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丫鬟梅朵倉惶的指證中,我像一隻剛睜開眼的雛獸一般,茫然而不知所措。不管是不是白依依的有意爲難,在衆目睽睽之下,我該如何袒護承智二哥一家呀?此時此刻,我真的需要一個同盟。我用眼角的餘光掃過,坐在上座的無痕姑母,她面色凝重的沉默着。
而我的沉默引起了白依依的不滿,就在她忍不住要發難的時候,二嫂楊柳不急不緩的來到議事廳中間,“姑奶奶,小婦人有話要說。”
在得到允許之後,楊柳用她永遠比別人慢半拍的語速說,“梅朵是大嫂的貼身丫鬟,小婦人以爲不足爲憑。”
“呦,你說我和丫鬟串供啦!”白依依立即不依不饒的尖叫着。
“大嫂,如果您只有一個證人的話,我認爲是不公平的。”
“我,我……你,你……。”
白依依的一時語塞,卻讓我抓住了機會,我打算跳過這些細枝末節,直接面對承智二哥,更希望他能爲他自己做些什麼。
“二哥,您是否賭玉?”
“什麼是賭玉啊?”
對於承智二哥的問題,我差一點就對他做鬼臉。承祖大哥在他的耳邊低聲的解釋,
“二弟,賭玉就是“賭石頭”,是一種很古老的玉石材料交易方式。”
承智二哥用手搔了搔後腦勺,依然一臉的困惑,“我不過是憑着我的好眼力,得到了不少價格便宜的好石料而已,這個……這個、算嗎?”
白依依臉上的得意之色更重了,她蓮步款款的走到我的面前,“姑奶奶,我沒說謊吧!二爺自己都承認了!”
我用眼神狠狠的賞了她一記耳光,然後,脊背挺直,下巴微擡的坐在座位上,說,“賭玉一事,二哥全不知情,所以,押後再議。”
“今天,到此爲止吧!”
無痕姑母淺淡的聲音裡,是不容反駁的威嚴。白依依心有不甘的閉上了嘴巴,卻用眼睛在二嫂楊柳的臉上,惡狠狠的颳了刮。
每個人都懷着不同的心事,各自散去。
“關起遠,此事,你怎麼看?”
“姑奶奶,二爺怕是保不住了,單看要如何保住兩位少爺了。”
“嗯!”
我心煩意亂的放下手中的茶盞,目光落在琢器堂門外石階上,心裡重重的嘆了一口氣。
白依依回到房中,一臉惱怒的質問丈夫,“剛纔,你爲什麼不幫腔呀?”
玉承祖坐在牀邊的椅子上,嘴邊掛着笑,眼裡裝着無奈,對妻子說,“依依,凡事不可強出頭,到頭來,會適得其反的。”
白依依一下子就泄了氣,跌坐在牀上,撅起嘴巴,可憐兮兮的看着丈夫,“咱們,接下來要怎麼辦啊?”
玉承祖和妻子並排坐在牀上,輕輕的攬住她的肩,輕聲說,“等,耐心的等。”
白依依倚進丈夫的懷裡,臉上露出倦意,她認真的點了點頭,夫妻倆不再說話,安靜的坐着。
玉承智回到家中,照例
扎進自己的玉石堆兒裡,沒和妻子多說一句。妻子楊柳,也只是靜悄悄的站在房門外,看着對玉石如癡如醉的丈夫,把嘆息聲原封不動的,咽回了肚子裡。
楊柳的心裡明白,丈夫怕是過不了這一關的,自己自然是要陪着他的,只是兩個兒子必須要留在玉家。自嫁進玉家,她一直恪守婦道,敬老愛幼,平日裡,連家裡的下人,她都陪着三分小心。但是這次,她必須爲兩個兒子爭一爭。楊柳轉身,快步走出了院子。
莫言有些擔心的看着,回來後一直坐在書桌後面,手裡舉着一本書,但是,並沒有看的玉博文。
“老爺,姑奶奶請您,有事兒嗎?”
莫言終於還是沒能忍住,小心的,輕輕的問出了口。玉博文好像沒有聽到,依然呆呆的坐着,
“老爺,姑奶奶請您,有事兒嗎?”莫言的聲音稍稍的提高了一點,但還是陪着小心。
“啊!哦,沒事。”玉博文一驚,回過神兒來,“莫言,跟你說了很多次了,沒有外人的時候,叫我‘博、文’。”
“奴婢一時改不了口。”
“又來了,不要說自己是‘奴婢’,明白嗎?”
