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只有猜透了趙無忌的目的,才能順理成章的猜出杜蘭息逃離的原因吧。
微微一聲長嘆,葉染打斷了自己的胡思亂想。
她自己的事情尚未理出頭緒,哪裡還有多餘的心思去管別的事情呢。
大概,現在她唯一需要想的,就是杜方遙會怎麼平衡她和北宮薰以及杜蘭息這三者之間的關係。
如若是以往,她一定毫不猶豫的認爲杜方遙會選擇繼續北上,但是,在北宮薰以一種慘烈的做法以死明志之後,內心之前的所有堅定都轟然坍塌了。
她有清楚的認知到杜方遙的改變,所以,對杜方遙接下來會怎麼做,心裡,卻是一點底都沒有。
……
房間內,看着北宮薰一臉痛苦的睡着模樣,杜方遙的眉頭,忍不住微微蹙了起來。
一如他的心情,好像被人硬生生的打了一個結一般,複雜難明。
“薰兒,你這樣子對你自己,又讓我情何以堪呢?”一聲低嘆,他的臉上,不由閃現出幾分痛苦之色。
旋即,他站起身往外走去,崔健端着藥碗剛好往裡面走,見到他離開微微一愣,“皇上,一會該喂郡主喝藥了。”
“你喂她吧。”杜方遙面無表情的道。
崔健苦笑,“皇上,這些天一直都是您在照顧郡主,郡主對您有多依賴您又不是不知道。”
杜方遙卻好似沒聽到他的話一般,徑直離開。
崔健轉過身看着他離去的背影,心裡莫名有些驚詫,這,又是怎麼了。
杜方遙走的很快,好似在極爲努力的強迫自己離開一般。
這幾天,北宮薰的表現極爲反常,她整個人極爲敏感,對外人表現的極爲抗拒,每一次,如若不是他親手喂她喝藥吃東西的話,她就會變得歇斯底里,無法自控。
但是,就是因爲這樣子,就是因爲她爲他自殺過,他就必須對她負責嗎?
愛情,遠遠不等同於施捨。
他承認,對北宮薰,他的心裡的確內疚,但是這種內疚的情緒,隨着時間的流逝,定然是會慢慢的沖淡的。
他也不可能因爲內疚,而對北宮薰不離不棄一輩子,因爲他知道他現在所做的這一切,只不過是出於一種責任,而並非本意。
所以,即便是現在他將北宮薰留在了身邊,將來的某一天,他還是會離開的,北宮薰還是會繼續痛苦,而且那個時候,感情隨着時間的沉澱,北宮薰內心的痛苦也必然會隨之放大,到那個時候,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連杜方遙的心底都覺得空蕩蕩的。
這個時候他雖然走的很快,但是心底深處,卻是難以做到堅定。
感情和理智的天平,素來是這世上最難平衡的東西。
他想,他所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不可能就被北宮薰這樣子攔下了腳步。但是爲何,每邁出去一步,都會如此的艱難啊。
也不知道走了多少步,迷迷糊糊的,已經到了一棵老槐樹下,他站定,翹望,這才發現,正對面就是葉染所居住的那個房間。
到底是無意間走到了這裡,還是心性使然呢?
