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花騎士在昏迷前,向伽羅斯發出了停止戰爭的懇求,然而,伽羅斯的內心毫無波瀾,並未如他所願地下達任何停戰指令。
紅鐵龍將人類騎士丟在身前的土地,然後將其當做玩具一般隨意撥弄了幾下。
確認騎士確實深度昏迷、毫無反應後,伽羅斯沉重的腳爪緩緩擡起,輕踩在人類孱弱的身軀之上。
以防萬一,只要這具軀殼表現出絲毫異常。
伽羅斯的腳爪便會瞬間重踏,將其徹底碾碎。
旋即。
伽羅斯垂下巨大的頭顱,目中倒映着下方被血與火浸染的戰場。
人類戰士與龍羣眷屬仍在激烈交鋒,嘶吼聲、兵器碰撞聲、法術爆裂聲不絕於耳,將夜色撕扯得支離破碎。
或許是因爲艾伯特家族長期的洗腦式培養與嚴酷軍紀。
伯爵麾下的精銳私軍即便已被徹底壓制在絕對的下風,傷亡慘重,防線搖搖欲墜,此刻依然沒有出現崩潰的跡象。
那些身披殘破鎧甲的人類戰士,如同陷入絕境的困獸,在絕望中發出歇斯底里的吶喊,高呼着爲了家族那虛無縹緲的榮耀,前仆後繼地進行着無望的捨生忘死戰鬥。
伽羅斯很清楚。
在這樣的情勢之下,
倘若自己號令停戰,基於眷屬對他絕對的敬畏與忠誠,絕大部分都會立即止戈。
但敵人呢?
伽羅斯幾乎可以斷定,這些被家族榮譽洗腦的戰士,非但不會停止,反而極有可能抓住這瞬間的喘息時機,發起更加兇猛的反撲。
眷屬在血與火的殘酷磨礪中陣亡,伽羅斯並非無法坦然接受。
因爲戰場本身就是最嚴酷的熔爐,凡能從這地獄中存活下來的戰士,都必將淬鍊得更爲強大堅韌。
平靜無波的海面永遠無法培養出真正矯健無畏的水手。
溫室裡也絕然開不出能經受狂風暴雨的堅韌鮮花。
熔鐵部落引以爲傲的精銳之師,正是在這無數次生死邊緣的搏殺中誕生併成長的。
但是。
即便是十個鮮花騎士一同跪在他面前苦苦哀求,他也絕不會爲了照顧敵人那微不足道的生命,從而做出可能導致自身麾下忠誠眷屬傷亡增加的愚蠢決定。
所謂仁慈,從不應以背叛自己的族人爲代價。
而隨着時間的流逝。
在紅鐵龍靜靜的俯視下,戰場上的喧囂與嘶吼終於走向了尾聲。
嘭! 沉悶而巨大的撞擊聲驟然響起。
趁着惡狼將軍剛剛艱難抵擋住鐵龍索羅格沉重龍爪劈擊的空隙,紅龍薩曼莎如同伺機已久的掠食者,從背後發動了致命的猛撲。
她將自己龐大,堅硬且沉重無比的身軀化爲武器,狠狠撞在了惡狼將軍那覆蓋着符文鎧甲的後背上。
以一對多,這位強大的符文騎士捉襟見肘,根本來不及轉身,也來不及調動他那面銘刻着防禦符文的大盾進行格擋。
沛然莫御的巨力瞬間摧毀了他的平衡,將他強壯的身軀狠狠砸倒在地。
他狼狽地掙扎着,剛剛勉強翻轉身體,視野便被黑影所充斥。
三道龐大的陰影同時自天穹覆壓而下。
嘭!嘭!嘭! 接連三聲彷彿大地心臟被錘擊的沉悶巨響炸裂開來。
堅硬的地面劇烈震顫,濃厚的塵埃如同爆炸般升騰瀰漫,瞬間吞噬了那片區域。
塵埃中隱約傳來金屬扭曲、符文哀鳴的刺耳聲響。
當一陣捲動硝煙的大風掠過,將瀰漫的塵埃稍稍吹散時。
鐵龍索羅格的巨爪,正如同鐵鉗般牢牢抓住一個氣息奄奄、如同風中殘燭般的身影。
惡狼將軍那身引以爲傲的符文鎧甲已然破碎不堪,他的符文巨劍和那面堅固的大盾早已被打飛不知去向,身上一枚枚閃耀的符文也如同熄滅的蠟燭般接連崩潰消散。
他那因秘術而膨脹的奇偉身軀,此刻也急劇萎縮,重新變回了普通人類那脆弱不堪的體態。
另一邊的戰局同樣塵埃落定。
