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故意用手帕偷偷的擦了擦眼睛,相信我的眼淚,在於逢春的心裡應該起了很大的作用。因爲我偷瞧到於逢春眼睛裡深深的憐憫與憤怒,表情也變化成了一片深刻的痛楚。
“最近,每次見你,你的眼睛總是紅紅的,正是因爲此事,對嗎?因爲此事,你經常躲起來偷偷的在哭,是嗎?”
“嗯,”我輕輕的點了點頭,故意不去看他,“讓您每天來爲我請脈,也只是個藉口,我只是想找個說話的人。大哥,別看玉家是個名門望族,外頭看起來風光無限,其實,我心裡的苦又有誰明瞭,我又能和誰說啊!”
“難道,老姑奶奶就不管嗎?”
“大哥,我求求您,今天,我和您說的這些,您可千萬千萬不要對別人說啊!姑母已經上年紀了,她承受不起了!”
我如微風撫弱柳般走到於逢春的面前,用雙手緊緊的拽住他的衣袖,輕輕的搖擺着,臉上的神情無限的真誠而懇切。
於逢春的心被玉玲瓏的委屈求全,深深的刺疼了,整顆心,都爲着她的難過而難過,爲着她的無奈而無奈,爲着她的美好而痛苦,爲着她的委屈而憤怒。於逢春覺得玉玲瓏是世間最美好,最純淨,最無私的女子,她不應該受苦,不應該受委屈,她應該快樂,應該幸福,應該得到所有人的憐惜和疼愛。於逢春的眼前浮現出站在藥草田裡,與他談笑風生,滿臉都是陽光般燦爛笑容的女孩。
“玲瓏,大哥能幫你點什麼嗎?”
“您願意聽我說話,就已經幫了我不少了。大哥,我累了,您先回吧!明天,不要再來了。”
“爲什麼?爲什麼明天不讓我來了?”
“大哥,您就別問了,如此做對您對我都好。”
我一臉的落寞悲傷重新來到窗口,全神貫注的看着窗外。耳邊響起於逢春深深不捨的,無奈的嘆息聲,然後,是輕手輕腳的關門聲。於逢春走了,接下來,我就只能等待了,等待我精心策劃的這齣戲,能達到怎樣的最終效果。
我在賭,和老天爺賭,和人心賭,就賭我在於逢春的心裡到底有多重要。我相信,只要於逢春願意,他一定會把事情做得神不知鬼不覺,不會留下任何把柄。如此,我只需要坐收漁翁之利,而不需要收拾餘下的爛攤子。
很快,父親的房裡傳出喜訊,莫言真的有喜了。面對父親的欣喜若狂,面對莫言的含羞帶怯,面對白依依的幸災樂禍,面對家裡或喜悅,或不屑,或等着看好戲的種種心態。我冷眼旁觀,不發一言,不聞不問,我相信於逢春會把我想要的結果,給我的。
又是陰曆十五六了,月亮圓圓的孤獨的懸掛在天邊,不那麼明亮,有些黃黃的發着懶。我站在後院假山上的涼亭裡。亭子的名字是祖父起的,叫做“覽翠亭”,八角飛檐的攢尖頂,天藍色的琉璃瓦,硃紅色的柱子,榫卯結構,線條流暢,精緻小巧。左右的柱子上是一副烏木金字的對聯
“二八春日一抹殘紅染鮫綃,三五知己一壺老酒笑古今。”
橫批“春去春回”。
昏黃的月光下,關起遠依舊一襲灰色的長袍,面容有些憔悴,眼神卻犀利如昨。
“關總管,找我有事?”
我不想被打擾,更不想
與他單獨見面,所以,我說話的語氣就有了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冷漠。
關起遠聽到“關總管”這三個字從玉玲瓏的嘴裡說出,原本還算平靜無波的心,霎時涌起滔天巨濤。他眼神複雜的望着一身素白的玉玲瓏,銀色的髮簪把一頭秀髮整齊的盤於頭後,雪白的錦緞旗袍包裹着瘦弱的身軀,與孤懸於天際的昏黃相對應,紅塵中的玉玲瓏反倒更像月亮,幽幽的發着蒼白的光。猶如一縷飄蕩在風中的幽香,一片孤寂無依的月光,一抹聊齋裡的野狐孤魂。
“姑奶奶,明天是否請於大夫過府,爲莫姨娘請脈,小的請姑奶奶示下。”
我沒說話,關起遠明明知道我對於此事的態度,我覺得他是故意的,我想他應該還有別的話要說,我保持沉默。
“於大夫上次爲莫姨娘開的保胎的藥都用完了,小的想……。”
“關總管,”我不客氣的打斷了關起遠,我突然間失去了聽他兜圈子的興趣和耐心,“有話直說,別繞的那麼遠。”
“小的想知道,姑奶奶是如何看待此事的。如今,您如此的不發一言,不聞不問,似乎不是您做事的風格。”
“哦,那你說,依我的風格,我要做什麼?”
