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遊鴻宣佈詩會正式開始的那一刻,便有名青年人摺扇一收,急忙起身吟誦了首頗具古意的七言絕句。雖說談不上拙劣,但也難登大雅之堂,反響實在不怎麼樣,那名青年只好憤懣坐下。
詩詞雖是末道,但真要細究起來,其中講究卻也複雜得很。詩詞都有自己的格式,詩無非古風,七五絕律,詞曲則按詞曲牌名寫作,無論詩詞曲總有啓、承、轉、合四部分,而這便是最基本的表面格式,而一首好詩最重要的卻在於意境二字,無論是觸景傷懷還是揮毫天下。作詩便如同塑造一個美人,詞句只是外表,而意境卻是靈魂。當然,無足輕重,二者皆是缺一不可,想要從這數十名才子中脫穎而出也絕非易事。
好在詩會的主辦方並未設置什麼題目,沒有什麼條條框框,任由學生們自己發揮,這一點卻讓不少人暗自鬆了一口氣,若是要考到自己不擅長的領域,那這篤學院之行便算是白來了。
一番交戰過後,場間的氣氛總算也漸漸熱鬧了起來,再沒有人因爲自己所作之詩得不到廣發認可而鬱悶,反倒是一展胸懷也懶得再去爭個勞什子輸贏,就連一旁的楚歌也是聽見了幾首較爲驚豔的絕句,他雖談不上詩詞大家,不過好歹也是讀過唐詩三百首的人物,吃慣了珍饈哪裡還咽得下這些粗茶淡飯?能讓他都覺得眼前一亮的,自然差不到哪裡去。
而於此時,一名青衣女子卻是款款而來,當着衆人的面。也不用避諱便坐到了他身側。來人不如韓依依那般嬌豔絕美,卻如那雪山之巔的蓮花般不惹塵埃,雖是難以捉摸,但也不至於拒人於千里之外。
楚歌看着石桌上擺放的點心,也不客氣地細細品咽。見到好不容易有個熟人前來,倒也不用去裝扮孤傲,笑道:“書癡姑娘不展露兩手?”
“我說過,我並不喜歡這個別稱。”
陸雨坐在石凳上,單手扶桌,一對乾淨的眼眸明晃晃地看着眼前這個奇異的男子。似乎想要將他看透徹般。過了片刻,她才幽幽小聲說道:“你怎麼證明星辰大陸時刻都在運動,爲何住在這大陸上的生靈都感覺不到?”
楚歌愕然,心想這書癡之名還真不作假,竟然到現在都還惦記着此事。他捏了捏眉心。這個問題雖說簡單,在地球更是無人不知的常識,但要與這個大陸上的人解釋清楚怕也極爲麻煩,更重要的是這其中必定要違背那經義上的某些內容。所以,楚歌很知趣地將話題轉移到了詩詞之上。
兩人雖是正常的談話交流,但這一幕落在不遠處的遊鴻眼中卻是在卿卿我我般,誰都知道自己這位陸師妹是個惜字如金的角兒,在這衆目睽睽之下與一個陌生男子如此。那還成何體統?
但他的城府極深,哪會做出什麼衝動的事出來,畢竟這麼多同窗看着。他也不好發怒,不過老師都開口讓自己好好照顧這楚小子了,他哪還有拒絕的道理呢?念此,冷冷一笑,卻是將目光轉到了西南角落裡那位還在獨自濁酒的忠厚書生,恭敬道:“子路兄身爲西陵教會主殿御司。又是通讀經義道藏,才名遠揚天下皆知。如今肯前來捧場實在令篤學府蓬蓽生輝,難得來這一趟。我們這些酸腐文生卻是不允你默默無聞的。”
此話一出,令得在場衆人皆是會心一笑,心想西陵子路才名確實不小,可你畢竟也是教材編學,出過詩集的人物,這酸腐文生的自稱倒也給足了對方面子。只是稍有些心思的人都聽得出來,遊鴻此話便是將書山與西陵劃清了界限,即便是文鬥也有明確的陣營之分,想必是想要爲書山,爲這篤學院爭一口氣了。
書山於西陵教會是大陸最強大的勢力之一,兩者間表面看似和睦,但學生與教會弟子們皆是相互看不順眼,就算有些意氣之爭也無傷大雅。不過遊鴻這話說得也算極爲講究了,在發出挑戰的同時又給足了對方面子,想來到最後雙方也走不到撕破臉皮的地步。
衆人聞言才知開胃菜已經吃完,接下來的便是正餐了,皆是帶着淡淡的興奮之意望向了那名淡漠驕傲的男子。
子路是個驕傲的人,但他確實是有驕傲的資本。
他將手中的青花杯盞輕輕地放在了石桌上,眉頭微皺,彷彿還在品味着佳釀杜康。直到聽聞了此言,他纔將半眯的眼睛徹底睜開,露出的是一對古井無波的眼眸,他鬆了鬆袖口,面無表情地起身,看着遊鴻淡淡開口道:“請!”
