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爾荒野深處,針葉山谷的巖壁在稀薄天光下泛着灰白。
伽羅斯巨大而崢嶸的身影矗立在山谷空地,金屬般的鱗甲折射着凌晨微光。
他低垂頭顱,豎瞳專注地端詳着眼前擺放的物品:一塊塊純潔透明的黑油結晶,以及旁邊數個敞開的大木箱。
木箱之內。
是堆積如小山、散發着各色元素光輝的魔法寶石,紅如火,藍如冰,綠如森林生機,純粹剔透,毫無瑕疵與裂紋。
這些價值連城的寶物,是洛瑟恩公主艾琳娜送來的厚重回禮的一部分。
拋開那些同樣可觀卻略顯庸俗的金銀財物不談,這份回禮的核心是五個單位的一級黑油結晶,以及數量遠超一百枚、每一顆品質優良的魔法寶石。
“可惜,即便是以艾琳娜的身份地位,也無法輕易拿出更多的黑油結晶了。”
伽羅斯伸出手爪,小心翼翼地將一塊冰涼的黑油結晶拾起,在爪尖細細把玩片刻。
他能感受到其中蘊含的精純能量對他本能的強烈誘惑。
最終,他強壓下將其直接吞噬殆盡的原始慾望,將其慎重地放回原處,與其他結晶一同收好。
就在不久前,伽羅斯曾與遠方的艾琳娜公主進行過一次溝通。
伽羅斯的態度很直白,明確表達了希望獲得更多黑油結晶的,直說可以用其他回禮的份額來交換。
然而,艾琳娜公主卻難以做到。
她坦誠地表示,即便身爲王室公主,她目前一次性能調動的黑油結晶也極爲有限,無法滿足伽羅斯的要求。
若在和平時期,或許還有斡旋的餘地。
但如今聯邦局勢風雲詭譎,如同黑油結晶這般價值連城、具有極高戰略意義的稀缺資源,幾乎被各大王國列爲最高等級的管控物資,流通渠道被嚴格封鎖,艾琳娜若非身負王室公主的身份,恐怕連一單位的黑油結晶也難以取出。
“這東西被看得太緊了,任何一個王國都不會輕易讓其外流。”
“想要穩定且大量地獲取黑油結晶,終究還是要依靠自身建立起相當水平的鍊金工業體系,通過提煉普通黑油,逐步濃縮精煉而來。”
伽羅斯於心中默默思忖着。
慾望這種東西,一旦被點燃,便如同從高山之巔滾落的巨石,一旦啓動就難以遏制其奔騰之勢。
伽羅斯清晰地記得,在他尚且孱弱的幼龍時期,能幸運地喝到一些普通黑油,便足以讓他滿足許久。
然而今非昔比。
如今的他坐擁交界地與鱗土裂道的資源,普通黑油對他而言不再稀缺,那份渴望也隨之消退。
自然而然地,他的目光便熾熱地盯上了更高層次的能量結晶——黑油結晶。
不過,艾琳娜公主雖然無法提供大量的黑油結晶以彰顯誠意,卻也並非全無表示,她額外贈送了伽羅斯數量可觀的98號精煉黑油。
這種精煉度極高的黑油,同樣是目前的熔鐵部落憑藉自身工藝難以穩定生產的珍品。
伽羅斯用鋒利的爪尖輕鬆撬開一桶98黑油的密封蓋。
瞬間,一股比普通黑油更加濃郁、更加醇厚、帶着奇異灼燒感的能量氣息瀰漫開來,刺激着他的感官。
他毫不猶豫地昂起巨大的頭顱,張開佈滿利齒的龍口,痛飲了幾大口!
那灼熱如液態火焰的能量順着喉嚨奔騰而下,彷彿點燃了他體內的血液。
緊接着,伽羅斯覆蓋着金屬鱗片的強壯尾巴靈巧一卷,從旁邊的寶石箱中捲起幾枚蘊含充沛元素力量的璀璨寶石。
他深吸一口氣,將那幾枚寶石連同又一大口98黑油一起,囫圇吞入腹中。
寶石蘊含的元素能量與98黑油的精純力量在胃囊中猛烈交織、碰撞、燃燒! 難以言喻的舒暢感瞬間席捲全身。
如同最熾烈的火焰在五臟六腑間轟然炸開,奔騰翻涌! “爽!”
低沉而滿足的龍吟在山谷中迴盪。
伽羅斯渾身鱗片賁張,肌肉虯結賁起,血液如同熔岩般奔流咆哮。
他絕不肯浪費這絕佳的時機。
激昂!爆血!
