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妖!”看到靠近過來的東西,維拉稍稍警惕了起來。
之所以只是“稍稍”,是因爲他們三就是在六層混的,自然知道,自從樹妖跟噗嘰共生後,就經常會從秘林中出來,卻跟噗嘰一樣不會主動攻擊。
但這次它們目標明確地朝幾人走來,維拉的手指還是下意識扣緊了刀柄。
沒想到西瑞安卻主動迎了上去,翠綠的眼眸滿是着驚奇。
“這裡也有樹妖?而且……”他仔細端詳着樹妖身上佈滿褶皺的樹皮,“它們身上生長的竟然是蘑菇,而不是常見的苔蘚!”
其中一株較爲高大的樹妖伸出虯結的枝條,如同試探般輕輕纏繞上西瑞安的手腕。
維拉心頭一緊:“喂,沒關係嗎?”
“沒事沒事,”西瑞安閉上雙眼,長睫微顫,周身似乎漾起一層極淡的翠綠光暈,片刻後他睜開眼,看向緊繃着的三人,“它們這是在求助。”
“德魯伊還能這樣跟魔物交流?”菲靈不可思議道。
“是我們精靈血脈賦予的些許天賦,”西瑞安解釋道,“互相放開心靈的情況下,感知簡單的情緒波動,勉強可以做到。”
幾株樹妖完成了“接觸”,緩緩轉身,西瑞安毫不猶豫地跟上:“要一起來看看嗎?”
“會不會是陷阱啊?”維拉嘴上嘀咕着,腳下卻已跟了上去,總不能讓西瑞安一個人去吧。
西瑞安說:“我沒有感知到惡意,不過謹慎些也沒錯,路上打起精神吧!”
在樹妖的引領下,他們穿過被詛咒侵蝕荒蕪的死地,來到了六層倖存下來的另一邊。
樹妖的開道下,幾人穿過了一條幽深、被濃密植被遮掩的小道,來到了終點。
站在秘林的入口,維拉打量着周圍生長着的樹根與附着其上的菌絲,不禁咂舌:“早就聽說過六層深處有個樹妖棲息的秘林,沒想到入口藏得這麼深!”
進入秘林並未深入多遠,樹妖們便停了下來,用枝條指向前方,無需更多交流,衆人立刻明白了它們如此急切的原因——幾株處在枯死邊緣的妖木。
西瑞安眉頭微蹙,目光掃過裹着溼泥的根鬚和周圍新翻的土壤痕跡,再聯想到外面那片焦土,心裡有了大致猜測。
西瑞安小聲地嘀咕:“遷移的方式太粗暴了……”
他不再多言,將雙手輕輕覆在病態妖木的主幹上,口中吟誦着咒文,掌心泛起的翠綠光芒緩緩流淌進妖木的脈絡。
光芒所及之處,樹皮上灰敗的色澤如同被水洗去,隱隱透出內裡蘊藏的生機。
見到有效果,西瑞安露出了笑容。
一旁的維拉卻臉色有些古怪,他的目光從煥發生機的妖木身上移開,下意識地掃視着這片秘林其他幾株妖木,繼而又穿透了樹影,看到了外面那廣闊的焦土廢墟。
需要做的事,是不是又變多了?
——
六層發生的一切自然都在某朵青蘑菇的感知之中。
林珺最大的感想就是:自然魔法,真乃瑰寶!
催熟、療愈,看效果,對蘑菇體系似乎格外親和,感覺比其他屬性的魔法更適合自己!
不過自己還沒在人類中見過擁有自然魔法技能的存在,不知道這是不是精靈專屬的,回頭問一問艾丁。
想要使用自然魔法,一個需要分解出技能,二個需要去學習相應的法術。
不過現在看來,這個精靈用的自然法術好像全跟詠唱有關啊!
用語音噗嘰……?
而且詠唱還用的是完全聽不懂的精靈語,自己又得開始學新語言了?
