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衍緊繃的精神,徹底放鬆下來了。
從明王鎮獄圖和淨身神咒的效力衰弱上,周衍能隱隱感覺到,空空和尚以及元丹丘那裡,情況不容樂觀,而【泰】字玉符,無法聯絡到敖玄濤。
可以說隊友那邊,三路全崩,但是周衍還是相信沈滄溟。
蟲妖智鈞僵硬低頭,看着這一柄橫刀,這黑暗的暗室之中,有白色的光流進來了,後方牆壁被人以直接的暴力撞破了。
這代表着來者在意識到無法破開陣法之後。
選擇以力破法,強行破關!
智鈞看着拿着丹藥,狼藉地鬆開了戰刀,一屁股坐在後面,痛得齜牙咧嘴的少年郎,意識到了,剛剛那和瘋子一樣,在蟲海中不斷劈斬的豪俠,其實本質上只是個人。
如果自己果斷一點,早就殺了他。
智鈞因此而面容扭曲,心中極度不甘心:
“十八層關卡,這麼短的時間……”
“你!”
沈滄溟一腳斜截,踹斷蟲肢。
在剛剛拋丹給周衍之後,左臂已經順勢按在刀柄上。
智鈞感覺到,自己背後是比餓鬼還恐怖的存在,黑色長髮微卷,眸子裡幾乎帶着血色,猶如天上降魔,人間太歲。
沈滄溟左手按刀,猛然下劈。
蟲妖智鈞被從中間劈成兩半,還來不及說話,橫刀還在橫斬,斜劈,智鈞被硬生生劈砍成許多碎片,然後被一股血色的烽燧火點燃。
墨色的捲曲長髮,冰冷的眼睛,在周衍以機關而穿行的同時,強行從後方,連破一十八重關卡,沈滄溟抵達。
他手掌一揮,橫刀上的血灑落一地。
沈滄溟站在周衍身邊,周身的煞氣外放,那些蟲子雖然是最簡單的妖怪,卻似是意識到了絕大的恐懼,竟然被那一身煞氣,震懾到一動不動。
沈滄溟看着眼前渾身染血的少年,看着他嘴角乾涸的血跡,以及被侵染的手臂,如果不是餐霞樓的道袍,周衍此刻恐怕早就渾身上下,血肉模糊。
沈滄溟的聲音徐緩下來,道:
“【熔心鎮戍丹】,服下突破。”
“嗯。”
周衍勉強盤膝坐好,在這種巨大的痛苦中,感應到地脈。
將地魄天傾橫放在膝上。
和大地,和地脈的感應,進一步提高。
服下這一枚丹藥,就可以破境八品,就可以以戰火重煉身軀,驅逐外面的蟲妖金紋,而且可以強化身體體魄,現在周衍的體內。
旱魃血瘋狂侵蝕,只是這個侵蝕被農神穀穗硬生生抗住。
免得周衍化作焦火。
兩股力量形成平衡。
右臂則是蟲卵趁勢滋生。
只要突破,體魄淬鍊之後,至少可以讓周衍對於這【旱魃】【農神】的對抗更有耐性。
自古以來,旱災,農耕,這兩股概念和力量,就是死敵。
周衍看了一眼死不瞑目的蟲妖,就算是痛得他渾身筋脈都要打捲了,少年還是嘴角勾了勾。
傻逼。
我在等沈叔,你在等什麼?
抓住丹藥,勉強將這一枚丹藥放到嘴裡。
一口吞下,丹藥藥力,瞬間爆發,涌動進入身軀之中。
【熔心鎮戍丹】,是大唐四鎮節度使王忠嗣,在青海湖大破吐蕃軍時,裹挾大勝之姿,以沙場煞氣,匯聚淬鍊的玄官丹藥,可以說是用一枚,少一枚。
看到周衍開始突破,沈滄溟呼吸微平緩。
他黑色圓領袍上,帶着些血氣,在之前,他以安仁軍的暗號,聯繫到了自己的故人,纔剛剛從這位好友那裡,得到了丹藥,就聽到寺廟前殿發生的動靜。
擔憂周衍,情急之下,便是抽出兵器,靠着對烽燧的感應,正面闖關,手中橫刀劈砍,不知道剁死了多少的妖怪,硬生生鑿出一條道路。
轟!!!
