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卿從盈福樓出來後,並沒有直接回肅穆公府,而是去京兆府門前轉了一圈。
劉大人因爲劉清的事,已經是焦頭爛額,但處理事情上,依舊盡心盡責,這也是沈卿最爲佩服的一點。
“王妃,我們在這兒看什麼?”楊嬤嬤見沈卿讓馬車停下,又沒有別的動作,不由疑惑道。
沈卿掀開車簾看着門口,再看看時辰,淡淡開口:“不急。”
楊嬤嬤見此,便也不再多說。
馬車就這樣聽着,京兆府門前依舊是空無一人。
約莫過去一炷香時間,才見裡面有了動靜,不多時,便見有一撥人來了門口,還擡了具屍體,說要驗屍,要伸冤。
楊嬤嬤轉頭看着沈卿:“王妃在等他們?”
“我只是想來碰碰運氣。”卻沒成想真叫她碰見了:“嬤嬤可還記得今日上午,讓你悄悄跟着瀾姨娘出去?”
楊嬤嬤頷首:“她讓侍女去尋了三公子元修傑,而後便沒消息了。”
沈卿淡笑:“她那般着急,定是因爲我那一番話,讓她慌張了,所以她才急急忙忙讓元修傑去解決這件事。”
“這……”楊嬤嬤正說着,裡面忽然鑼鼓喧天,而後便有人大喊:“走水了!停屍房走水了!”
楊嬤嬤反應過來,面色微緊:“他們這是想毀屍滅跡?”
沈卿微微頷首:“方纔那些人進去時我便仔細看過了,雖然在喊冤,但全程沒有一點怨憤,反而警惕的很,動作也很利落乾淨,這些人絕對不是尋常的百姓。”
“那王妃是要跟上去看看?”楊嬤嬤道。
“這件事不用我們插手,回去稟報給王爺吧。”沈卿說罷,掀開馬車簾子看着外面跟着的侍從,讓楊嬤嬤把那三十兩拿了出來:“一會兒裡面的人出來後,跟上去,看看他們是誰的人。得到消息後,直接去跟王爺稟報。”
那人一瞅沉甸甸的三十兩,還有些不相信:“王妃,這些都是給奴才的?”雖然肅穆公府月例銀子高,可他這樣的,一個月也就三兩的月錢,這已經算多的了,如今她出手就是三十兩!
“自然。”沈卿淡淡道:“不過,若是這消息在王爺知道之前,你讓別人知道了,你要還給我的,可就是你的性命了。”
那侍從早知這王妃不是個善茬,聞言,渾身一抖,忙嚴肅道:“王妃放心!”
沈卿莞爾,放下車簾,慵懶的依靠在車角:“再去一趟方纔的巷子。”十公主約她晚上見,她既然不去,怎麼能不備上一份好禮以表歉意?
她聲音才落,馬車便又緩緩動了起來。
楊嬤嬤倒是驚訝沈卿的大方:“王妃不怕他露餡?”
