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撒謊,不可能!”我從椅子上跳了起來,直視着他的眼睛。
“我沒說謊。可不可能的,你自己想想吧!”宮崎純一郎站起來,要離開。
我掀翻了飯桌,直衝到他的面前,雙手抓起他胸前的衣服,憤怒的大聲喊叫着,
“不,不!你在說謊,你是爲了打擊我,你一定是在說謊!這不可能,完完全全的不可能!你說話啊!你說,你在說謊騙我,是嗎?”
我的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竟變成了低吟。我用希望的,祈求的目光看着他,我多希望他能承認,他所說的都是謊言是在騙我的。兩行清淚驀然而下,劃過我的臉頰,在下巴上匯成了一滴傷心絕望的淚珠,墜下。
宮崎純一郎沒有說話,也沒有生氣,他達到了目地,他看見了效果。望着玉玲瓏死灰一般的臉色,深不見底的絕望眼神,宮崎純一郎在感受到勝利喜悅的同時,他的心也痛了,他要趕緊離開這間屋子,否則,他會忍不住將玉玲瓏攬在懷中,吻幹她臉上的淚,安慰她受傷的心。
宮崎純一郎狠狠的把我推倒在地,匆匆轉身離開了房間。我撲倒在地毯上,昏死了過去。我漸漸的清醒過來的時候,夜已經很深很深了,四周很靜很靜,靜得只能聽到我自己的呼吸聲和心跳聲。我緩慢而費力的從地上爬起來,玻璃窗折射進來一屋子的月光,輕柔嫵媚,詭異清靈。
我的感情在對我說,“你不能相信宮崎純一郎的話,他居心叵測,所以,他說的一定一定不是真的。”
但是,另一方面,我的理智在對我說,“想一想,再想一想,他說得不是沒有可能,他竟然會知道大嫂的閨名,這不是太奇怪了嗎?”
感情與理智各執一詞,我覺得,我真的已經瘋了!
松田青木一張從來沒有任何表情變化的臉上,長着一雙白眼球多黑眼球少的眼睛,此時,這雙眼睛緊緊的盯着,坐在寫字檯後面的宮崎純一郎。
宮崎純一郎喝了點酒,似醒非醒,似醉非醉,雙腳高高的架在寫字檯上,嘴裡斜叼着一支菸,身體深深的陷在椅子裡,眼神沒有焦點,散淡迷茫。
宮崎純一郎的心事,他都看在眼裡,對於宮崎純一郎,松田青木實在是太瞭解,太熟悉了。這些年來,宮崎純一郎身邊最親近的人恐怕就只有他了。松田青木是那種只要認定了一個目標,就絕不回頭的人,有時候決絕得沒有一絲人味。
宮崎純一郎也被松田青木培養訓練成了和他一樣的人,可是,最近,松田青木發現了宮崎純一郎在慢慢的變化,開始有了人情味,有了猶豫,有了感慨,有了失魂落魄。這種變化是松田青木始料未及的,也是絕對不能容忍的,所以,他下定決心,不能讓情況再繼續惡化下去了,要徹底的斬斷宮崎純一郎心中的牽掛和念想。
“少爺,您今天做得非常好,要是能再加一把勁兒,達成老爺的願望便指日可待了!”
