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對這‘情報’的回禮。”沈穆的聲音帶上了一絲冷酷的嘲弄:“在新日瓦丁的弩炮和利箭撕開‘幽光王朝’的陣列之後,你們的‘淨化’力量……可以有片刻的機會,去‘接收’那些被靈界混亂捲入此地的、不屬於藍星世界的‘殘渣’。”
他指的是地鐵隧道里那種會自我消融的異界生物遺留。
“至於黑箭塔王朝……是我們德赫瑞姆軍團的下一個目標,你們若想插手,後果自負。”沈穆的語氣帶着赤裸裸的威脅與警告:“至於你們的‘錨點’……休想。地獄的意志,只配在地獄裡迴響。”
城下的魔鬼使者似乎陷入了某種混亂的計算。
那張人類的臉上,皮肉細微地抽搐着,眼神失去了之前的“平靜”,開始閃爍着混亂的光芒,彷彿內在的憎恨與命令程序正在劇烈衝突。
過了好一會兒,它才彷彿重新穩定下來,僵硬地點點頭:“信息……傳遞位置……明白。‘接收殘渣’……符合預期邏輯。”
它避開了“錨點”這個被徹底拒絕的核心條件,只抓住沈穆給出的那點“甜頭”,顯示出其混亂邏輯下的貪婪和避重就輕:“合作……初始框架……達成。”
它的身體開始微微顫抖,那人皮似乎變得更不穩定,如同裡面的東西在極力掙脫束縛:“那麼……期待……您的……雷霆之怒……降臨於……那些……死靈……”
它的聲音變得斷斷續續,攙雜着非人的嘶嘶聲。
說完,它不再停留,用一種與人類行走截然不同、關節反折般的怪異姿態,僵硬地轉過身,緩緩退入越來越深的暮色之中,很快便融入荒漠的陰影,消失不見,彷彿從未出現過。
一陣帶着硫磺氣息的冷風吹過城頭。
貝圖斯爾看着那使者消失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媽的!看着那鬼東西穿着人皮說話,老子隔夜飯都要嘔出來了!”
雷薩里特面色極其凝重:“大人,它們絕不會甘心只提供信息這麼簡單。這份座標和資料,真假難辨,而且很可能包含致命的誤導。”
艾雷恩也點頭:“它們答應得太‘乾脆’了。尤其大人您拒絕了它們最核心的要求,它們必然另有所圖。”
沈穆望着使者消失的黑暗,幽深的眼眸如同寒潭,沒有一絲波瀾。
“我知道。”他的聲音低沉而充滿力量。
“與地獄爲鄰,本身就是無盡的戰爭。它們給出的每一分信息,我們都要用十倍的警惕去甄別。它們遞出的‘橄欖枝’,其本質是淬毒的匕首。”
沈穆微微轉過頭,看向三位得力將領,嘴角似乎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但是……魔鬼願意送來關於它死敵的情報,無論真假,無論多少陷阱……這本身,就是一條最真實的情報。”
他的話語擲地有聲:“它至少證明了,那‘暗紅之爪’對亡靈王朝的忌憚,遠勝於此刻對新日瓦丁的試探。亡靈王朝對其核心節點的信息封鎖越嚴密,越證明其價值。魔鬼如此急切地希望借我們的刀去斬亡靈,也印證了我們之前的判斷——它們之間存在着某種根本性的、無法調和的對抗。這……對我們,就是可以利用的‘真實’。”
沈穆的眼中閃爍着冰冷的智慧光芒:“去取情報。然後,把它當毒藥一樣層層分解。真中有假,假裡……必然也藏真。結合我們自己探查的信息,兩相對照。”
他看向雷薩里特和艾雷恩:“加強夜巡,尤其是地鐵口附近!魔鬼使者出現,亡靈的爪牙絕不會毫無察覺。它們沉寂數日,必有圖謀。”
說着他再次開口:“貝圖斯爾!”
“在!”貝圖斯爾立刻挺直腰板。
“你的人,前出,保持對使者消失區域的監視,保持距離,只觀察有無能量波動或亡靈靠近的痕跡。”
沈穆的命令清晰冷冽:“今夜,纔是關鍵。魔鬼的出現,不是結束,而是更大風暴來臨前的號角。我們就在這風暴眼中,看看究竟……是誰能借誰之手,在這靈界的潮汐中,殺出一條路來。”
他的視線掃過越來越黑暗、如同地獄巨口的荒漠:“無論是誰想踏過新日瓦丁的門檻……都得留下他們足夠的骨頭渣子!”