“來時我一路觀察過了,這些人裡,有交頭接耳的,有賊眉鼠眼的,唯獨他一路跟着,不發一言,但方纔與他說話時,他很快便能明白我的意思。這樣的人,老實又聰明,若是他都露餡,也別無他法了。”沈卿合着眼睛淡淡說着。
楊嬤嬤看着慵懶的她,越發覺得不簡單,便是這樣出來,都不忘觀察周圍的人,而且出手大方,思維敏捷,自己在她面前,彷彿都有種被看穿的感覺。
沈卿察覺到她注視的目光,淡笑:“這兩****會跟王爺說,再買幾個丫頭進來,到時候便麻煩嬤嬤了。”
楊嬤嬤知道她是指把夏嬈和素秋調進來的事兒,點點頭:“奴婢明白。”
沈卿聞言,不再多說。不過她喜歡觀察人的性格,想想,竟還是跟着軒轅離學的。
思及此,嘴角溢出些許自嘲,聽着馬車搖搖晃晃的聲音,不再出聲。
府中,小豆芽幫着管事嬤嬤安排好了院子裡的事兒,便搬了繡凳子坐在花廳的角落裡繡披風,想着天兒越來越冷,正好趕着給王妃做一件暖和些的披風。
她正細心繡着呢,外面傳來聲響,不一會兒便有人道:“姐姐,外面有人尋您呢。”
小豆芽手裡的針驀地刺在手指頭上,一滴鮮血落出來,染紅了繡樣子。
她忙拿帕子去擦,可怎麼也擦不乾淨,只得先放在一側,整了整衣裳掀了簾子出來了。
她不會說話,性格又好,所以沈卿不在時,院裡的丫環們大多不願意理她,等她出來,方纔傳話的人已經不見了。
小豆芽見此,只得自個兒提着裙子往院子外去了。
只是這會兒天色愈來愈晚,寒風呼呼的颳着,吹得人不得不縮緊了脖子。
她到了院子門口看了看,可四下並無人,等了一小會兒,便打算回頭了,卻在這時又聽到一聲呼喚:“姐姐,是我……”
小豆芽回頭一瞧,頓時眉開眼笑,快步跑了過去,卻不知道此去,卻是地獄。
冰冷刺骨的水淹沒了她的口鼻,她發不出叫喊聲,只能不斷掙扎,可是她身子那麼瘦弱,如何能掙扎的動呢。
“行了,別弄死了。”女子帶着憤恨的聲音傳來,看了看屋子裡的三五個男子抓着小豆芽從水缸裡擡出頭,才冷漠道:“不用本小姐教你們怎麼做把?”
男子們紛紛點頭,元霜見此,嘴角高高揚起,轉頭便走了出去。
她離開時,聽着屋內傳來慘烈的嚎叫聲,嘴角冷冷勾起:“王妃?哼,戰敗國的落魄公主,自以爲嫁了姬無歡就真高高在上了麼,敢跟我作對,我看她怕不怕!”
連翹聽着,有些不忍,畢竟小豆芽她見過,弱弱小小的一個,見着她也會傻兮兮的笑。
“怎麼,你也想跟她一樣?”元霜看着她被自己抓爛的臉,寒聲道。
連翹打了個寒噤,忙低下頭。
元霜見此,這才離去,面容露出幾分陰毒,還有一個姨娘生的兒子,她一個一個慢慢收拾!
小豆芽腦中一片空白,她不知道爲什麼會這樣,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只看着這幾個人上前摁住她的手腳,扯爛她的衣服。
她的手指死死在地上抓着,指甲全部抓到脫裂,鮮血涌出來,可她竟都不覺得痛了,看着他們侮辱自己,她從最開始的掙扎,變成了最後的絕望,躺在地上,彷彿失了呼吸。
沈卿回到弄玉院時,院子裡的氣氛有些凝重,她回到房中,尋常會第一個跑出來迎接她的小豆芽沒了蹤影。
“小豆芽呢?”楊嬤嬤進來也疑惑的問了一句。
沈卿看到一旁擱着的小豆芽繡了好多天的披風,眉頭微微皺起。
“管事的嬤嬤呢?”
她問罷,不一會兒便見一個衣着利落的婆子上前來見了禮:“奴婢見過王妃。”
“小豆芽呢?”沈卿看着外面漸漸黑沉的天色,心中忽然有一絲不好的預感。小豆芽膽子小,天黑以後不會出門,怎生到現在還不見人影?
婆子微微皺眉:“今兒下午,好似有人尋她,她便出去了。”
沈卿越聽越不對勁:“誰尋她?”
管事嬤嬤搖頭:“不是奴婢傳的話,奴婢也不知。”
沈卿面色微沉:“是誰傳的話,把人叫來。”
“是。”
不多時,一個渾身抖得跟篩糠似的丫環被拉了進來,她一進來便跪在了地上磕頭:“王妃,奴婢不知道豆芽姐姐去哪兒了,奴婢什麼都不知道……”
“你替誰傳的話?”沈卿聲音冷下來,楊嬤嬤看着這場景,知道小豆芽怕是凶多吉少了。
丫環咬咬脣,道:“是替洗衣房的萍兒傳的話,可……可奴婢沒有非讓豆芽姐姐出去……”
沈卿瞧着她這樣子,眸子微微眯了起來:“你還知道些什麼?”