“繼續說。”宮崎純一郎懶散而漫不經心。
“您應該把老爺當年的事情一併跟她說了,她的精神會崩潰的。只要能徹底擊毀她的心理防線,咱們就徹底的成功了。”
宮崎純一郎的心裡一驚,把腳從寫字檯上拿了下來,狠狠的把手中的菸頭掐滅在菸灰缸裡。如果,真的按師父的吩咐去做,那麼,他和玉玲瓏之間便徹徹底底的沒有任何可能了。玉玲瓏會恨他,會恨不得他死。
松田青木看出了他的猶豫,“少爺,做大事不可有婦人之仁。”
“好吧,我去對她說。”
聽到宮崎純一郎無奈的妥協,松田青木滿意的轉身離開。宮崎純一郎並沒有馬上去找玉玲瓏,他下意識的拖過一天算一天。這幾天,宮崎純一郎每天都喝得爛醉,每晚他的牀上都換不同的女人,有時甚至不只是一個,他要麻醉,他要逃避,他不想面對最後的攤牌。
松田青木只是遠遠的看着,沒有阻止,也沒有必要阻止。松田青木的心裡很明白,凡事不能逼得太緊,逼急了容易產生反效果。表面看起來越是強大的人,內心就越是脆弱得不堪一擊。
我迅速的消瘦着,蒼白憔悴失魂了。我的靈魂飄在屋頂上,飄在門窗間,飄在空氣中,就是不在我的身上。我整個人都輕飄飄的,感覺不到一點真實,感覺不到半分力量,感覺不到絲毫的氣息。但是,我用最後的一點點意志堅持着,我倔強的不願意倒下,尤其不願意倒在我的敵人面前。
內心深處的某種東西正在繼續的肆意的滋長着,它如同某種攀藤植物一般,沿着我的血脈,沿着我的骨肉,沿着我的神經,沿着我的靈魂,放肆大膽的,毫無忌憚的滋長着,攀爬着,蔓延着。
一個陰雨天。從昨天晚上開始,雨點就不停的打在玻璃窗上,由一聲一聲變成了渾然一片。彷彿這個世界,除了雨聲,便沒有了別的聲響。我坐在沙發上,神思恍惚的聽着雨聲,朦朦朧朧的想起一句詩“留得殘荷聽雨聲。”我記不清是哪朝哪代哪個詩人的詩句了,只是記得《紅樓夢》中的林黛玉說過。
原來,沒有了殘荷我也可以聽到雨聲,只要世間的人羣和建築依然存在,
在哪裡都可以聽到雨聲。或許感覺中,聽雨的人變了,聽雨的心思變了,然而,雨聲還是林黛玉聽到的那個雨聲,雨聲沒有變。
房門豁然大開,嚇了我一跳。宮崎純一郎跌跌撞撞的走了進來,他的頭髮亂蓬蓬的,鬍子也很久沒颳了,鬍子茬佈滿了下巴,眼神迷亂,衣裳不整,渾身的酒氣。我從來沒有見過他如此邋遢,如此狼狽。
宮崎純一郎晃晃悠悠的走到我的面前,“姑奶奶,您,呃、好啊!”他的身體打晃兒,打着酒嗝,舌頭打結,滿嘴酒味。
我厭惡的別開臉,“宮崎先生,您喝醉了。”
宮崎純一郎踉蹌的後退幾步,一下子癱坐在沙發裡,眉頭打着結,眯着眼睛望着玉玲瓏。她的眼窩深陷,一臉疲憊,可是,她依然不肯倒下,不肯低頭,不肯認輸。宮崎純一郎越看越覺得,玉玲瓏猶如玉石一般,即使是粉身碎骨了,也依舊透出晶瑩無暇的光澤。他的心裡大痛,這個女人應該是他的,這個玉石般優雅堅強的女人應該是他的。
宮崎純一郎猛地站起身子,衝到我的面前,攬住我的腰,把我打橫的抱了起來,快步走到牀邊,一下子把我扔到了牀上。我驚慌失措的還沒來得及反應,他就合身狠狠的壓住了我。他的臉離我越來越近,我扭頭躲開了他的嘴脣,他的嘴脣落到了我的脖頸上,他的手迫不及待的撕扯開我的衣服,我用盡全身的力氣要推開他,卻讓他將我的雙手牢牢的定在牀上,我被他壓得緊緊的,沒有一絲一毫的反抗能力。
宮崎純一郎嘴裡喘出的粗氣,不斷的噴在我的臉上,淚順着我的眼角滑落,我緊緊的咬住嘴脣,不讓自己哭出聲音。他的嘴脣沿着我的脖頸一直吻到了我的胸口,
“宮崎純一郎!”我用盡渾身最後的一點力氣大聲的喊着。他停住了,我大睜着雙眼,仰着下巴,挺直脊樑,直直的盯着他的眼睛,慢慢的,輕輕的,一字一頓的對他說,“別讓我恨你一輩子!”
宮崎純一郎看見一滴閃耀如繁星的血珠,順着玉玲瓏的脣邊墜落,他突然間失去了所有的力量,翻過身四仰八叉的倒在牀上。
我急忙起身走到梳妝檯前,整理好散亂的頭髮和衣服,“宮崎先生,請您離開。”
良久,宮崎純一郎從牀上坐起來,“玲瓏,如果你聽了我要說的事情,也許,你真的會恨我一輩子的。”
我沒有理睬他,獨自走到窗邊,靜靜的聽着雨聲。
“你聽過宮崎風這個名字嗎?”