夜幕徹底籠罩了新日瓦丁,城牆上的火光在狂風中搖曳,如同堅守着最後秩序與希望的燈塔。
士兵們緊握武器,神情肅穆。
沈穆轉身,大步走向城堡主樓。
新的情報、新的挑戰,新一輪的攻防博弈已然開始。
他與地獄短暫的對視,只是這場漫長戰爭的一個前奏。
真正的較量,還在後頭。
……
暮色徹底吞噬了荒原,風捲着砂礫敲打新日瓦丁的石牆,發出持續不斷的沙沙聲。
城牆垛口的火把光芒在濃稠的黑暗中艱難地撕開一小片搖曳的光域,映照着下方那片死寂的、屬於亡靈的疆界,以及剛剛被地獄氣息沾染過的空氣。
若有若無的硫磺與焦糊味仍飄浮着,提醒着那場令人脊背生寒的談判。
貝斯圖爾腮邊肌肉緊繃,齒關緊咬,指節用力得發白,死死攫住箭袋邊緣。
他眼中的怒火灼灼,幾乎要燒穿那使者消失方向的黑暗,喉嚨裡滾動着壓抑的低音:“穿着人皮的牲畜……下次箭頭定要喂進它們眼眶。”
雷薩里特的聲音低沉穩定,宛如浸透冰水的鋼鐵:“對方退讓得太乾脆,看來給我們的情報裡一定有毒藥在裡面。它們要的絕非隧道里那點殘羹冷炙,大人,這份情報,恐怕是裹着蜜糖的陷阱。”
沈穆沒做迴應。
他站在城垛邊緣,身影在火光與黑暗的交界處凝立如山,披風在夾帶沙粒的風中紋絲不動。
魔鬼使者退去的方向,幽深得彷彿直通地獄。
命令以軍人的方式層層下達。
“東門警戒提升至最高。”沈穆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穿透風聲,“雷薩里特,設立雙哨位,東西沙丘制高點各增一個偵查小組。配備燃燒箭,重點監測異常情況,而且地下出口,每輪哨增加兩名聖樹騎士,秘銀反應是對抗潛行單位的關鍵屏障。”
“是!”雷薩里特沉聲應命,立刻轉身向城下值勤官做戰術手勢。
鍊甲鎖環的摩擦聲迅速遠去,伴隨着低沉的傳令聲。
“艾雷恩。”
“大人!”艾雷恩撫胸挺立。
“維基亞射手,按小隊輪值,破甲箭配額增加五成,所有輕型弩炮進入待激發狀態,設定高低標尺,覆蓋東門至地鐵口全部扇區。”沈穆的目光掃過城下那片被夜幕吞噬的區域:“今夜,警惕任何移動目標。凡靠近警戒線一百五十步者,無警示,直接射殺。”
“明白!”艾雷恩眼中銳光一閃,扶劍快步走向箭塔位置,手勢無聲,維基亞神射手們迅速調整射擊位,弩炮絞盤發出細微的繃緊聲。
沈穆最後轉向渾身肌肉仍緊繃的貝斯圖爾,聲音不容置疑:“讓你的草原響馬收回巡邏圈,固守城牆可視範圍邊緣。目標不是交戰,是活着帶回情報。尤其是使者離開方向,注意地面震動,任何疑似骨甲騎兵聚集團隊,立刻撤退。”
貝斯圖爾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眸中翻騰的戾氣,鐵甲下胸膛起伏兩次,啞聲道:“遵命!”
