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三個月過去了, 裴以爍這次從日本出差回來又被兩位長輩唸叨了。
“阿爍啊,敘言可都三個月沒來我們家了,就連春節你都說她有事不能過來拜年, 你老實跟我和你爸說, 你們不是……”
“沒有的事!”裴以爍一邊扒着碗裡的飯一邊有些後悔今天回來裴宅。
老媽一雙眼睛大大地瞪着他, 似乎是不相信他的搪塞, 裴以爍無法, 說道:“我和她最近都太忙了,過幾天我帶她過來看你們,就週末吧, 您到時候別出去打牌,我們一起過來吃晚飯。”
裴父眉毛一皺, “你說說看你現在多大的人了, 都三十了, 也老大不小了,成天也不知道把什麼掛在心上, 成家立業你一向不着急,可我和你媽還等着抱孫子呢!你和那位敘小姐要是真合不來,明天不如去見見你佟爺爺的那位小孫女,人家好歹是從美國回來的,小時候你還背過人家呢。”
裴以爍不敢辯駁什麼, 小時候的事他記得已不十分清晰, 況且那時候大家都是小孩, 心思單純的很, 拉拉手抱一抱都很正常, 未必就比誰更親暱一些。
可轉而他又覺得有些惆悵,和敘言在一起那麼久, 說起來他好像真的一次都沒有背過她。敘言不喝酒,所以從未醉過,也極少會生病,她也不喜歡跟他撒嬌耍賴皮,所以他當真沒有過機會揹她一次。
敘言並不胖,相反她的體型算是很纖瘦的,而且她喜歡穿修身一點的衣服,這更襯得她像只白骨精了。以前裴以爍總是嚇唬她,“你如果再亂動信不信我把你的小腰撞散架。”可如今細細想來,他卻連她的體重是多少都未曾留意過。
帶着一絲僥倖心理,裴以爍將車子開到了“花花世界”,敘言不再住在原來的別墅,他之前開車過去守過兩回,那房子早已換了新的住戶。他向杜財打聽過她最近的情況,這才聽說她現在已經全權接管了這個花圃,她是什麼樣的人他太清楚,她不會願意住到一個遠遠的地方,每天上班下班來回浪費時間,如果她現在缺錢,住在店裡或許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夜晚的黑霧並沒有將花圃完全掩蓋住,路旁這兩盞路燈光線雖微弱,卻也還能照出東邊的半堵牆。裴以爍留意到其中的一個小窗戶亮着燈,光線依舊有些昏暗,可他不難從那道影子的體型看出那正是他在找的那個人。
這樣的晚上,連空氣都是那麼安靜,裴以爍突然忘記了來找她的目的,他們已有三個月未見一面,期間他也沒有給她打過電話。一方面裴以爍覺得自己需要時間來重新考量敘言和自己的關係,另一方面他也覺得兩人之間無話可說。
也許當一段感情慢慢走進死衚衕,我們都未必是甘心的,可是不是有人說過嗎?既然兩個人在一起已經越來越疲乏,不如暫時分開,如果分開以後會痛苦,會想念,會後悔,那就再去挽回,如果以上統統不會,那麼恭喜你可以安心開始下一段感情。
裴以爍也想問問自己,曾經他在敘誠面前那樣誇下海口,他說他不介意敘言沒有自己想象當中的那麼愛他,他說自己總有一天會親口告訴敘言所有的事情,並且他相信她知道那些之後不會離他而去,當時他真的是那麼篤定的嗎?也許一開始就是他自信錯了也不一定。
可能從頭到尾,認真的只有他一個人。
裴以爍靠在車上,遠遠望着那扇亮着燈的窗戶,忽然大門“咔吱”一聲被打開,敘言端着一個盆走了出來。
敘言也沒料到這大晚上的會有個人站在自己的店門口,再湊近一些纔看出是裴以爍,他雙臂抱在一起,維持着一個悠閒的動作,卻彷彿已經在那裡站了許久。
敘言放下盆朝他走過來,昏暗的路燈下她的身影格外縹緲,她似乎又瘦了,那越來越近的腰,他覺得自己快要一隻手就能握住,他忽然覺得自己的鼻子有點酸,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挫敗感從心底慢慢升騰起來。
從前他一直埋怨她不夠愛她,總恨不得拿一座天平來稱一稱誰在誰心裡的分量更重,他從不懷疑自己對她的感情,可到頭來他卻不得不承認,每個人對待感情的方式不同,他也許的確夠愛她,但卻不夠關注她。
裴以爍從前並不覺得自己是一個自私的人,他偶爾乘公車也會給老人讓座,他也會顧及手下人的情緒,對待敘言他也是盡力哄好,可他好像從未真正去探究過對方心中所想。他從來沒有在意過她每天都在想些什麼。
他一直覺得敘言是小孩子,不開心的時候哄一鬨就好,實在不行也可以逼一逼,可他忘了,敘言也是一個大人了。
如果他夠關心她,他也應該知道她每天都在想些什麼,她愛不愛他,她對他並非無意,只是他從未自信過也從未信過她。
“你怎麼來了?”敘言衝他笑,燈光太暗,裴以爍不確定她右臉的酒窩有沒有露出來,只是聽她的語氣倒覺得她的心情不錯。
“我有點事情想麻煩你。”裴以爍如實說。
敘言早就料到是這樣,否則三個月沒有聯繫的人怎麼就會突然間主動上門了?