冰鹿領主召喚出的冷刃風暴,如同無數飛舞的冰晶剃刀,絞碎了護法師的屏障。
不等這位法師構築下一個法術進行自保,一道迅疾如電的白影已然撕裂戰場。
白虎領主帶着撕裂空氣的尖嘯縱躍而至,閃爍着寒光的利爪精準地按住了護法師那因恐懼而顫抖的身體。
幾乎在同一時間,精通槍炮的煉金術士也迎來了她的失敗。
巨蛇領主那覆蓋着堅固鱗片的龐大身軀,硬頂着煉金術士傾瀉而出的、叮叮噹噹打在鱗片上卻只能留下些許白痕的密集槍火,如同碾壓一切的泥石流般逼至眼前。
巨大而冰冷的蛇尾猛然卷出,如同最靈活的鋼索,瞬間將煉金術士緊緊纏繞束縛。
周圍那些人類的中層頭目,譬如重甲戰士指揮官、騎兵隊長等等,他們此刻同樣自身難保,陷入絕境。
他們被狂暴的食人魔、迅捷的人馬戰士、嗜血的巨狼……層層迭迭地圍困,每一次揮砍都顯得徒勞。
短短几秒之後,局勢再無懸念。
白虎利爪下的護法師動彈不得,巨蛇纏繞中的煉金術士面色慘白,再加上索羅格爪中氣若游絲的惡狼將軍,艾伯特家族這支精銳私軍中所有最高級別的頭領,無一漏網,盡數被俘獲。
直到這一刻。
目睹所有首領悉數落敗被擒的景象,剩餘人類戰士心中那點僅存的士氣支柱終於徹底崩塌、粉碎殆盡。
彼端,屹立於戰場邊緣的伽羅斯捕捉到了這決定性的瞬間。
他猛地高昂起生長着崢嶸龍角的頭顱,胸腔鼓動,向着深邃的夜空發出了一聲穿透雲霄,宣告勝利與終結的威嚴龍吟。
蘊含着龍主意志的音浪如同無形的波紋,瞬間掠過混亂的戰場。
接收到這清晰指令的血親立刻心領神會。
鐵龍索羅格抓着俘虜盤旋飛昇至半空,如同鋼鐵碰撞般沉重冰冷的聲音響徹整個戰場,蓋過了所有的呻吟與哀嚎。
“跪伏者生!站立者死!”
這八個字重重砸在每一個倖存人類戰士的心頭。
聞言,絕大多數早已失去反抗意志的戰士,爲求活命,立即丟下了武器,雙膝重重砸在浸血的土地上,深深埋下頭顱。
少數幾個被家族榮耀洗腦至深,妄圖做最後困獸之鬥的頑固之徒,其結局早已註定。
冰冷的刀鋒毫不留情地落下,熱血噴濺,他們的頭顱滾落在地,溫熱的鮮血在地面上蜿蜒流淌,最終匯聚成一條條暗紅刺目、散發濃烈腥氣的小溪。
伽羅斯凝眸細察,默數俘虜的數量,最終清點出約數十人。
不過,這些人能存活至最後並非僥倖。
他們大多是這支私軍中精銳裡的精銳,是撐起骨架的百戰老兵,其中還混雜着幾個僥倖未死的中層頭目。
留下這部分人的性命,自然不是因爲鮮花騎士那蒼白的請求。
早在揮軍迎戰之前,伽羅斯已經想好了後續。
他很清楚,活着的、有價值的俘虜,有時候遠比冰冷的屍體更具意義。
尤其是俘虜名單中那三位高級頭目。
——符文騎士、煉金術士、防護法師。
培養出這樣三位頂尖的專業人才,不知耗費了艾伯特家族多少代積累的真金白銀與無數資源。
該家族曾經的侯爵家主曾是軍中大將,其底蘊遠非尋常伯爵家族可比。
若非如此,絕無可能培養出如此一支強大的私人武力。
“時至此刻,才真正具備了談判的資格。”
伽羅斯於心中默忖。
他比誰都清楚,談判桌上較量的從來不是言語技巧,而是彼此手中的籌碼與背後的實力,熔鐵部落已用一場徹底的勝利證明了自身的強大。
從今往後,艾伯特家族必將如臥荊棘,寢食難安。
值得強調的是,伽羅斯天性多疑且缺乏安全感。
他本能地傾向於將一切敵人徹底毀滅,斬草除根,永絕後患。
確實,艾伯特家族那經營許多年的核心根基位於南方,勢力盤根錯節,主要位於塞爾荒野的熔鐵部落,短時間內確實鞭長莫及,無法直接將其連根拔起。
他可以暫且容忍艾伯特家族繼續存在於地圖之上。
