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9章 今夜,血洗杭州
“見過長威伯。”
林夕再度進了書房,蔣慶之拿着藥煙抖抖菸灰,“可是忘了什麼?”
林夕擡頭,見蔣慶之眸色深邃,心中再無疑慮,“忘了初衷。”
“爲何爲官?這個問題太寬泛,人皆有私心,我也並非是那等有潔癖之人。宦海無涯,坑多路險,尋找依靠也是人之常情。可本伯這裡不收私心太重之輩。”
蔣慶之用藥煙指指林夕。“你被周望壓制許久,徐階淪爲落水狗無法給予你援手,你便想投靠本伯,心中定然還有利用本伯之意,你在期待什麼?”
林夕在那點漆般的深邃雙眸注視下,心中一顫,那一直被壓制着的念頭就涌了出來。
我在期待什麼?
“你骨子裡不喜墨家,不喜本伯對儒家的態度。迫於現實不得不向本伯低頭。心不甘情不願,於是處處彆扭。”
是這樣嗎?
沒錯,就是這樣!
林夕心頭巨震,“本官……”
“本伯曾說過,墨家,來去自由。”蔣慶之吸了口藥煙,“我不介意抱着名利心來投的官員,卻在意身在曹營心在漢的二心。”
——進了我蔣氏門下,你可以爲了自己的前程,可以爲了升官發財,但就是不能玩騎牆。
“陸炳,徐階皆擅長騎牆,如今是什麼下場?”蔣慶之淡淡的道:“本伯給了你兩次機會。事不過三。”
徐渭在旁說:“今日林巡撫若是不來……”
那以後就不用來了。
“你既然來了,必然是有了決斷,不過不着急。”蔣慶之說:“且回去仔細想想本伯的這番話。捫心自問自己想要什麼。莫要違心。去吧!”
巡撫的值房很寬敞,幕僚正在整理文書,見林夕進來,便說:“周望那邊方纔令人來說,有人在下面鬧事,和去查驗田地的小吏打了起來,重傷三人,請示巡撫當如何處置?”
“小吏可曾逼迫過甚?”林夕問,他突然一怔。
他先問的是小吏可曾過火,這是站在了那些豪強和士大夫一邊。
他回想了一番自己最近的言行……
自從蔣慶之來到杭州後,林夕看似配合,可每件事兒都做的極爲彆扭。他覺得蔣慶之對自己不夠禮賢下士,可仔細想來,那只是藉口。
我只是用這個藉口來發泄對新政的不滿。
我反對新政!
林夕渾身冷汗。
這一切,早已被蔣慶之看在眼裡,他不動聲色的觀察着自己,不曾出言敲打。
他在等!
等本官抉擇。
林夕頹然坐下。
“巡撫?”幕僚這纔想到林夕是去試探蔣慶之,“不知那邊如何?”
林夕嘆息,“本官需要仔細想想。”
周望也在想浙江局勢,京師來的使者帶來了一個不大好的消息。
“小閣老說了,蔣慶之在浙江的首要目標不是什麼清查田畝,而是出海。清查田畝固然要緊,可田地就那麼多,就算是全數收歸朝中,也是僧多粥少。那些分不到田地的農戶怎麼辦?蔣慶之此行便是要爲他們尋找一條活路。這條路便是開海!”
周望沉思着,突然問:“小閣老可還有其他吩咐?”
信使說:“小閣老說了,江浙乃富庶之地,蔣慶之若是在此能順利紮根,墨家便會從此騰飛。此事……能擋就擋。不過小心,蔣慶之手腕了得,務必有了穩妥的手段方能出手。”
“阻攔嗎?”周望捂額,“最近本官倒是聽到了些風聲,你回去轉告小閣老,浙江這邊暗流涌動,本官無需出手,只需推一把,便能讓蔣慶之焦頭爛額。”
“可有詳細的謀劃?”信使是嚴世蕃心腹,姿態頗爲倨傲。
周望說:“本官得知,有人準備給蔣慶之一擊,不過具體如何施爲卻不知。”
“坐視即可!”使者彷彿是欽差,大大咧咧的下了決定。
等使者一走,周望叫人進來,指着地面說:“把這地兒給本官洗乾淨,徹底洗乾淨!”
那地兒,正是使者方纔站立之地。
周望走出值房,一個官員急匆匆過來,低聲道:“藩臺,先前林夕去了長威伯駐地,出來後看着有些神思恍惚,咱們在他那邊的人稟告,林夕回來沒多久便無故大發雷霆……”
“嗯?”周望微微蹙眉,“林夕被本官牢牢壓制了許久,投靠蔣慶之乃是無奈之舉。此人原先對新政可不怎麼歡喜,他這是……首鼠兩端,蔣慶之眼中不容沙子……”
周望突然笑了起來,笑的前仰後合。
“哈哈哈哈!”