“是的,奴婢,不是,我……呵呵,莫言還是不習慣。”
莫言低着頭,羞得滿臉通紅,像個熟透了紅蘋果。玉博文繞過書桌,走到她的身邊,溫柔低語,“慢慢會習慣的,記得叫我‘博、文。”
“莫言給您換盞新茶來。”
莫言滿面含羞帶怯的匆忙離開,她沒有看到玉博文臉上半是幸福,半心酸的表情。
玉博文發呆出神想的是玉玲瓏,他唯一的女兒。自從女兒歸家以來,他還是第一次近距離的看見她。女兒出嫁的時候,還是個孩子,臉上稚氣未脫。但是,他今天看見的女兒,已經出落成一個大家庭的掌家了。女兒長大了許多,變得成熟穩重,變得有些陌生。她已經不再是那個纏着自己問東問西,嬌憨的小女兒了。心底一聲長長的嘆息,似欣慰,似不捨。
玉博君極力想埋頭在書齋中,不願意理會妻子沒完沒了的嘮叨。
“這是件好事。兩個女兒已經出嫁,就不算玉家人了,兒子快學成回國了。也不知道,兒子在那邊好不好?過得習慣不習慣,這個小沒良心的,出門就忘家,都快半年沒來信了。就不知道,家裡還有個娘惦記他。算算咱們承德也該娶媳婦了,這可是件大事兒,我得好好琢磨琢磨。如果,承智被趕出玉家,對咱們兒子是有好處的。我得讓承德趕緊回來,抓緊時間娶妻生子,不能讓承祖兩口子,把便宜都佔了。只是,不知道老姑奶奶和姑奶奶是怎麼想的,沒想到,玲瓏這丫頭,一當上姑奶奶就不一樣啦!其實,我…………。”
玉博君真的沒覺得,自己和這件事情有什麼關係,他也沒理會妻子,由着她自言自語。反正,就算沒人理睬,她也會說個沒玩沒了,把所有不相干的人、不相干的事,統統的唸叨一遍。
西小樓的堂屋裡,燈火通明。
晚膳前,二嫂楊柳來了,哭訴了好一會兒,主要是希望,能讓兩個孩子留在玉家。無痕姑母推說身體不適,沒有露面。我獨自勸慰了一陣子,我和她都知道,我原本就無法承諾什麼。
晚膳後,無痕姑媽和我,還有關起遠,在一起商量這件事情。
我不停的在堂屋的地上,來來回回的走動,像是發了熱病,“姑母,您快給拿個主意吧!我都快頭疼死啦!”
“起遠,你坐。”
這句話,玉無痕和關起遠說過很多遍,可是,關起遠一直保持着,一個總管該有的禮貌,所以,玉無痕始終覺得,他似乎更在意“玉府總管”的身份。
“謝老姑奶奶。”關起遠拘謹的只坐了半張椅子。
“起遠,你怎麼看?”
關起遠從椅子上欠了欠身體,說,“老姑奶奶,此事不難……”
“不難?關起遠,你說夢話呢吧!”我打斷他的話,直衝到他面前,雙手叉腰成茶壺狀,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玲瓏,你哪裡還有掌家的樣子啊!”
“哦,對不起,姑母,我是太着急了。”我趕緊恢復正常的舉止,坐到椅子裡,眼觀鼻鼻觀心。
玉無痕不動聲色的捕捉到,關起遠眼裡稍縱即逝的目光裡,充滿着憐惜和寵溺。她的心頭沒來由的一緊,關起遠對自己的女兒,怕是都不曾有過這樣的目光吧!
“老姑奶奶,姑奶奶,二爺的事情可以處罰,但是,不必開宗祠昭告族人。兩位少爺年幼,所以,由老姑奶奶撫養。”
我反覆想着關起遠的話,不開宗祠昭告族人,可以說,此事只是玉府的家務事,與他人無關。玉達仁和玉達勇名義上由無痕姑母撫養,府裡就算是有人不服氣,怕也不敢說什麼。這樣一來,不但能夠暗地裡幫助承智二哥度過難關,而且,能將兩個小傢伙,名正言順的留在府裡。
無痕姑母對我微微的點頭,我馬上對關起遠說,
“事情就交給你辦吧!”
“是,姑奶奶,小的明白。”關起遠起身離開。
屋外夜涼如水,無痕姑母和我沉默的坐着。我覺得心裡堵得慌,“姑母,這個家,值得嗎?”沒頭沒尾的一句話,無痕姑母還是明白的。
“玲瓏,也許他們是自私了些,心裡裝着自己多了些,每個人都在爲自己盤算。可是,玲瓏,他們不是壞人,他們有他們的道理。他們是……你的家人!”無痕姑母的眼睛裡浮起一層水霧,沒有焦點,聲音裡藏着淡淡的糾結。
家人?家人不是應該互相扶持,互相關心的嗎?爲什麼他們能眼看着自己的家人,陷入困境而無動於衷,更有甚者推波助瀾,唯恐天下不亂。
無痕姑母似青煙一般飄過堂屋,回房去了。我卻無法入睡,走到門口,坐在門檻上,託着腮,看着天。瀚海的蒼穹裡是否真的有主宰命運的神?如果有,他爲什麼對人間的無奈和傷心視而不見?如果沒有,我的命運又是被誰束縛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