“奴婢什麼也不知!”這她倒是回答的迅速又斬釘截鐵。
一旁的管事嬤嬤瞧見,上前道:“你老子娘都在府裡,你可別在王妃跟前犯糊塗。知道什麼就說什麼,否則,讓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丫環一聽,瞬間就繃不住了,一五一十的交代了出來:“那萍兒讓奴婢把豆芽姐姐引出院子去,奴婢膽子小,就沒應她,但想着姐妹一場,便替她傳了話。本以爲豆芽姐姐在門口瞧不見人,也就罷了,可誰想,那萍兒竟尋到了門口,將人給叫走了。”
沈卿牙關微緊:“你收了她的銀子才替她傳話的?”
“這……”丫環不敢吱聲。
沈卿見此,已經心知肚明,看了看管事嬤嬤:“打十個板子,趕出府去。”
丫環哪裡知道竟會這麼嚴重,忙磕頭,可沈卿說話,向來說到做到,管事嬤嬤也機靈,直接讓人將她堵了嘴拖了出去,而後打板子的聲音更是讓整個院子裡的人都繃緊了神經。
“奴婢去給您尋這萍兒。”管事嬤嬤說着就要走,但沈卿卻是等不及了。小豆芽是她在這肅穆公府第一份溫暖,她怎麼能眼睜睜看她出事。
“本妃親自去。”說罷,提步便走了,連披風也來不及穿上。
楊嬤嬤見此,交代道:“馬上使人去打聽打聽,看看能不能尋到。”說罷,也匆匆跟了上去。
沈卿過來時,洗衣房的周嬤嬤也正在準備出去,瞧見沈卿過來,驚訝上前:“奴婢見過王妃。”
“周嬤嬤去哪兒?”沈卿心裡不好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周嬤嬤微微皺眉:“奴婢本打算去尋王妃您,洗衣房有個丫頭跳井了。”
沈卿手心微緊:“這丫頭可是喚萍兒?”
周嬤嬤詫異她怎麼知道的,還是點了點頭:“王妃,可是出事兒了?”
“萍兒今日上午可曾接觸過什麼人?”沈卿繼續問道。
“奴婢使人問過,但她今日上午神神秘秘出去過一趟,也不知見了誰。”周嬤嬤道。
沈卿聞言,便知是有心人策劃的了。
她轉頭看着跟來的楊嬤嬤道:“快,使人搜查。”
“可是王妃,除了東院,別的地方奴婢們無權搜查。”楊嬤嬤提醒道。
沈卿面色微沉,想起老夫人跟自己要嫁妝的樣子,道:“就說嫁妝單子被人偷了,請老夫人幫忙一起使人搜查。”
楊嬤嬤聞言,忙頷首,轉頭匆匆去了。
周嬤嬤知道事情不好,上前問道:“王妃,可是真丟了嫁妝單子?”
沈卿微微搖頭:“小豆芽不見了。”說罷,匆匆離開。
周嬤嬤看着她慢慢隱入寒風中,倒是驚詫她居然爲了個小丫頭這般着急。
“嬤嬤,萍兒的屍首怎麼處置?”洗衣房內出來個丫環問道。
周嬤嬤回頭看了看:“先看起來,我出去一趟。”說罷,也提步離開了。
沈卿讓不少人去尋,可是等她尋到小豆芽時,還是遲了。
小豆芽是在一個廢棄的小院子裡被找到的,見到她時,她衣衫被撕碎在一旁,小小的身子就這樣躺在冰涼的地上,下身全是鮮血。她大大的眼睛看着屋頂,空洞而通紅,小嘴烏紫,微微張着,彷彿想說什麼,脖子上全部是被掐出的淤青,兩隻手無力垂在一旁,指甲盡數斷裂,滿是鮮血,地上還有她用手指生生抓出來的痕跡。
楊嬤嬤不忍心看,忙脫了外袍,上前將小豆芽的身子蓋住,拿手去探了探她的鼻息,可是早已冰冷。
“王妃……”楊嬤嬤嗓音有些哽咽,她不敢想小豆芽這小小身子,究竟是遭受了多大的痛苦,才這樣斷了呼吸。
沈卿只感覺彷彿又回到了前世一般,那種無力和絕望,讓她渾身都顫抖起來。
楊嬤嬤第一個察覺到沈卿的不對勁,看着她紅着眼睛,渾身的殺氣怎麼也掩飾不住,忙上前拉住她:“王妃,你怎麼了?”