得……又是個惜字如金的角兒。
似乎就連發出挑戰的遊鴻都沒想到對方會答應得如此爽快,緩神過來後,他才大笑了三聲,拱手說道:“爽快!那遊某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言畢,他神色漸斂,將雙手負於身後,這纔開始皺眉踱步思考。遊鴻的文名算得上是年輕一代中拔尖的了,年紀輕輕便有好幾部詩集流傳民間,那些富貴人家的小姐終日捧着那些說到人心窩子裡的辭藻,只望有朝一日能見着那位瀟灑不凡的詩人。
民間傳說或許有幾分誇張,但作爲遊鴻的同窗,他們卻是清楚這位師兄是有大學問的,因而,在他思考的這段時間,場間幾乎是保證了絕對的安靜,就連呼吸聲也可以壓低了些,心怕打擾到了他。
沒過多時,遊鴻忽地雙眼一亮,旋即將手中摺扇打開,一首五言絕句便油然生成。此詩寫景,不僅將這初夏的景色描繪得栩栩如生,細品下去卻也讀出另外一番意味,此景抒情,這遊鴻師兄是借花獻佛間接地表達了自己對那書癡姑娘的愛慕之情。
衆人知而不言,都是選擇將這樁忽略了去,紛紛表達了對遊鴻用字之妙的讚歎,果不其然,與這位出過詩集的才子相比,自己差了可不止一星半點。
遊鴻這臨時所得並未遭人詬病,反而是受到了衆人的追捧,當然,這方面也少不了他們身爲書山學生的緣由在其中,既然師出一處,那自然是要保持同一陣線。
“諸位好意,遊某心領了,不過家師拿出了龍血這彩頭斷然是不希望我又拿回去的。遊某偶得不過詠歎夜景,這幾椿糟句實在難登大雅之堂,子路兄還未開口,你們便將我給捧上了天去,也不怕我待會摔得慘痛。”
遊鴻笑罵道。在場中人大多數都與他有舊,自然也不怕幾句話傷了和氣。但他的這番作態落在了篤學府的師弟們眼中卻是令人疑惑了,也不知平日裡傲氣的師兄今兒個真是棋逢對手了還是如何,怎地如此謙遜,實在叫人分不清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此人太假……”
楚歌拿了塊桂花糕塞進了嘴裡,口齒不清地說道:“不過,那兩句詩倒有些意思。”
他這是說的大實話,哪裡知道自己這是當着陸姑娘的面說人家未婚夫的壞話。
“實景、虛情、假意,更無風骨。”
書癡微微皺眉,似乎不滿楚歌這麼高的評價。而後者聞言竟是驚得說不出話來,這陸姑娘平時看着文縐縐的,竟是生了張刀子嘴,短短几字便將遊鴻的漂亮詩句批得體無完膚,不過這幾句話可謂精闢,倒也沒有說假。
楚歌暗暗對其伸了個大拇指,有些期待地將目光轉到了那西陵第二子,青雲榜上排名第三的絕世天才身上。
“聖書萬卷任縱橫,常覺心源極有靈。狂笑驚散四方客,大怒偏向書山行!”
四句一出,滿場靜寂,只聽得不少人喉嚨滾動的聲音,杯盞落地的聲音,衆人皆是感覺到了詩中毫不掩藏的殺意,只覺得背脊微涼,待得回過神之後才發現後背已是溼了一大片。
好一句大怒偏向書山行,這是在名目張膽地挑釁書山麼?衆人驚怒,才發現子路從起身作詩再到此時,那對毫無感*彩的眼眸都是盯着角落裡那個身負黑尺的青年人。
場間之人微愣,這纔想起了二者的身份,那句大怒偏向書山行並不是針對書山,而是針對書山之上的楚歌。這一首殺詩不是爲詩會所作,更不是爲了那滴真龍之血,而是爲了這個天宇學院的學生所作。
撇開教會與天宇學院那段塵封的歷史過往不說,就憑楚歌在那張甲上試卷上留下的言論便足夠教會將其視爲異端給斬殺了去,可那位主教大人態度曖昧,難道是想讓七子親自動手?
一時間猜測紛紛,衆說紛紜,而作爲事件的中心點,楚歌自然不能當作什麼都沒發生。
“你想殺我?”
楚歌雙眼微眯,詩中那道凜冽的殺意作不得假,對方也有充足的理由,可無論如何,就算是要動手,對方也絕不敢選擇在這衆目睽睽之下的。想通了這點,他才稍稍鬆了口氣,此人在青雲榜上高居第三,即便是自己全盛時期也絕不可能是他的對手,平白無故的多了這麼個強大可怕的敵人,鬱悶之餘,他也不免心生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