官員不知他笑什麼,只好賠笑。
“哎喲!”周望捂着小腹,喘息道:“林夕不喜新政的事兒不是什麼秘密,蔣慶之強項,不容二心之人,本官本以爲二人之間少說得等個一年半載的纔會分崩離析,沒想到啊!這纔多久?”
官員一怔,“藩臺,林夕如今只求自保,他不敢和蔣慶之翻臉吧?”
“道不同!”周望說:“道不同,就會不時露出端倪來。蔣慶之何等人,自然能看出林夕言不由衷,首鼠兩端。二人之間定然貌合神離。這是咱們的好機會。去追上信使……等等!”
周望叫住了官員,思忖了一番,說:“讓信使轉告小閣老,浙江形勢大好,本官有把握讓蔣慶之討不了好。” “是!”
看着官員急匆匆出去,周望負手嘆息,“這便是道不同,不相爲謀。林夕虛以委蛇,本官暗中推波助瀾。這杭州,這浙江……越發有趣了。蔣慶之啊蔣慶之,你可知有多少人都在等着你去死!”
……
“嚴黨的道是爲自家謀利。一羣人爲了自己的私利結黨,看似強大,實則各懷鬼胎。陛下對此一清二楚,看到了嚴黨的弱點,只需一巴掌打掉首領,其他人自然就一鬨而散。”
唐順之給蔣慶之說了一番京師最近的變動,“陛下最近曾呵斥嚴嵩,嚴嵩惶恐,回過頭便衝着京師豪強動手,拿了兩家瞞報田地的豪強……”
蔣慶之莞爾,“嚴黨在旁觀新政,這事兒瞞不過那些士大夫,他們覺着這是新政的內部弱點。陛下只是一句話,便令他們看清了一個事實。嚴黨是陛下養的狗,陛下讓他們做什麼,他們就會做什麼。”
唐順之點頭,“以往陛下只是冷眼旁觀,倒是養大了嚴黨的膽子。此次陛下出手,一舉兩得。”
“陛下可惜了。”徐渭嘆息,“若是當初……”
“都過去了。再有,一切都不晚。”蔣慶之覺得這是大明的劫數。
我來,便是要改變這個劫數。
“最近杭州有些暗流涌動。”唐順之一來就去了市井中,他在市井中四處溜達,回來後,向蔣慶之索要夜不收的指揮權。
夜不收乃是蔣慶之的禁臠……這是虎賁左衛人人皆知的事兒。
那是蔣慶之親手教導出來的精銳中的精銳,也是他的殺手鐗。
可蔣慶之卻沒有猶豫就答應了。
“我讓夜不收在碼頭盯着,發現了些有趣的事兒。”唐順之笑着說。
“盯着碼頭作甚?”徐渭問。
“那些人不會甘心。”唐順之說:“最好的反擊之法便是在慶之最在意和最爲倚仗之處給他一擊。”
“水師!”
“對,碼頭最近多了些人,不過,不知對方準備了什麼手段。”唐順之說:“水師被人滲透的千瘡百孔,清洗勢在必行。”
徐渭點頭,“事不宜遲!”
二人都覺得應當馬上清洗水師,從上到下換血。
“倭寇、士大夫……水師上下和這些人勾結在一起走私,有多少人涉及此事,沒法一一捋清。”
唐順之此刻進入了軍師狀態,神采飛揚,讓蔣慶之不禁暗自歡喜。
這是他唯一的知己,但卻宛若閒雲野鶴,不肯出仕。
此刻蔣慶之覺得唐順之不出仕不是壞事兒,一旦他出仕爲官,二人之間的那種超然關係就漸漸變味了。
我是不是有些太自私了……蔣慶之捫心自問。
“……不過若是大肆清洗會有些麻煩,水師會一蹶不振。”唐順之繼續分析,“禁海多年,加之武人地位卑下,百姓不願從軍,從民間很難招募到合適的人。重建水師會困難重重。”
“時機不等人。”徐渭說。
這是個兩難的問題。
唐順之和徐渭只是分析,最終拍板還是要靠蔣慶之。
“這事兒,我有法子。”蔣慶之說:“安心,當下咱們的第一要務是……把那暗流給激起來,再鎮壓下去。隨後就是安撫!”
唐順之點頭,“不可一味強硬,不過安撫之前,必須用霹靂手段震懾人心。”
“老唐,你會看到何爲霹靂手段!”
蔣慶之微微一笑。
陽光從外面照在了書房的地面,反射在蔣慶之的臉側,那笑容看着,竟多了幾分猙獰之意。
……
海面上,數百艘海船蝟集。
中間的一艘大船上,一個神棍模樣的男子眯眼掐指計算,突然睜開眼睛,“今夜月色晦暗!”
倭寇首領們盡數聚在這艘船上。
聞言盡皆看向佐佐千木。
佐佐千木按刀而立,眸子迸發出了異彩,“內應說,最近明軍水師官兵疲憊不堪,此天助我也!”
他回身看着諸位首領。
開口:
“今夜,血洗杭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