伴隨着一陣陣沉悶如雷霆、讓整個山谷地面都爲之震顫的巨響,伽羅斯原地開始了極限強度、近乎自虐般的瘋狂鍛鍊。
時間如同山谷間盤旋的風,無聲流逝。
很快,幾日時光一晃而過。
這一個清晨,陽光如同融化的金液,慷慨地潑灑在塞爾荒野的苔原與針葉林上,天空呈現出一種近乎透明的澄澈湛藍。
在這片寧靜而燦爛的晨光裡,昏迷了許久的鮮花騎士夏爾·海因斯,眼瞼微微顫動,終於緩緩睜開了沉重的雙眼。
模糊的視野如同蒙着水霧的玻璃,一點點變得清晰。
他首先看到的,是自己身下冰冷粗糙的灰色岩石地面。
然後,視野慢慢向上移動。
一個巨大、深沉、散發着難以言喻壓迫感的輪廓,逐漸在他眼前聚焦、凝實,最終化爲那頭讓他刻骨銘心的崢嶸強壯紅鐵龍。
“戰爭已經停止了。”
紅鐵龍的目光平靜地垂落,俯視着剛剛甦醒,還顯得極爲虛弱的鮮花騎士。
“但是,這絕不意味着結束。”
伽羅斯繼續說道,聲音裡聽不出喜怒:“上次的時機對你我而言都不合適,不過現在,我們可以繼續那場被打斷的談話了。”
在過去這幾日裡,伽羅斯並非僅僅在鍛鍊和消化能量。
通過眷屬們這幾日在溪木鎮冒險者之間的暗中走訪與調查,可以確定,這位鮮花騎士——夏爾·海因斯,竟是一位聲譽極佳、深受許多冒險者敬重與推崇的人物。
不止是在雷蒙公國境內。
由於他爲人友善、熱情慷慨,品行優良,即便自身利益受損,也依然願意爲弱者伸出援手,鮮花騎士在冒險者圈子裡享有不小的名氣,是一位公認的著名勇者。
伽羅斯開門見山地問道:“你和艾伯特家族,究竟是什麼關係?”
夏爾努力平復了一下初醒的恍惚心神,聲音還帶着些許虛弱:“我曾接受過艾伯特家族的恩惠。”
他頓了頓,用手臂支撐起依舊疼痛的身體,勉強坐起身來,繼續說道:“米爾斯伯爵向我控訴了熔鐵部落的暴虐惡行,懇請我爲艾伯特家族解決此事,收復失地。”
“爲了報答昔日的恩情,也爲了解救據說正處於苦難中的溪木鎮居民,我來到了這裡。然而經過調查,最終卻發現,實際情況與米爾斯伯爵所描述的,存在着不小的出入。”
聽到這些敘述,伽羅斯大致明白了整件事的前因後果。
“原來如此。”
紅鐵龍的聲音裡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嘲弄:“又是一個千篇一律、令人作嘔的俗套故事——自以爲正義的愚蠢騎士,被狡詐陰險的貴族領主用謊言輕易唬騙,奔赴千里挑戰惡龍,只爲充當貴族清除眼中釘的廉價工具。”
“而我,伽羅斯,很不幸地在你的故事裡扮演了註定要被正義討伐的惡龍角色。”
“真是乏味透頂。”
鮮花騎士不這樣認爲。
他走南闖北多年,見過無數世間的光明與黑暗,自認並非初出茅廬、不諳世事的愣頭青。
“尊敬的熔鐵之王,我更傾向於認爲,這當中存在着某種深深的誤會。”
夏爾認真地斟酌着詞句,語氣保持着誠懇:“米爾斯伯爵樂善好施,心地仁慈,在整個南方貴族圈都是有口皆碑的美德領主。”
“他每年都會拿出家族收入的相當部分用於慈善事業,建立了數座設施完善的孤兒院,收養了大量無家可歸的流浪乞兒。”
“對於打擊邪惡、維護正義的舉措,他也從不吝嗇,總是慷慨解囊,無償資助冒險者公會和地方衛隊。”
夏爾的語氣認真,繼續道:“而且,他對待領地上的普通平民農夫,態度也極爲和善,絲毫沒有大多數貴族那種高高在上的傲慢姿態。”
“正因如此,艾伯特家族領地的所有子民,都發自內心地擁戴這位仁慈的伯爵大人。”
夏爾望向伽羅斯,目光懇切:“或許,是某些心術不正之人,在伯爵大人面前刻意歪曲了事實,矇蔽了他的視聽,才導致了對您的誤解和這場不幸的衝突。”
“尊敬的熔鐵之王,我夏爾·海因斯,願意成爲溝通的橋樑,竭盡全力爲熔鐵部落與艾伯特家族消除誤會,促成雙方的和解。”
和解?
莫不是在說笑。
伽羅斯巨大的頭顱微微偏了一下。
他清晰地意識到,眼前這位年輕的騎士,或許經歷過不少冒險,見識過一些世面,但他的視角依然停留在浮華的表面,被貴族精心粉飾的美德所迷惑,未能洞悉那層光鮮亮麗表象之下潛藏的,更爲冰冷殘酷的真相。
談到慈善?
在遙遠的南方聯邦腹地,他同樣通過寶石商團的隱秘渠道,耗費巨資建立起了星火修道院。
那裡同樣收留着大量無家可歸的孤兒棄嬰。
他給了那些孩子遮風擋雨的屋檐、茁壯成長的食物、接受教育的書本……某種意義上,他也改變了那些人的命運。
然而,伽羅斯從來不認爲自己的行爲是出於善良。
這份看似仁慈的饋贈背後,早已明碼標價。
這一切從來都不是無償的奉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