甩了甩頭,苦笑,這心情,還真是糟糕的讓人厭棄啊。
“吱嘎”一聲,門被從裡面推開,葉染緩緩走了出來。
一塵不染的白裙,走動起來,彷如一朵飄動着的白雲,無需刻意做作,就覺得飄逸出塵,姿麗奪目。
杜方遙看到她手裡提着一個大酒罈的時候,就是一愣,還沒明白是怎麼一回事,葉染已經信步走到了他的面前。
“能喝酒嗎?”她問道。
杜方遙點頭。
葉染就笑道,“既然能喝,那就陪我喝一點吧。”
“你心情不好?”杜方遙疑惑的問道。
葉染挑眉,也不答話,順勢靠着樹幹坐在乾枯的草地坐下,咕嚕的喝了一大口。
她的樣子,隨性至極,但是眉頭微擰,一看就是心情不好的樣子。
杜方遙跟着坐下,從她手裡接過酒罈子,跟着灌了一口。
只是農家自釀的酒,並不算是什麼好酒,但是,或許真的想試試借酒消愁的感覺,他又大口喝了一口。
葉染笑,“少喝點,這酒是我好不容易弄回來的,喝完就沒了。”
杜方遙一聲大笑,“離開這裡之後,我一定賠上你一大罈子好酒。”
葉染不以爲意,“什麼好酒不好酒的,離開這裡之後,或許我就沒喝酒的興致的,就算是再好的酒,恐怕也喝不出一絲的滋味來。”
她從杜方遙手裡將酒罈子奪回來,寶貝一般的捧在手裡,好似真的害怕全部被杜方遙給喝光了一般。
杜方遙苦笑,“有你這樣子的嗎?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小氣了。”
葉染砸吧砸吧嘴巴,一絲都不以爲恥的樣子,只是那般將酒罈子抱着,眼睛微微眯了起來,“小氣就小氣吧。”
杜方遙好笑的道,“既然這麼小氣,那怎麼又叫我陪你喝酒。”
“因爲你就在這裡啊。”葉染理所當然的道。
一句話,讓杜方遙心裡一震。
因爲,他就在這裡麼?
她說這話,到底是期待他在這裡,還是不期待呢?
只不過,心思很快就被葉染給轉移了,因爲她說了這話之後還是那副沒心沒肺的樣子,大口大口的灌着酒,一副很是粗魯的模樣。
當酒罈子,再度被遞到手邊的時候,杜方遙遲疑了片刻才接過來,這一次,他只是小小的喝了一口。
葉染詫異的看他一眼,將酒罈子接過,一顆心,卻好似被搖晃着的酒液一樣,洶涌澎湃。
這杜方遙,什麼時候會這麼容易就聽的進去別人的話,在乎別人的感受了?
她只是以開玩笑的口吻隨意一說而已,本意也只是開個玩笑,好使二人相處的時候氣氛輕鬆一點罷了。
哪裡知道,杜方遙不止是聽進去了,而且還當真了。
她抱着酒罈子,一時間,居然不知道自己該喝還是不該喝。
終究,再度將酒罈子推到了杜方遙的身邊,“你喝。”
杜方遙笑道,“不怕我將酒給喝光了。”
“想喝就喝吧。”她道,忽然之間,卻是一點喝酒的興趣都沒有了。
可是這前言不搭後語的話,卻是讓杜方遙有點反應不過來,難怪有人說女人的心思難猜。
試圖去想想葉染到底是怎麼了,但是,飄着香氣的酒,在這一刻對他就好像是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一般,讓他的注意力無論如何都無法集中起來。
終究是接過酒罈子,一連灌了幾大口。
感覺酒精從喉嚨一直蔓延到腸胃,那種甘洌的芬芳密佈口腔,使得他整個人舒適到宛如置身天堂。
原來,心情不好的時候,喝點酒真的可以使心情變好啊。
滿足的籲出一口氣,他胡亂的擦拭了一下嘴角,連聲道,“好酒,好酒。”
前一刻,他還覺得這酒水過於淡了,但是這一刻,卻又覺得,這酒就是世上最難尋得的美好。
葉染看着他,也不說話,她自是知道並不是這酒本身的滋味有多好,而是杜方遙心裡的壓力悄然釋放了而已。
“你還喝不喝。”杜方遙問道。
葉染搖了搖頭,杜方遙也就不再多問,提着酒罈子,仰起脖子,一大口一大口的往嘴裡灌酒。
一大罈子的酒,也不知道喝了多久,最後,被他一個人給喝了個精光。
意猶未盡的舔了舔嘴脣,有些不捨的將酒罈子扔開。
葉染的話語,這個時候在他耳邊輕飄飄的響起,“有感覺心情好點了嗎?”