沈卿面色漠然,看着地上絕望死去的小豆芽,看着她脖子上的傷,拳頭死死握緊。
忽然,屋子外傳來些許響動,沈卿想也沒想,直接飛身出來,看着迷迷糊糊還在提褲子的男子,上前便死死抓着他的脖子:“誰派你來的!”
男子嚇得面色煞白,他因爲走的時候內急,所以才留了一會兒,沒想到這一出來便來了這麼多人,本打算悄悄離開,誰知竟被發現了。
“王妃……”他抓着沈卿的手,只覺呼吸越來越困哪。他沒想到,沈卿這樣一個纔到他下巴的弱女子,竟有這麼大的力氣:“我沒殺人,不關我的事,我什麼都不知道……”
沈卿似乎看到了他在害小豆芽時那噁心的樣子,手一擡,男子便發出殺豬般的尖叫。
“啊——!”他瘋狂大喊,衆人圍過來,卻頓時駭得倒退三步。
男子一隻手筋已被挑斷,血流如注,伴着他白着臉慘叫的樣子,更是駭人,而沈卿的右手中,卻握着一把正滴着鮮血的匕首。
“王妃!”楊嬤嬤嚇壞了,忙上前。
沈卿卻不理她,只盯着男子:“再不說,我就挖了你這雙骯髒的眼睛!”
男子快速的抽着氣,見沈卿已經認定是他,瞬間慌了神,但他哪裡敢說出元霜來,他的家人可都還在她的手裡。
想到這裡,他剩下的一隻手直接朝沈卿的眼睛抓了過來。
這男子雖然不會功夫,但體格比沈卿大,又是男子,衆人登時倒吸了口涼氣。
楊嬤嬤瞅見,怒道:“你們還愣着做什麼,還不保護王妃!”
旁的侍從這才反應過來,急忙上前要將那人拿住,可不等靠近,沈卿已經一腳踹在其膝蓋處,而後男子便渾身顫抖着跪在了地上。
侍從們瞧見沈卿渾身殺氣的樣子,不敢靠近,楊嬤嬤急忙上前來:“王妃,這兒交由奴婢們來處置吧,這裡裡外外都是府裡的人,您別傷了身子。”
楊嬤嬤的話,提醒了沈卿。這裡還有老夫人的人,她再恨,也不可能殺了這人的。可這人開口便是沒殺人,他若是沒進去過,怎麼知道里面死了人!
“我再問你一次,誰派你來的!”沈卿繼續道。
男子咬緊牙關,渾身的疼痛已經讓他快要忍不住了,可這時候正巧有人走了進來。
“這是怎麼了?”
男子的聲音,沈卿聽到過,擡起眼看着一身華服的男子行來。
楊嬤嬤在一旁小聲道:“這是三公子,王爺的庶出弟弟。”
男子瞧見來了人,心一橫,來了個死不認賬:“王妃,我只是路過此處,來此方便,我什麼也沒做啊!”
沈卿聞言,眸光微黯。
元修傑諷刺的勾起嘴角,細長的眼睛緊緊盯着沈卿,如斯美貌,的確叫人過目難忘。
“這位便是大嫂啊,小弟修傑,見過大嫂。”元修傑上前作揖,一雙眼睛卻盯着沈卿裙下露出的小小繡鞋。
“怎麼還驚動了三公子。”沈卿淡漠說着,絲毫不理地上的男子。
元修傑掃了一眼那男子,笑起來:“聽說大嫂的嫁妝單子被下人偷了,作爲三弟的,怎麼能不來幫幫忙呢?怎麼,這個便是偷東西的小賊?”