牆壁豁口被進一步擴大。
在那牆壁巨大豁口的後面,一名看上去三四十歲,卻生得俊朗秀氣的男子快步趕進來了,眉宇清朗,可惜,卻是一個光頭,正是沈滄溟的故人,原本安仁軍中參謀蘇鶴軒。
蘇鶴軒出身名門,投身軍旅,卻又因王忠嗣之死心灰意冷,投身空門,他本身走的不是烽燧法脈,但是當日在青海湖大戰,也立下功勳,分到一枚。
知道沈滄溟需要,徑直就將這丹藥給了他。
蘇鶴軒看上去不像是個和尚,他長得俊秀極了,打量着渾身染血的周衍,臉上神色逐漸讚歎,道:“難怪能夠被你看重,沈滄溟,好殺心,好殺性!”
“就因爲他,剛剛你都見到聖人了,竟是直接將聖人給舍了,嘖嘖嘖。”
他們剛剛殺到臥佛寺臥佛那裡,見到了李隆基,陳玄禮,高力士,知道了周衍下去之後,沈滄溟直接一句話沒有和李三郎說,直接想辦法尋找周衍。
蘇鶴軒覺得,如果不是擔心眼前這個小子。
星宿川的沈滄溟,恐怕會直接動手。
便是不殺李三郎,也會狠狠將他打一頓。
沈滄溟手持戰刀,護衛周衍一側,將蟲妖劈碎斬殺,道:“鶴軒,臥佛寺到底是怎麼回事?”
蘇鶴軒微笑道:“叫我的法號智軒。”
“蘇鶴軒已是過去之身,如今已是佛門弟子。”他一邊說着,手中一柄降魔杵橫砸,將一個皮囊蟲蛻打得破碎,這東西分量很趁手,特別像是他在軍中用的錘子。
智軒道:“至於臥佛寺,從剛剛走來我們發現的這些東西看,是爲了求長生。”
“但是暗地裡,絕對沒有那麼簡單,世上修行者,朝廷玄官,佛門,道家,散門外道,妖精鬼怪,誰不想要長生久視。”
“可是就算是求長生,也是自有各自的法脈,蟬蛻修尸解仙,求佛法不滅,這路子未免太邪了,以我對方丈的瞭解,他本身的佛門修爲,是足以壓制住對死的恐怖的。”
“但是,卻一步步走到了萬劫不復。”
智軒砸碎一隻磨盤大的蟲妖,道:“沈滄溟,你不覺得有問題嗎?一生清修,不會以這樣的方式崩塌。”
沈滄溟刀鋒重劈。“你是說,有人誘導?”
智軒道:“人皆有欲,人心中也都會閃過一些惡念,但是隻要不做出這些慾念,惡事,那麼便不算是作惡,不過是無數念頭慾望起伏,再降服無數的慾望念頭。”
“這就是降龍,伏虎,心猿,意馬。”
“對死的恐懼是自然的,能壓制住這樣的恐懼就是修行,但是,在自我意志最軟弱的時候,被什麼存在推了一把,就容易走錯。”
智軒道:
“方丈合該迴歸西天極樂。”
“然,那些引導人心慾望之妖,也必,誅滅!”
………………
外界有兩位從大唐對吐蕃大捷這樣的大戰中活下來的狠人,周衍安心化解藥性,他的身體早已經化作一片戰場,旱魃之血不斷破壞,侵襲;農神穀穗之力則是不斷修復,彌補。
這兩股力量,一個源自於黃帝女吞噬的旱災災厄。
一個來自於開闢農耕傳承的農神后稷。
只是好在,一個只剩下一滴血,一個則是一個穀穗。
生滅兩股意境,在周衍的內部,形成了一個微妙的生滅平衡,在這種生滅平衡之中,那一股餓鬼玉符之力,則是孜孜不倦地吞噬着旱魃血。
我吃吃吃吃吃吃!