將這件事記在意識深處的“待辦事項”上,除了這個自然魔法之外,深淵魔法也是林珺想接觸的東西。
可惜自從當初在港口的驚鴻一瞥之後,就再也未曾遇到過使用者,似乎是一種非常冷門的魔法。
關於魔法的研究,林珺就沒有停過,那十多本魔法書籍已經被林珺翻完了,上面記載的法術,林珺基本都已囫圇地學了個遍。
都是些低階法術,並不算難,但由於學得雜,除了用得最順手的泥沼術,能勉強達到冒險者法師快速施法的及格線外,其餘法術林珺大多隻是淺嘗輒止,停留在“會放”的層面。
不過林珺跟法師不同,法師施法慢了是真會被突臉幹掉的,林珺撐死了換一隻魔法噗嘰出來用而已。
……
轉眼數天過去,維拉幾人現在每天都得兩頭跑。
每天先是幫助調理妖木,之後奔赴詛咒肆虐後的荒蕪之地,一點點喚醒大地沉寂的生機。,而這些活全都只能由精靈西瑞安一人完成。
菲音的加速法術還能在趕路時派上用場,而維拉和菲靈,則完全插不上手,完全成了閒人。
兩人幹看着精靈忙碌,實在過意不去。於是,他們便主動承擔起了“後勤”的工作,在六層尚且完好的區域狩獵肉質緊實的長牙野豬,或是採集某些植物系魔物分泌的蜜汁,給大家加點餐。
幾人現在住在樹妖的秘林中,安全無虞,食物由噗嘰提供,蘑菇湯管夠,但想要吃點不一樣的就得靠自己了。
四人在下面忙活的期間,地表的情況逐漸發生了變化。
……
法爾那邊,預期中的地下城崩潰遲遲未至,沉重的現實壓力卻步步緊逼,迫於無奈,只能開始組織人手回到地下城入口,一邊觀察地下城情況,一邊採集蘑菇。
然而,當公會的採集隊伍終於抵達目的地時,眼前的一幕卻讓他們徹底傻了眼——蘑菇有點太搶手了!
隨着最早的一批膽子大的冒險者滿載着蘑菇在城市裡賣了一大筆錢,這充滿誘惑力的消息如同野火燎原,瞬間點燃了周邊所有渴望財富的心。
地下城瀕臨崩潰隨時可能坍塌又怎樣?
自己又不進入地下城,只是在外圍採蘑菇而已,一有風吹草動,拔腿就跑就是!
再說了,倒黴蛋未必就是自己,興許前腳採完蘑菇滿載而歸,後腳它才塌呢?
地下城崩塌的風險看不見摸不着,採蘑菇換來的金幣卻是實實在在的!
在“富貴險中求”的狂熱驅動下,越來越多的冒險者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鯊魚,蜂擁而至,加入了這場蘑菇淘金潮。
冒險者還不是全部,在這各地都缺糧的艱難時刻,難民們同樣被這無本買賣吸引,他們拖家帶口,揹着破舊的揹簍和籃子,也加入其中。
於是,當公會組織的採集隊抵達時,看到的是衆多的投機者以及被光顧了一遍又一遍的菌毯。
別說成熟的蘑菇,就連那些剛冒頭、指頭大小的小蘑菇,都已被眼尖手快的人早早掐掉,塞進了自己的容器裡。
一邊加派公會人手,加入這場蘑菇爭奪戰,另一邊,則忍痛將公會倉庫裡囤積的一些素材拿出來,用以物易物的形式交換他人手中的蘑菇。
這種交易放到兩個月前,簡直跟白送沒區別,但現在,法爾只能繃着張死人臉,讓蜜拉貝兒去換!
對於冒險者來說,這種交換雖然不會讓他們多賺,但卻節省了運到更遠處城市的時間,所以大多還是樂意的。但這也不是長遠的辦法。
公會的帳篷內,法爾鄭重地將一個封好火漆的信封遞到了艾丁面前:“艾丁,抱歉了,這次……得委屈你去做這個說客了。”
艾丁接過信封,他知道里面內容,法爾都跟他說過了。
現在到處都缺糧,更是和魔族開始了戰爭,所有糧草都優先往軍隊供應了,這種情況下,周邊城市的貴族領主們,就算有存糧,也幾乎不可能打開糧倉來救濟難民。
地下城附近的蘑菇已經是這批難民最後的希望了。
但法爾不敢將難民直接放出來自己採蘑菇,真那樣做了,這裡一定會變成弱肉強食的地獄。
更何況,即便是現在這些冒險者和少量難民的踩踏,就已經讓一些地方的菌毯被踩毀,平白減少了許多產量。
法爾想管,但公會在許多事情上是缺乏強制力的。
所以他需要藉助聖克萊爾家族的幫助,獲得管理的權利!