天已經漸漸轉暖,外面也沒有那麼寒冷刺骨,可敘言想到自己還有衣服沒有晾,說道:“你進去等我一會兒,我把衣服晾一下,很快。”
裴以爍瞥了一眼那盆子裡的衣物,一套內衣,一套睡衣,都是他沒有見過的圖案,許是它最近新買的。
進了裡面裴以爍才發現這裡和從前變化許多,她把接待廳重新佈置了一下,顯得正式好多。他順着走廊走到他先前看到的那間亮着燈的屋子,才發現那裡有一張小牀,大約就是她平時睡的地方。
以前他很難想象,一個嬌生慣養慣了的大小姐如何能過得了平常人的生活,卻原來一直都是他不瞭解她,她並非不會妥協,只是她妥協的對象不是他。她可以爲了自己喜歡的事業做到這般地步,卻不願意哪怕是對他說一句“等等我”。
他曾無數次地想過,如果她告訴他讓他等一等她,等她把心裡的位置清掃乾淨,那他就會等,哪怕沒有期限地等下去,最起碼那也是她的一種妥協。可她寧願分手。
屋子很簡陋,沒什麼精緻的裝修,裴以爍覺得這地方還不如他公司最底層員工租住的爛尾樓,可這是敘言自己選的,她都能接受他還有什麼好說的。
敘言轉身進來並沒有看到裴以爍,正疑惑着見他從自己房裡走了出來,臉上沒什麼表情,她也不清楚他對她的近況瞭解幾分。
“你說說看吧,有什麼事情是需要我幫忙的,我一定盡力而爲。”敘言說出來的話令裴以爍莫名覺得疏離。
他爲了掩飾心底一閃而逝的尷尬,默默解下了脖子上的圍巾,他從前一向不怕冷,可是近來天氣轉暖他反而後知後覺地發現冷了。
裴以爍不知怎麼開口,帶敘言回家秀恩愛這樣的戲碼他已經演過一次了,上次他們還是初識,他不知怎麼就那麼有把握她一定會答應,而現在,他似乎並不能拿捏得準她的心思。
可他不得不如實開口:“是這樣的,我們分手的事情我一直沒和家裡人說,因爲我知道不管怎麼說他們都會覺得錯在我,然後逼我來跟你道歉。你也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是時間久了他們也難免有所察覺。”
敘言明白了,這是又要找她友情出演啊。
她打斷他,“所以你是想讓我裝作和你還沒有分手,然後陪你回去應付他們一下是嗎?”
裴以爍點頭,雖有些不願意承認,但他其實也並不是一點都不想她的。這麼些個日日夜夜,他連夢都沒夢見過她,如果不是今天來找她,他都快要不記得她的樣子了。
可是敘言卻久久地沉默了一會兒,才面露難色地說:“這一次我恐怕幫不了你。說句實話,我們現在沒有任何關係,我不具備幫你欺騙你家人的義務。其次,我現在每天都很忙,也好像抽不出時間,更怕露了馬腳。其實叫我說,你大可以跟他們說實話,說是我三心二意也好,水性楊花也罷,你真的可以帶新朋友回家了,別被我耽誤了。”
裴以爍一驚,剛剛這句話太不像是從敘言口中說出來的,他有那麼一瞬間沒反應過來。
敘言不是一個會認識錯誤的人,今天卻從她口中真真切切聽到“三心二意,水性楊花”這些詞,也不知是怎麼了。
“是覺得我變了嗎?”敘言直接問出裴以爍心中所想,“只是這些天一個人冷靜了一下,覺得是不該這樣耽誤你,以前是我不對,是我不夠成熟,現在才明白這些我希望還不算晚。”
裴以爍突然間有些後悔剛纔解了圍巾,明明敘言是笑着說的話,可爲什麼他聽起來卻覺得冷颼颼的呢?
這還是他當初認識的那個長不大的壞丫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