“小的不知,不敢妄加猜測。”
“哼,”我的臉上一絲冷笑,卻掩飾不住內心的慌張。
關起遠還真是瞭解我呢!他懷疑,他猜測,卻拿不準我具體要怎麼做。他是在試探我。多可悲啊!原本還心心相印休慼相關的兩個人,轉眼間,就變得相互猜疑,相互試探,相互提防了。彷彿之前的親密是一個無法複製的夢境,“皆如夢,何曾共,可憐孤似釵頭鳳。”
十天,短短的十天,就把我和關起遠互相聯繫緊密的世界,惡狠狠的撕扯成了完完全全壁壘分明的兩個陣營。我和他再也無法心貼心的關心彼此,再也不能心連心的靠在一起取暖了。我再也看不到讓我安心,讓我安全的目光,再也看不到讓我歡喜,讓我快樂的憨憨笑臉了。
關起遠站在我面前,一樣質樸斯文的長衫,一樣不怎麼好看的面容,一樣低沉渾厚的聲音。可是,人已經不是原來的那一個了!很遺憾,真的遺憾,但是,遺憾就遺憾吧,人生一世誰能沒有些遺憾呢!任何人的一生中都會有或多或少的遺憾,我當然也不會例外。面對遺憾,我能做的就是接受,把遺憾放在心底,慢慢的消化它溶解它。我直視着關起遠的臉,淡淡的輕柔的笑了。
玉玲瓏的笑,讓關起遠打心底深處冒出一股寒意,那是一種貌似淡漠卻寒冷如冰的笑。
“想知道我要做什麼,是嗎?我不會告訴你的,不過,你可以繼續試探下去,繼續提防。慢慢來,不着急!”
“玲瓏,我求你,千萬別做讓自己後悔的事情!”
關起遠突然崩潰的對我喊了起來。是什麼刺激了他?或許是我悠然的,無所謂的神情吧!
“關總管,請自重!”我收起臉上所有的表情,原本就冷冷淡淡的語氣裡,透出了冰雪的氣息。
關起遠一愣,馬上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是啊!如今的他已經沒有立場和能力叫她“玲瓏”了,這一切究竟是怎麼發生的?從哪一刻起,一切就都不一樣了?爲什麼啊?關起遠
的心裡開始有些迷糊了,但是,他唯一清楚的,是不管玉玲瓏即將要做什麼,最後,受傷害最嚴重的只能是她自己。關起遠能做的真的有限,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很快就到了莫言分娩的日子,於逢春果然沒有讓我失望,莫言生下來的是個死胎。我的賭運不錯,這場賭局我贏了,完完整整的贏了。
父親的痛心疾首,莫言的失魂落魄,讓我感到一種報復的快感,心底有了一絲解脫,一絲輕鬆。要痛,大家就一起痛;要恨,大家就一起恨;要哭,大家就一起哭;誰都別想躲,誰都別想逃,一點都不會少的。
正在我認爲事情已經可以完美的落幕之時,李淑媛突然登門拜訪,掀起了更大的風波。我明白李淑媛來者不善,所以,屏退了所有的下人,空曠的議事廳裡只剩下我和李淑媛。
“我看,你我之間就不必客套了,有話,說吧。”我想盡量縮短和她單獨相處的時間,直接開口了。
“哼,小丫頭,還是如此沉不住氣啊!”
我面無表情,目光空洞的瞅着她。李淑媛微微的眯了一下眼睛,眼前的這個小丫頭,竟然如此的利用自己的丈夫,是不可原諒的。
“我的來意,姑奶奶不知道嗎?”
“您覺得這麼繞來繞去的很有意思,是嗎?”
“怎麼?着急了?姑奶奶要是有事,就請先忙着,我可以等,我有的是時間和耐心。”
我忽然笑了起來,笑出了聲音,冰冷的笑聲穿透了凝固的空氣,發出刺耳的響聲,“李淑媛,你倒是一點都沒變啊!好,我失陪了!”
說完,我站起身子,頭也不回的,直接向屋子外面走去。在我即將跨過門檻的一剎那,
“等等。”
身後李淑媛的聲音裡,有了些許的不確定,不自信。我還是沒有回頭,但是,也沒有再往前走。
“我問你,你爲什麼要利用逢春?你明知道他是在乎你的,他那麼善良,你怎麼忍心?”
我緩緩的轉過身子,與李淑媛面對面,“您的話,我沒聽懂。”我抑制住心中澎湃的情緒,努力的保持着語氣的淡漠與平和。
“別跟我裝糊塗!”李淑媛的聲音提高了許多,語氣裡也多了煩躁不安。
“我可是的真糊塗啊!”
她的煩躁不安反倒讓我平靜了很多,我的心裡啞然失笑,原來,李淑媛也有慌亂不知所措的時候啊!
“你!莫姨娘肚子裡的孩子!這回你聽懂了吧!”
李淑媛咬牙切齒的說出原因。我輕柔的,慢慢的走到李淑媛的面前,對她眨了眨眼睛,嘴角輕輕的上揚,慢條斯理的對她說,
“沒有。我還是沒有聽懂。”
“好,玉玲瓏,掌家之後你還真是進步不小啊!我直話直說了,你利用逢春讓莫姨娘的孩子胎死腹中!這回你聽懂了吧!你還要狡辯嗎?”
李淑媛高聲的叫着,語氣裡充滿了豁出去的氣息和決心。我的心裡一緊,一陣寒意躥過脊背。該死!她是怎麼知道的?於逢春告訴她的,一定是,他們畢竟是結髮夫妻。看來,李淑媛是來興師問罪的。但是,沒關係,她無憑無據,我從來沒有在於逢春面前提過,關於莫言孩子的一字半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