但是以伽羅斯的性格,一旦他積蓄起足夠強大的力量,或者找到了能夠跨越地域限制對其發動致命一擊的有效途徑,他必將毫不猶豫地在第一時間,將這個屢次與他作對的敵人徹底抹去,連根拔除。
不久之後。
喧囂的戰場徹底沉寂下來,只餘下血腥與硝煙混合的刺鼻氣味瀰漫不散。
無論倖存的俘虜還是冰冷的屍體,那些艾伯特私軍身上曾經閃耀的鍊金鎧甲與精良武器,都被熔鐵部落的戰士們一絲不苟地剝除下來,搜刮得乾乾淨淨。
戰場也經由部落戰士高效的清理,所有有價值的物資都被收集歸類,無用的殘骸則被集中處理。
幾十名垂頭喪氣、神情麻木的俘虜被縛以鐐銬,在部落戰士鋒利兵刃的逼迫下,被押解着踏上了返回溪木鎮的道路。
當數頭巨龍展開雙翼,如一片遮天的陰雲般掠過溪木鎮上空。
當那些被俘的私軍士兵、以及堆積如山的染血鎧甲與殘破兵器赫然陳列於鎮民眼前。
此地的居民才更加真切地體會到熔鐵部落所擁有的可怖力量。
常年在鱗土裂道這片混亂之地討生活的人們,幾乎都知曉熔鐵部落與艾伯特家族之間的恩怨。
他們也都心知肚明:
熔鐵部落重新接管鱗土裂道,無論早晚,必然會招致艾伯特家族的討伐。
而現在,這場預料之中的討伐迎來了毋庸置疑的慘敗。
消失了二十餘年的熔鐵部落,此番捲土重來,其鋒芒與威勢更勝往昔。
平日裡棲息在溪木鎮、負責管理此地日常事務的那頭少年綠龍,此刻與剛纔掠過天空、散發着深厚龍威的幾頭巨龍相比,簡直如同溫順的雛鳥般弱不禁風。
鎮民們恍然意識到,那頭少年龍恐怕只是這支龐大龍羣中微不足道的小頭目,遠非真正的核心力量。
這支龍羣的真實規模究竟有多龐大? 他們在這片土地上所展露的,恐怕僅僅是冰山一角,只是一鱗片爪,遠非其全部實力的展現。
在溪木鎮居民們交織着震驚、敬畏、以及因強大庇護者存在而產生的安心感的複雜情緒中。時間悄然流逝,來到了幾日之後。
由於人類戰士使用的鎧甲與武器,其尺寸與構造基本都完全不符合熔鐵部落那些魁梧高大的眷屬戰士身形特點,強行使用只會適得其反。
若將其全部投入熔爐熔鍊成原材料再進行重鑄,又會耗費部落鐵匠大量的寶貴時間和精力。
經過權衡後,熔鐵部落做出了一個決定。
於是。
溪木鎮那些刀口舔血的冒險者們驚喜萬分地發現。
在鎮廣場中央,一副副閃爍着鍊金符文光芒的鎧甲,一根根鍛造精良、寒光閃閃的精鋼長矛,一把把銘刻着能量紋路的符文戰刀……這些品質極高的裝備武器,竟然被明碼標價地公然擺上了貨攤出售。
雖然其中大多數裝備,在慘烈的戰鬥中不可避免地留下了缺口與不同程度的損耗。
但根據其受損的具體程度,出售的價格也會相應地下調,顯得格外實惠。
而且這些冒險者搶購的裝備只是小頭。
真正的大宗買主,是那些往來於鱗土裂道的各大商團。
現今聯邦內部氣氛日益緊張,衝突涌動,優質的武器裝備供不應求,早已是有價無市的搶手貨,根本不愁銷路。
就這樣。
冒險者與商人各自獲得了他們急需的武裝與利潤。
而熔鐵部落則藉此收穫了財富與資源。
那些閃爍着光芒的金幣,並不會被伽羅斯完全囤積起來欣賞。
它們將如同滾動的雪球,隨着後續貿易的持續展開,源源不斷地轉化爲部落急需的戰略資源:變成堅固的鍊金工坊拔地而起,變成扼守要衝的防禦工事巍然聳立,變成警戒線上的哨塔刺破天空使熔鐵部落得以在這片失而復得的險峻土地上,更深、更穩地紮下無法撼動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