我心裡一驚,轉身看向宮崎純一郎。宮崎風是我這輩子都無法忘記的名字,他是綁架承祖大哥,殺害博雅二叔的元兇首惡。
“宮崎風是我的父親。”
一聲炸雷震得我頭暈耳鳴急怒攻心怒火中燒。我衝到宮崎純一郎的面前,直接用雙手掐着他的脖子,
“我殺了你!”
宮崎純一郎竟然沒有半點反抗,雙眼靜悄悄的望着我,他的眼神從未有過的清澈明亮。我發狠的用力掐着,這時,他突然對我笑了,很乾淨很透明的笑,他艱難的吐着氣,對我說,
“能死在你的手裡,我心甘情願!”
一瞬間,所有的勇氣都離開了我的身體,我緩緩的鬆開了手。宮崎純一郎劇烈的咳嗽着,好半天,才緩過氣來。
“呵呵,你實在不是殺人的材料,太心慈手軟了。”
我背過身子不想看他,全身微微的發着抖,淚模糊了我的雙眼。哦!我真沒用啊!我真恨自己!博雅二叔,對不起,仇人就在眼前我卻沒有能力殺了他!
“能不能告訴我,事情的來龍去脈?”
宮崎純一郎點燃了一支菸,振作了一下精神,
“我出生在日本高貴的武士家族,從幼年起就開始接受傳統而嚴格的武士教育,父親去世的時候,我剛滿十九歲。父親的骨灰被運送回家的那天,正是我的新婚之日。
我完全的崩潰了,發誓要爲父親報仇並且不惜一切代價完成父親的遺願。之後的歲月裡,報仇成爲了我人生唯一的目標,也是唯一的精神支柱。
我通過各種渠道瞭解關於玉家所有的事,所有的人,我拼命的學習漢語,學習漢文化,特別是學習玉文化。我有意和玉承德成爲同學,並且耍了一點小伎倆,迅速的和他成爲了朋友,從他那裡我才知道玉家祖傳玉如意的傳奇和神秘,同時,也終於瞭解了父親爲什麼會對一件玉如意如此的癡迷,如此的情有獨鍾,甚至最後賠上了自己的性命。
一切事情都準備完畢後,我來到了中國。既然是要報仇,就得從玉家最薄弱,最關鍵的一環入手,那就是你——玉府的掌家姑奶奶。只要能掌控住你,不但能達到毀滅玉家的目地,而且還可以輕而易舉的得到玉如意。
我的父親和玉承祖曾經有過合作,所以,我找來了玉承祖。在我曉明厲害之後,玉承祖告訴了我許多關於你的事情。我認爲,馬子服這個人可以利用一下,因爲在我看來,不管多聰明的女人,只要遇到愛情就會變成白癡。我先利用玉承祖,讓他想辦法使馬家商行的生意陷入困境,然後,由我出面幫助馬家脫離困境,如
此馬子服就可以爲我所用了。
沒想到,我提出的條件,卻被馬子服一口回絕了。我又利用玉承祖在商界的影響,使得馬家借貸無門,可是,在如此困難的情況下,馬子服還是拒絕了我。他說,‘我至死都不會做任何傷害玲瓏的事情’。
從那一刻開始,我對你產生了極大的興趣,我動用了所有能動用的渠道打聽你,接近你。由於玉承德的關係我堂而皇之的進入了玉家,而白依依通過玉承祖傳遞給我的消息,使我能順利的接近你。
但是,你卻不喜歡我,甚至討厭我,這讓我有些不知道從何下手了。但是,你與關起遠的矛盾卻給了我一個絕好的機會,我充分的利用了這個機會,於是,你就到了這裡。”
宮崎純一郎如同一個與這一切都不相干的旁觀者,用平淡而安穩的語氣,敘述着。而他的每一字,每一句,聽到我的耳朵裡,進入我的大腦中,便轟鳴着變成了滔天巨浪,變成了一把把殺人的刀。
內心深處的某種東西,迅速的攀爬着,蔓延着,伸展着,佔據了我全部的心靈血脈,牢牢的捆綁控制住我的靈魂。現在,我終於知道這東西是什麼了,是恨!無邊無際無始無終密密實實的恨!