他猛地轉身,朝城下庫吉特騎隊方向發出短促尖銳的鷹哨,帶着決然的後撤指令。
冰冷的空氣在城堡主廳內沉凝。
一張粗糙的羊皮地圖攤在厚重的橡木桌上,旁邊是使者消失前指定的“情報”座標位置。
“我們要小心。”
沈穆移開目光,望向窗外凝重的夜幕,“魔鬼過來談,恰好證明它們對亡靈的忌憚,遠超對我們的直接試探,亡靈內部防禦的核心節點信息,必然牽扯到某些足以威脅魔鬼的隱秘力量。”他踱至牆邊,指尖劃過冰冷石壁,感受那粗糲的質感:“情報本身是真或假,反而是次要。它們需要這信息被我們接收、解析、乃至利用,這個動機……纔是核心。”
“利用我們去打擊亡靈?”艾雷恩皺眉。
“互相消耗是常態。”沈穆轉身,眼底映着跳動的火光:“它們希望新日瓦丁成爲攪碎亡靈的磨盤,我們亦然,看誰能將刀刃磨得更快,又能避過對方的黑手罷了。”
他站定,聲音不容置疑:“現在起,新日瓦丁進入全面戒備週期。輪值週期縮短,任何方向哨位發現異常能量釋放跡象——無論黑光、綠火、抑或硫磺焦痕——即刻最高警戒。地獄與亡靈的刀即將落下。我們要做的,就是讓它們的第一擊,先碰在彼此的刃上。”
夜色深沉如墨汁。
高聳的北面哨塔頂端,兩名披着厚厚僞裝斗篷的維基亞弓箭手蜷縮在觀測位裡。
沒有交談,只有風颳過塔身縫隙時發出的尖銳鳴音。
城牆垛口後方。
維基亞神射手靠着冰冷的石壁,膝上半蓋着氈毯,身旁堆着特製的重箭。
他們並未入睡,只是閉目調息,像收刀入鞘的利刃。
每十五分鐘一次,巡邏隊穿行而過,盔甲只有最細微的摩擦聲,像寒霜凝結在鐵上。
主城樓深處。
沈穆獨立在瞭望窗前。
城下防禦燈火勾勒出拒馬和陷阱陣列的鐵灰色輪廓,再遠處便是純粹的黑暗。
他在思索。
魔鬼送來的會是毒餌還是鑰匙?
亡靈的鍘刀藏於何處的沙礫之下?
這些疑問沉甸甸壓在他思維的底層。
戰略家不急於掀開底牌。
黑夜是耐心的狩獵場。
他在等着看那股暗紅之爪掀起的波瀾,能否逼迫潛藏在黑暗中的亡靈暴露出致命的破綻。
城頭篝火在風中明明滅滅。
沈穆的身影融入更深的暗影,如同釘入風暴眼的、一塊沉默的青銅古盾。
他站在那裡,塔樓、拒馬、崗哨、士兵,所有冰冷的防禦體系,便獲得了無形的承重脊樑。
新日瓦丁的鋒芒與堅韌,在死寂的夜色中無聲砥礪。
貝斯圖爾粗礪的鷹哨在夜風中盤旋片刻,如同獵鷹歸巢的召喚。
很快,五道如沙狐般迅捷的身影從城牆陰影中滑出,動作利落地翻身上馬。
他們是貝斯圖爾麾下最擅長隱秘偵查與追蹤的草原響馬,慣於在死寂中嗅出危險,在風暴來臨前遁入無形。
“目標東偏南,沙丘棱線後消失的魔鬼使者。”
貝斯圖爾低沉嘶啞的聲音在城垛口響起,隔着百米的風沙精準傳入五人耳中。
他的手指如刀鋒般指向使者最後融於黑暗的方向:“不要靠近!鷹眼,看清它埋東西的位置。確認後,等它完全走遠,再去取出來。如果它埋了不止一處……標記所有點,只取約定座標下的那個羊皮卷。挖的時候,小心點,別出什麼意外。”
他的話語帶着庫吉特人特有的戰場生存智慧和對地獄造物的本能警惕:“拿到後,立刻帶回,直接給領主大人。”
“遵命,頭人!”領頭的響馬小隊長撫胸低喝,他臉上覆蓋着髒污的防風布巾,只露出一雙鷹隼般銳利的黑眼睛。
無須多言,五人如同融爲一體,矮小的草原戰馬邁開幾乎無聲的碎步,藉着高低起伏的沙丘地紋,迅速融入漸深的夜色。
他們沒有燃火把,庫吉特人能在星光下視物如同白晝。
時間在壓抑的等待中緩慢流淌。
城頭,篝火搖曳,沈穆依舊佇立如雕像,目光穿透黑暗,感知着遠方未知的波瀾。
雷薩里特和艾雷恩已各自去執行加固城防的命令,調動士兵的細微聲響在緊張的氛圍下清晰可聞。
貝斯圖爾則在沈穆身邊來回踱步,如同一頭被鐵鏈束縛的兇獸,粗重的呼吸間噴吐着暴躁的鼻息。
約莫半個時辰後,一陣短促而奇特的、類似某種沙漠蜥蜴摩擦硬物的嘶鳴聲,極其微弱地從城外傳來。
貝斯圖爾猛地定住身形,側耳傾聽,眼中兇光一閃,看向沈穆:“大人,信號來了,他們找到了位置,東西已取出,正在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