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部急電,命令您立刻回國報到,馬上就出發。”
滿心歡喜,一臉興奮的宮崎純一郎剛剛見到松田青木,便得到了這麼個讓他哭笑不得的消息。
“可不可以晚一天出發?”
“少爺,您是知道軍部的。”
是啊!宮崎純一郎知道,軍部的命令從來是不允許打折扣的,他望着松田青木始終沒有表情的臉,忽然想到,從來沒有見師父笑過。
“可是,咱們費多大的勁啊!事情總算是有了眉目,我現在回國,不就等於前功盡棄了嗎?”
“她同意了?”
“嗯,我正要和你商量此事呢。”屋裡的兩個人同時沉默了,如此情況,實在讓人進退兩難。
“少爺,您打算如何處置她?”
按照宮崎純一郎以往做事的慣例,玉玲瓏是必死的。但是,這一次,宮崎純一郎猶豫了,“她還不能死,日後,我還有用。”
松田青木也贊成留下玉玲瓏,他清楚,宮崎純一郎很快就會被再次派到中國來,日本的軍隊很快也會大量的來到中國。到時候,便會是另外的一番處境了。
“師父,請你明天一早,親自送她到玉氏宗祠,同時,派人通知玉家人。你要在暗地裡觀察玉家人的反映。在我回來之前,請你監視她的一舉一動,但是,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行動,明白嗎?”
“是,明白。少爺,您該動身了。”
早已經有人爲宮崎純一郎收拾好了行李,在經過玉玲瓏房門的時候,宮崎純一郎停了下來,望着眼前緊閉的兩扇門,他忽然笑了,
“等我回來,你就是我的。”說完轉身走下樓去。
我好吃好睡了一整天,我要儲蓄力量,以便逃離。可是,逃離後我要去哪呢?是出國呢?是到別的地方呢?還是回家呢?思前想後,前思後想,左思右想似乎只有歸家這一條路能走。唉!不想那麼多了,先逃離纔是最重要的。晚上,我喝了丫鬟送來的綠豆粥之後,便不知不覺的進入了黑甜夢鄉。
“玉玲瓏,你知罪嗎?”
一個聲音渾厚沉重,從天而降。我一驚,有些驚慌,有些莫名其妙,我問,
“你是誰?我何罪之有?”
“竟然還不知悔改,你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錯的,所有的人都因爲你的過錯而無法善始善終,你的罪孽深重。”
“不,我沒有。”
“我是你的祖先,絕對不會冤枉你。你接受懲罰吧!”
“不,我沒有,不是我的錯。”
我對着天際的聲音高喊着,突然一道劍光一樣的閃電,驟然穿過雲層穿過濃霧,剎那間,直接穿透了我的胸膛。
“啊……。”
我歇斯底里的大聲喊叫着,倏然,醒了過來。我頭疼欲裂精神恍惚,額頭上的汗水不斷的滴落下來,全身的衣服已經被汗溼透了。
祖先,祖先爲什麼
會說我“罪孽深重”,難道,我真的是“罪孽深重”嗎?我閉上眼睛,用力的搖了搖頭,用力的做深呼吸,想驅趕走惡夢,想讓自己更清醒一些。當我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眼前忽然出現了一張模糊的臉,這張臉乾枯蠟黃、猥瑣邋遢,滿懷着驚慌和惴惴不安盯着我。
我大吃一驚,高聲喝道,“你是誰?這是哪兒?”我的聲音尖銳而嚴厲,混入空氣中發出刺耳的聲響。
面前的人,“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顫顫微微的,“回姑奶奶,此地是玉氏宗祠,小的是看門人老李。”
玉氏宗祠?不可能啊!我從躺椅上站起來,環顧四周,的的確確是玉氏宗祠,
“我怎麼會在這兒?”
“回姑奶奶,昨兒個深夜,小的聽到敲門聲,出去一看,姑奶奶您就躺在宗祠門口。”
“你看沒看到,是什麼人送我來的?”
“回姑奶奶,小的沒看到別人,只有姑奶奶您一個人。”
老李的聲音甕聲甕氣的,好像聲音打到地面上,再從地面上折射回來的似的,聽着讓人心裡很不舒服。
“姑奶奶,要不要小的通知府裡?”
“不用了,你下去吧!”