“告訴我,玉承祖和你的父親是怎麼合作的!”我強忍着內心的悲憤,有些事情我必須要弄清楚。
“那次讓我的父親和你的二叔同時喪命的綁架,就是玉承祖與父親的合作。父親可以得到玉如意,玉承祖可以得到一大筆金錢和父親身後的勢力支持,從而完全的掌控玉家的產業。”
宮崎純一郎的語氣依然平淡安穩。我的眼前一陣一陣的發黑,耳朵里耳鳴聲響成了一片。我用手扶着牆,勉強的走近沙發,吃力的坐下。
“你的父親是如何知道,玉如意是假的?”
玉承祖不知道,白依依也不知道,如果,宮崎風當年沒有發現玉如意有假的話,或許博雅二叔會平安無事的。
“這一點,我也想了很久,我猜想,是因爲裝玉如意的紫檀盒子。父親的貼身侍從對我說過,父親臨終的時候,手裡緊緊的攥着一撮木屑,很新鮮的木屑,是裝玉如意的盒子裡掉出來的。可能,父親由此推斷,古老的玉如意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裝在一個新做的盒子裡,所以玉如意是假的。”
天啊!百密一疏,這些年爲了此事,我幾乎想破了腦袋,怎麼也沒有想到問題出在紫檀盒子上。我全身不住的打着哆嗦,怕冷似的把身體緊縮成一團,頹然的倒在沙發裡,用力的把身體狠狠的向沙發深處擠進去。疲憊的閉上了眼睛,頭腦裡白茫茫一片空白,我竟然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由玻璃窗折射進來照射在我的臉上,我睜開眼睛,看見宮崎純一郎坐在牀邊,他坐了一夜。他的背影有些淒涼,有些蕭索,有些寂寞。我突然有些可憐他了,或許可恨之人也會有可憐之處吧!
“得到玉如意之後,可以還給我自由嗎?可以保證不再來騷擾玉家嗎?”
我輕柔而平和的問道,宮崎純一郎被我突然的問話嚇了一跳,迅速的回過頭呆愣的望着我。經過一夜的無眠,他的臉色鐵青而灰暗,眼神黯淡無光,整個人如同從墳墓中爬出來的殭屍一般。
宮崎純一郎似乎沒有聽明白我的話,我又重複了一遍,
“得到玉如意之後,可以還給我自由嗎?可以保證不再來騷擾玉家嗎?”。
他的眼珠開始移動,眼神裡也開始有了光澤,“我保證,我以家族的名譽保證。只要我得到了玉如意,我便還給你自由,而且永遠不再踏足玉家半步。”宮崎純一郎很興奮,聲音在微微的發顫。
“好,我就相信你一次,我帶你去取玉如意。”
“去哪?”
“玉氏宗祠。”
宮崎純一郎愣住了,他沒有想到玉玲瓏如此痛快,如此乾脆的告訴了他地點,也就是說,玉玲瓏有絕對的把握,即使他知道了地點,也無法找到玉如意,好一個聰明絕頂的女子。
“我需要時間準備,咱們明天早晨出發。”話音未落,人已經出了房間。
宮崎純一郎急着要和松田青木商量,一定要保證萬無一失,他絕對不允許再出現任何的差錯。
看着宮崎純一郎匆匆忙忙離開的背影,我的頭腦裡飛快的運轉着,思量着脫身之計。我之所以選擇玉氏宗祠,一是因爲宗祠裡只有一個看門人,如果事情發生突變的話,可以把傷害降低到最小。二是因爲宗祠的四周都是大山,我非常的熟悉那裡的地形地貌,即好脫身,也好隱藏。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也是我現在能想出來唯一的辦法了。
我懷揣着恨,如今,這恨是支撐着我活下去的理由。
我的頭腦開始一點一點的清醒,我再一次開始冷靜的思考。我的情緒開始一點一點的明朗,我再一次開始堅強的面對。我終於知道,原來愛是博大的,而恨是堅硬的。恨也是一種力量,而且,是一種比愛更要強大的力量。
正是,情深陷愈真愈傷,恨緊鎖愈繞愈強。
霧濛濛新仇舊恨,路漫漫煙鎖重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