“好多了。”一句話,未經大腦就說了出來,說出來之後,杜方遙就像是受了極大的驚嚇一般,從地上跳了起來。
“好多了就好。”葉染倒是一臉平靜淡然的樣子,不見她笑,也不見有其他的表情,好似這一切,都是那麼的理所當然而且順理成章。
杜方遙低頭,擰眉思索。
葉染,是早就知道他心情不好是嗎?所以她才特意準備了一罈子酒給他?
可是,她爲什麼要這麼做呢?
爲什麼她一開始不說清楚是爲了安慰自己呢?
本該覺得有些寬慰的心,不知道爲何,好像被一隻手伸進去狠狠的揪了一把一般,讓杜方遙才稍稍釋然一點的心情,再度變得無比糟糕。
他也知道,連日來所發生的事情,已經致使他失去了往日的淡定從容,可以說所有的心事都寫在了臉上。
但是他素來不是一個喜歡別人猜他的心事的人,即便那個人猜他的心事是爲了他好,他的心裡頭,還是覺得極爲不暢快。
隱隱有怒火要瀕臨爆發而出,杜方遙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個戲弄的小丑一般,顏面無存。
可是下一秒,葉染微微眯着的眼睛就睜了開來,她朝着他微微一笑,“只是一罈酒而已,不用太過感動,而且你說過的,離開這裡之後,會賠上我一大罈子的好酒,這話,就算你真的是隨便說說,我可是當真了。”
一句話,讓杜方遙心裡頭的怒火全部熄滅。
也不知道是該說可笑還是可恨,這個女人,她的身上就像是帶着一種魔力一般,讓人恍然生出一種無力的感覺。
“你早就知道的是嗎?”他問道。
葉染點了點頭,指了指他的臉,“這並不是什麼難事。”
“但是我不開心。”他態度不是很友好。
“我管你開心還是不開心,我只是做了一些自認爲會讓自己開心的事情罷了。”翻了個白眼,她起身,拍了拍屁股,瀟灑的朝房間內走去。
杜方遙怔怔的看着她離開,心頭好似瞬間有萬千的話語要說,可是話到嘴邊,卻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是啊,她只是做了一些她自認爲會讓她自己開心的事情罷了,他介意那麼多幹嗎呢?
原來他所介意的,並不是她介意的,兩個人的想法,至始至終,都沒能想到一塊去。
……
這天所發生的事情,好像令杜方遙產生了極大的感觸一般,很多的事情,都順理成章的想清楚了。
就在第二天,北宮薰被杜方遙安排隨着崔健回開天城,而杜方遙則是帶領着葉染繼續往北方前進。
西番城大閹寺,纔是他的征途,這過程中所發生的事情,或許會稍稍阻擋他前進的腳步,但是,卻是決然無法干擾他前進的方向的。
似乎早就知道會是這麼一個結果,葉染並沒有表現的有多吃驚,唯一讓她疑惑的是杜方遙的反應速度之快,而且心裡頭有時候也會稍稍想上一想,杜方遙他現在的身體狀況,能撐的下去嗎?