老李弓着身體,腳步拖拖拉拉的從我眼前消失了。我恍恍惚惚的坐回椅子裡,集中精神,再次打量着周遭的環境。這兒,是玉氏宗祠的後院,應該是老李在此處居住,平日裡沒有人來。我想,宮崎純一郎既然能把我神不知鬼不覺的送到這兒,他一定也有辦法讓我的家人知道。
可是,爲什麼呢?他不是一直想得到玉如意嗎?怎麼近在眼前的東西又放棄了呢?他費了如此多的精力,如此多的時間要得到的東西,怎麼會就放棄了呢?我的頭腦裡亂成了一鍋粥,什麼都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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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留在腦子裡的只有玉如意,祖先,罪孽深重。我心緒煩亂的站起來,從後院慢慢的踱步到前院,在宗祠的正門我停下來,擡起臉,仔細的打量着這座我再熟悉不過的建築。
我是玉家同輩人當中,唯一的一個從嬰兒時期便被允許進入宗祠的人,也是同輩人當中唯一的一個可以隨意進出宗祠的人。所以,玉氏宗祠在我的心裡是再熟悉不過的,或許正是因爲過於熟悉,所以,對於它,我並沒有過多的敬畏之心。
兒時,玉氏宗祠對於我來說,不過是一個很有意思,很好玩的去處。長大後,玉氏宗祠是我最不願意來的地方,擺放在宗祠裡密密麻麻的祖先牌位,讓我覺得壓抑恐怖,陰森淒涼。掌家了,玉氏宗祠就是我的地位和權利的象徵,但是,我從來不願意使用這種權利。即使在萬般無奈的時候,我也不願意輕易的動用宗祠。
玉氏宗祠建築在羣山環繞之中,距離兒時,我與祖父居住的“醉夢齋”很近。玉氏宗祠佔地廣大,灰瓦白牆,高高的屋脊上,一條龍頭魚尾的螭吻飛翔在雲端。四角飛檐如同鳳凰展翅般,高傲的直入雲霄,飛檐的兩邊
,分別站立着形態不一的小獸。檐下,紅木的牌坊式大門上,用瘦金體書寫着“玉氏宗祠”。院內的主體建築是供奉祖先牌位和進行祭祀的寢殿,玉氏宗祠是玉氏宗族的象徵,是族權和神權交織的中心。
與普通的北方宗祠建築最不一樣的,是它兩側的山牆高於屋面,隨屋頂的斜坡面而呈階梯形,類似南方一些地區流行的風火山牆。玉氏宗祠的建築是中軸線式的左右對稱,有前院,後院,堂屋,廂房,遊廊,寢殿。這裡廳堂軒昂,庭院幽靜,曲徑迴廊,石鼓門簪,花木扶疏,古木參天。院子裡的門、窗、屏、牆、欄、樑架、屋脊,無處不是精美的各式木雕、石雕、磚雕和灰塑、陶塑,與雄偉的建築渾然一體。
玉氏祖先曾經出過八位進士,十四位舉人,一位一品大員,兩位二品,五位四品,再低的品級不勝枚舉。
我站在寢殿的門前,習慣性的伸手到腰間摸索鑰匙,腰間空空,這纔想起,所有的鑰匙在我離家的時候都留給無痕姑母了。如果在平時,我會轉身離開,安安靜靜的等待家裡人來接我。但是,今日,我的心中有一股說不清楚的蠻力似火焰般燒灼着,我一定要進去。我低頭開始在四周尋找工具,尋找能撬鎖的工具。但是,院子裡很乾淨,我連一根木棍兒都沒有找到。
我徹底的憤怒了,兩隻眼睛裡閃動着火光,牢牢的盯着寢殿門上的那把鎖。鎖上面的每一個紋路,每一朵雕花,甚至每一處劃痕,我都看得清清楚楚。彷彿我雙眼中噴射出來的火焰,就可以把它燃燒成灰燼。
此時,我的腦中靈光一現,我想起我在後院似乎看到過一把斧頭,或許是老李劈柴時用的。我瘋了似的跑到後院,找到了斧頭,猶如找到了價值連城的珠寶一樣,把它牢牢的抱在懷裡。
我又迅速的回到了前院寢殿的門前,我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雙手緊緊的握着斧頭把,兩眼直直的盯着門上的鎖。心裡殘存的一點點的理智使我猶豫了,我感覺自己的手在微微的顫抖。
“姑奶奶,您、您、您這是要做什麼啊?您快把斧頭放下吧!”
伴隨着身後老李的叫喊聲同時響起的,是夢中的聲音,“你的罪孽深重!罪孽深重!罪孽深重!罪孽深重……。”
夢裡的聲音不斷的迴響在耳邊,一聲響似一聲,一聲蓋過一聲,一聲高過一聲,排山倒海重重疊疊此起彼伏。霎時,所有的理智都落荒而逃,多年來沉澱在內心最底層的情緒,在一剎那,爆發了。
被宮崎純一郎幽禁了十天的恐慌和屈辱;不被承認的愛情和身份;尋找不到的價值和地位;無處安放的感情和靈魂;不知何處是家的苦惱和悲涼;所有的悲哀和不解;所有的痛苦和迷茫;所有的淒涼和無助;所有的憤怒,所有的酸甜苦辣;都在那一刻爆發了,猶如火山口噴涌而出的岩漿般,一發而不可收拾。
愛與天使隱身了,恨與惡魔出動了,我的靈魂被恨的繩索捆綁的更緊、更緊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