地下城雖然不屬於公爵家,但啞風鎮,這片環繞着入口的土地,卻是公爵家族毋庸置疑的封地。
依照法理,這片土地上的所有產出,理論上都屬於公爵的。
當然,說是這麼說,和平時期沒有哪個貴族會愚蠢到使用這項招人恨的權利,完全吃力不討好。
但現在顯然是特殊時期,更別說,公爵家的千金伊南娜小姐還擁有着噗嘰之王,雙重因素疊加,宣稱這片菌毯及其產出歸屬公爵家,在各種意義上都站得住腳。
只要能說服伊南娜小姐支持他,進而獲得公爵的首肯,賦予他代表公爵府管制菌毯採集、分配蘑菇的權力,難民的糧食危機就能暫時獲得喘息之機。
不過他還記得伊南娜小姐似乎不喜歡自己,而艾丁,憑藉他與伊南娜小姐的交情和靈活的頭腦,就成了法爾眼中唯一可能完成這項艱鉅任務的說客。
法爾之所以對艾丁說抱歉,因爲這實在不是什麼好差事。
成了就是救下一批無足輕重的難民而已,而斷了他人財路,必然遭到冒險者們的怨恨,這份怨恨到時候估計公爵家和自己這個分會長對半分。
說得殘酷些,在糧食短缺的大背景下,減少“冗餘”的低價值人口,本就是一種冷酷卻有效的解決方案。
爲一個幾乎沒有實際利益可圖的目標去當說客,法爾深知自己實在是有些爲難艾丁了。
他只希望艾丁能靠着交情說動公爵千金,再讓伊南娜小姐去取得他父親的同意。
拿着信,艾丁看着法爾,點了點頭。
這位會長,爲了這些與他非親非故的難民,已經盡了全力了。
艾丁自問,他屬於那種路上遇到落難者會順手拉一把的人,但絕不會像法爾這樣,爲了陌生人的生存而將自己置身於巨大壓力之下。
若換作是他主持公會,恐怕早就接受“無力承擔”的現實,將難民問題推給領主或任其自生自滅了。
雖然自己做不到這般地步,但這並不妨礙他對眼前這個白髮的年輕會長產生敬意,沒人不希望自己身邊的“好人”多一些。
至於信的事……
艾丁翻身上馬,策馬離開了喧囂混亂的營地。但他並未徑直前往公爵的莊園,而是輕輕一扯繮繩,調轉馬頭,朝着一片已有稀疏菌絲蔓延過來的區域繞了過去。
自己該先跟老大報告下……
……
嗯?
意識中傳來的信息讓林珺的思緒微微一頓。
管理菌毯?救難民?
收到艾丁的報信後,他並未阻攔,只讓他繼續送信,完成法爾的任務。
對於讓冒險者公會來管理菌毯產出的蘑菇這件事,林珺本身是無可無不可的態度。
在這樣大規模缺糧的背景下,菌毯向外擴張是必然趨勢,無論有沒有人管理,它都會蔓延。
不過,救下難民這一點,倒是正中林珺下懷。
之所以如此期望,當然主要是因爲青蘑菇心善。
至於難民們大多相對白板一些,比那些老油條冒險者更具“改造潛力”和“未來價值”什麼的……那都只是些微不足道的、次要的考量罷了。
既然雙方目標在“救人”這點上意外達成了一致,林珺也不介意順水推舟幫上一把,哪怕那位公會分會長法爾,之前還跟自己有點小小的不愉快……
心念轉動間,林珺的視野轉到了在公爵府的那隻騎士噗嘰上。
果然,伊南娜還是跟往常一樣,無論走到哪裡,都帶着噗嘰。
此刻,公爵府那奢華寬敞的大澡堂裡氤氳着水汽。
伊南娜正坐在光滑的池邊,懷裡緊緊摟着一隻沾滿泥灰的噗嘰,正用一塊柔軟的海綿,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它圓滾滾的身體,試圖將它變回原本的潔白。
在她左邊,坐着幾隻已經擦得乾乾淨淨的噗嘰,右邊,則還有好幾只同樣灰頭土臉的小傢伙,在她的指揮下,排着隊等着來自公爵千金的刷洗服務。
今天她又帶着噗嘰們去自家林地打獵了,所以回來後,全員變成了泥球。
這些噗嘰除了騎士都沒有【水下適應】,第一次不知道還泡死了一隻(雖然後來複活了),現在伊南娜只能這樣挨個給它們擦洗。
按理說這種活兒完全可以交給侍女,但伊南娜卻樂此不疲。
突然,伊南娜擦拭的動作猛地停住了。她疑惑地歪了歪頭,溼漉漉的髮梢貼在臉頰上。
剛纔……好像聽到老大在叫自己?!
“伊南娜!”連接中,林珺又重複了一遍。
“真的是老大!”少女臉上瞬間綻開驚喜的笑容,但緊接着又疑惑地問道,“老大,你怎麼聯繫我的啊?這附近明明沒有菌絲啊!”她下意識地環顧霧氣繚繞的浴室。
“我通過騎士噗嘰跟你說話的。先不說這個,艾丁你還記得吧?他馬上……”林珺簡單地解釋了一下,便準備切入正題,說明難民情況和艾丁即將來訪的事宜。
然而,伊南娜的注意力顯然已經完全跑偏了,林珺後面的話,她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此刻她呆滯地盯着腿上的騎士噗嘰,腦袋裡想的全是:老大既然能通過騎士跟我說話……那之前那麼久,爲什麼都不吭一聲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