玉符之上,原本的餓鬼所處的環境已經發生了變化,大地焦枯,四處散發火焰,猶如焦土地獄之中。但是餓鬼的神意卻散發流光,熾烈明亮。
那邊三股力量打得頭破血流。
手臂上的金蟬蟲卵偷偷擴散。
而在這樣的情況,那一枚丹藥化作變量。
王忠嗣的戰火,以道門之力,兵家法脈淬鍊的丹藥進入周衍體內,擴散開來,一方面讓周衍和大地地脈的感應逐漸增強,另一方面,則藉助器煉,讓周衍和地魄天傾感應強化。
烽燧進階的力量涌入此身。
周衍卻驚愕地發現,在這丹藥之力被他吸收的時候,烽燧一脈的玄官力量,竟然涌動入了旱魃的力量之中,兩股力量混在一起,沒有產生彼此的排斥。
周衍愣住,旋即意識到了一點。
旱魃,是大地乾旱,焦黑之狀,旱魃一出,赤地千里。
烽燧,是藉助地脈和戰鬥,火土相生,斬出烈焰的一脈。
兩股力量,歸於根本,都是【火土】。
一定程度上,具備相當的重合性。
周衍感覺到,混入了烽燧玄官之力後,旱魃之火對他身軀的破壞性一下子降低,減弱了,而當其被衰減之後,農神穀穗的恢復之力,終於開始步入上風。
而伴隨着旱魃和農神之力爭鬥的結束,餓鬼之力和蛻變的烽燧之力,就以他的身軀軀幹爲中心,朝着全身各處蔓延,金色蟲紋被摧枯拉朽摧毀,吞沒。
周衍的經脈,筋骨,開始一點一點重塑。
而且,這一次重塑之後,比起之前更加堅韌,更爲有力。
雜質本來該被排斥出去。
卻被餓鬼玉符直接吞噬。
旱魃之力?我吃吃吃吃吃!
身體雜質?!
我吃吃吃吃!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不知道過去了多少時辰。
周衍的身體重煉完成,無論力量,速度,體魄,都不再是九品境時的自己所能比擬的,甚至於比起正常的八品玄官更爲強大。
八品玄官【鎮戎】。
可以將自身的煞氣放出,提升感知預警。
蓄勢的時候,刀上的烈焰,可以化作刀氣凝聚,劈斬而出,施展烽燧斬的時候,消耗的法力自然降低,而原本的法力也比九品強大一倍有餘。
至此,將烈焰凝聚到刀鋒上的烽燧斬不會是大的消耗。
九品玄官時期的殺手鐗,將會成爲八品玄官鎮戎的常態消耗類法術。
伴隨着自身蛻變完成,周衍膝蓋上,那柄地魄天傾微微泛起了火色的微光,旱魃血,混合着周衍血,終於在這柄刀上留下了烙印。
周衍破境,九品玄官,以南朝僞帝的永明鎮靈都督印。
人道氣運點燃最初的烽燧。
八品玄官,地火相生,取旱魃之血,赤地千里意境。
在周衍徹底破境成爲八品玄官的時候,他的意識中忽然出現了一個赤足女子,戴獸骨項鍊,手臂上有着灼痕圖騰,雙眸像是燃燒的火,映照焦土千里的慘烈畫面。
在她出現在周衍意識海中的時候,整個夢境都在坍塌。
這是【旱魃】的煞氣!
就算是周衍將這一滴旱魃血的元氣吸納,但是那一股煞氣神意,卻不是餓鬼能吞下的了,神意不在餓鬼的食譜裡面,這女子伸出手,夢境空間化作一片焦土,朝着周衍眉心點過來。
周衍手指一張,地魄天傾出現在手中。
可下一刻。
另一隻手,已抓住了旱魃的手腕。
這一隻手掌寬大,手指粗,極有力量。
轟!!!
五指猛然握合,旱魃神意,竟是硬生生被翻砸在地,化作了一團煞氣,煞氣之中,灰色的僧袍翻卷,來人起身,身材高大,肩膀寬闊,面容舒朗。
周衍看着這出現在自己夢中的僧人,看到了那一枚舍利子散發無量光。
僧人雙手合十,道:
“無量光。”
“貧僧,玄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