的,並且給人的感覺也不一樣。
所有的外門弟子都扭頭去看他們的衣服。
這是一種身份和實力的象徵,同時也是一種風雅和志趣。
每一幅畫,都給人一種活着的感覺,彷彿那不是刻畫着的圖案和繪製上去的線條,而是活生生地在那裡,是真實的山水花鳥蟲魚……
不過最搞笑的,應當還是那個老頭子,正面看的時候沒什麼感覺,可是當這個老頭子一轉過身,將自己的雙手舉起來,唐時立刻看到他背後哦畫着什麼了——竟然是一副猛虎下山圖!
一瞬間,周圍那五個白衣弟子營造出來的那種風雅意境,頓時被破壞殆盡,竟然涌出一種無邊的殺氣來。
唐時頓時覺得自己心神一顫,再也不敢小視這洗墨閣出來的人們。
那老頭子,脊背挺得很直,整個廣場上佔滿了洗墨閣的大小弟子,他當下一擡手,將自己手中的筆提起來,頓時那原本看着就已經很大的筆,竟然再次長大了一圈,便聽那老者一喊:“起筆——”
下面所有人同時手一擡,拿出一支筆來,而後那老者往廣場中間一點,便見一副長約三十丈寬餘十丈的卷軸立刻從廣場上立了起來,橫斜在半空之中。
那老者擡手,一筆點在廣場邊洗墨池中,便蘸了墨跡,而後怒喝一聲,所有人只覺得自己耳邊似乎有虎吼一般,便見到那老者提筆的微黃的卷軸上畫了一隻猛虎。
“想不到今年竟然是周莫問長老主筆,是換人了的。”
“周莫問的猛虎,整個南山都知道的名頭!”
唐時聽着別人說的這些話,目光久久地停在了那畫面之上,那一隻猛虎,伏在地面上,前爪壓在巨石,目光兇狠,似乎要從紙上跳出來一般,隨後那老者喊一聲“點睛”,便見到那畫筆忽然縮小,將方纔天際之上飄飛的七彩虹光裡,那一點黃色的光,聚攏在了筆尖。
“看,這是凝色,這七彩的光便是洗墨閣製作卷軸的精髓,難得出現一次,這一次竟然作爲點睛之用!”
“真厲害啊……”
那聚攏了一點黃光的筆尖,便輕輕地點在了那猛虎的兩眼之中,頓時所有人聽得震天一聲呼嘯,周圍狂風大作,黑雲密佈,好一陣才緩過來,一隻猛虎的虛影兇狠地掙扎着,似乎要從畫裡出來,卻被那周莫問長老一掌拍回去,而後長筆再次一點,那活了的虎,就已經成爲了一副圖畫,永遠地留在卷軸裡了。
唐時看得太用心,在那猛虎虛影從卷軸之上出來的時候,竟然被那聲音搖動了心神,差點一口血吐出來。他強忍着喉頭的腥甜,繼續看着上面作畫的場面。
周莫問退下之後,同時有五名內門弟子起筆,在圖畫的各個角落作畫,頓時只見筆尖墨跡飄飛,長短伸縮彎直不一的筆畫構成了圖案,而後五人像是約好一般,同時歸攏身形,站在一起,便看到五支筆合在一起,卻在那猛虎的周圍畫出了茂密的叢林,嶙峋的怪石……
這纔是真正的猛虎下山,沒有山,猛虎從何處而下?
周莫問在一旁看着,滿意地點了點頭,只不過看到後面,卻提醒其中那女子道:“欣祁,畫山,要有力,山者,厚重,着墨必濃,遠者方淡。”
那衣襟之上飄舞着紅色的寒梅朵朵的女子爽利地應了一聲“是”,筆鋒一轉,大筆勾勒山水,手腕一翻,竟然就在那猛虎的腳下畫出一塊橫斜出去的巨石,一頓一勾,便有墨跡潑灑開來,爽快又酣暢淋漓!
“師妹一招,倒是畫成了絕壁,若是無雲,又怎可知是絕壁呢?”
那唐時認得的杜霜天,提筆便在空白處點出無數的浮雲悠悠,只不過又被後來人改變了軌跡,再添幾筆,又成了一種奇怪的形態。
此刻畫完了,看上去,倒像是那猛虎站在崖石之上,仰天長嘯,用聲音將高空之上的浮雲全部震開了一樣。
唐時頓時就想起半句詩來——蕩胸生層雲!
這一幅畫卷,同時有數千人完成,其包羅萬象,非一語能道盡,待衆人收筆之時,只能看到一片恢弘氣象,山河與猛虎——這一幅畫,最可怕的應當是那猛虎的眼睛,唐時幾乎已經不敢直視。
最後一個環節,卻是所有人同時起手,打了一個手訣,在這巨大的畫卷之上烙印下了無數的小型陣法。
於是,這一副巨大的畫卷,忽然繞着這山飛了一圈,只這麼一幅畫,卻道盡了何爲“氣象萬千”!
虎嘯龍吟之聲不絕於耳,唐時忽然覺得自己找到了。
蟲二寶鑑,練的不就是意境嗎?
這洗墨閣,幾乎是爲他量身打造。
他站在那裡良久,所有人都走了,他還在半空之中,這一幅畫,也一直懸掛在半空之中,要一個月之後纔會收走。
唐時下來了,就地盤坐在了廣場之上,腦海之中一直是那作畫時候的恢弘氣象……
他在這裡坐了一天,兩天,三天……
洗墨池之會,不是人人都能夠來的,很多人因爲時間的耽擱來遲了,來到這裡只能看到成品。
然而今年,註定有些不一樣的事情要發生。
洗墨閣的外門弟子們也覺得很奇怪,每天路過廣場的時候,總要問一句“那人坐在這裡多久了”,於是回答從一天兩天三天到了八天九天十天……最後成了一個月……
這一天,卷軸要收走了,那一直盤坐在廣場上,洗墨池邊,畫像前的男子,終於動了一動,看向那正在收起卷軸的弟子,聲音沙啞地問道:“貴門,還招收弟子嗎?”
作者有話要說:新的師門肯定是個好師門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