兩個人在修羅四煞的暗中掩護下,離開了小村莊,往北方前行了大概兩天一夜,才得以來到一個小鎮上。
在這裡,杜方遙會自己抓了幾副藥,而後讓葉染準備馬車,也沒做停留,就再度離開。
此時,馬車在山間小路上顛簸的行走着,因爲昨晚下了一場大雨的緣故,山間小路泥濘不堪,車輪子時不時都有陷進去的危險。
好在新請來的車伕車技不錯,才得以使得馬車一次一次的行走在險境卻可以安然無恙。
空氣中無風,也無陽光,是個陰天,陰霾的天氣,讓人的心裡都不免沉甸甸的,有些壓抑。
寬大的車廂內,一個小火爐上擺放着一個藥罐子,藥罐子滋滋的冒着熱氣,散發出濃郁的藥味。
這藥味並不香,甚至還有點腥臭刺鼻,葉染一聞這味道就大是感嘆,這杜方遙對自己還真是夠狠的,下這麼重的藥,而且爲了使身體的創傷早日復原,這個藥方子可謂是抓的另闢蹊徑,估計這全天下的大夫,就算是抓破了腦袋也想不出來原來各種各樣稀疏平常的中藥材可以這麼用。
葉染無比糾結,一個人可以做到對自己這般的恨,對別人,那自然更是無話可說了,這不由讓她想起當初杜方遙爲了提升自生功力,不惜利用她,誘騙她服食下了媚情毒。
這不免讓她意識到讓心裡不太舒服的事實,雖然這段時間以來,杜方遙一直在改變,雙方之間的衝突也變得平和了不少。
但是說起來,杜方遙其實還是那個杜方遙,他骨子裡的秉性,那是一點都未曾改變啊。
她心頭微感不寧,不由擡頭去看杜方遙,卻是發現煙霧繚繞中的杜方遙,一直都保持着一種安定祥和的姿態在打坐,一點都沒有受這藥味影響的樣子。
嘖嘖稱歎,暗叫一聲怪物。她道,“藥煎好了。”
杜方遙睜開眼,看那藥罐子一眼,緩緩道,“三碗煎成半碗才行。”
“是三碗煎成半碗啊。”葉染點了點頭,小心翼翼的將藥水倒入準備好的碗裡,遞給杜方遙。
這藥差不多煎了四五個時辰,三碗水煎成半碗之後,已經變得非常非常的濃稠了。
而那種藥的腥臭之味,因此也更加的明顯,一般的人,恐怕是稍稍一聞這味道,就會噁心想吐,更不用說喝下去了。
不過杜方遙顯然不是一般人,他甚至連眼睛都未曾眨動一下,就這麼眼睜睜的將半碗藥水給喝了下去。
淡定從容的將碗遞給葉染,他道,“下一次記得將碗洗乾淨點。”
葉染接過碗一看,發現碗的底部還留有一層細細的沙子,臉不由微微一紅。
老天,難道他也將沙子給喝進去了不成?
訕訕笑道,“一定一定。”心裡想的卻是,難不成我天成就是奴才命不成?覺得不好,就去找別人來伺候你啊。
……
這馬車一路北上,其中,除了抓藥和問路之後,不管是經過城鎮還是鄉村都沒有停留。
這麼一來,伙食自然變得奇差無比,葉染的腸胃雖然素來強大的跟小強一般,吃的多了,卻還是無比的噁心,每每見着那乾糧就一陣反胃。
可是杜方遙卻是變了,不同於剛剛出門時的挑剔,這個時候的他,簡直就是安之若素的很,對所有吃的東西來者不拒。葉染很是懷疑,就算是自己信手抓了一把草給他吃,他也是會眉頭都不眨的吃下去。
葉染當然不知道,每天都吃着那其苦無比奇臭無比的草藥的杜方遙,嘴巴早就已經幹苦到什麼味道都沒有,對他來說,山珍海味和一把草,味道並無半點區別。
他只是想着,身體傷勢的恢復需要補充大量的能量,所以爲了儘快好起來,他是絕對不能餓着肚子的。
正是基於這個想法,所以杜方遙對吃的東西也很是看的開,無論如何,他都會將自己的肚子塞的飽飽的。
可是這樣一來,卻是苦了葉染,十多天下來,葉染餓的面黃飢色,面有菜色,而杜方遙則是滋潤的很,原本很是蒼白的臉色,也是漸漸有了一絲的血色。
“杜方遙,這一次如果再不吃點好吃的東西的話,我想,還沒能到達大閹寺,我就已經被餓死了。”葉染訴苦道。
前方就是一個小鎮,從小鎮往北,經過一大片沙漠,就是西番城了,從這裡開始計算,離大閹寺大概還有五百里的樣子,但是前方五百里,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要想吃的好東西,根本就是癡人說夢,所以如若再不抓着這個機會吃點好東西的話,葉染就只能到大閹寺,在大宗巴的眼皮子底下去討點吃的了。
只是那個時候,她還有吃東西的胃口嗎?
杜方遙微微一笑,也是知道自己近段時間對葉染太過苛刻了,難得的是她一直忍受到現在才說出來。
點了點頭,他正要說話,視線所及,卻是發現前方不遠處,有四匹馬飛快的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