男子聞言,忙搖頭,哭着道:“三公子救命啊,小的可什麼也沒偷拿,只是進了這裡方便了一番,沒成想竟被王妃挑斷了手筋,還打成了這般樣子……”
旁的丫鬟婆子們也是面面相覷,雖然不信這男子的話,但也的確沒有證據證明就是她害了裡面的小豆芽。
楊嬤嬤氣得面色鐵青:“你衝撞了王妃,還敢對王妃動手,就是打殺你也行得,你還在這喊冤?”
“我……”男子語塞,元修傑卻笑道:“原來是誤會一場,這小廝我也認識,後廚做雜役的,尋常還算老實。大嫂,若是他沒有偷拿你的東西,不如就放了如何?如今也臨近年關,總不好讓府裡有太多的血光之災,不然祖母會不高興的。”
尋常的女子,搬出老夫人來嚇一嚇,多少會忌憚些,可沈卿卻不一樣。現在老夫人覬覦她的十萬嫁妝,她有的是籌碼。
她淡漠看着元修傑:“若本妃說不呢?”
元修傑微怔,又道:“大嫂,你不會想要屈打成招吧,再說了,這也沒證據啊,若是他真有個三長兩短,官府要是介入了……”
“這點就不需要三弟操心了,既然他是肅穆公府的家奴,若是殺了人,肅穆公府有權私自處置了。”沈卿淡淡,說着,便讓人去將那男子綁起來。
元修傑更加愕然,沒成想她竟是這樣塊硬石頭。
“大嫂,這話兒傳出去,可是要影響名聲的,而且,你現在不也沒證據證明他殺了你的丫環麼?”元修傑說完,便發現沈卿的神色不對勁了,一股殺氣直衝着自己而來。
沈卿拿出手裡的匕首,匕首上還沾着血。
她抽出帕子,慢慢擦乾淨,才收好,看着元修傑:“我何時告訴過三弟,他殺的人,是我的丫環?”
“這……”元修傑心裡一個咯噔,忙道:“不是丫環,難道還是小廝不成?”
沈卿看了他一眼,並不與他爭執,將匕首收拾好了,便寒聲道:“把他給我堵住嘴綁起來!”
她的氣勢衆人是見識過的,分毫不敢耽擱。
楊嬤嬤看着門口悄悄跑出去的人,略有些擔心:“王妃,要不要去跟老夫人交代一下?”
沈卿也看到了出去通風報信的人,只淺淺應了一聲,纔看着元修傑:“三弟,現在疑犯已經抓住了,嫁妝單子我也找到了,天色不早了,你早些回去歇着吧。”說完,轉頭便往房中而去,那裡,慘死的小豆芽還在。
元修傑看着沈卿端端離開的背影,分明看着才十六七歲,可偏生這份心智,卻好似三十歲的一般,而且下手狠辣,這樣的美人,他可是不敢再碰。
只是元霜交代的事……
他心中生出幾番猶豫,裹緊身上的披風,趕忙回頭走了。
楊嬤嬤看着元修傑離開了,纔打發走了院子老夫人的下人們,留下其他的在院子裡候着,進了房間,纔看到沈卿已經脫下了自己的外袍和披風,小心翼翼的給小豆芽穿好了。
“嬤嬤,你怕嗎?”沈卿頭也沒回,淡淡問道。
楊嬤嬤看着她,想起之前的素秋和夏嬈,知道沈卿在問什麼。
“王妃有情有義,奴婢不怕。”尋常的主子,死了個下人,最多多花幾兩銀子,備上一副好棺材,可沈卿不一樣,每一個身邊人,她都很珍惜,跟着這樣的主子,怕什麼呢。
“有情有義?”沈卿自嘲的笑笑,起了身,嚥下喉頭的酸澀,替小豆芽撫上那雙裝滿了絕望和恐懼的眼睛,淡淡道:“嬤嬤,尋人來將她擡下去的。入殮前,洗乾淨身子,換上素色的衣裳,再尋一處好些的墳地,好生葬了。好歹來世,也要做個清白富貴的人,不再受這苦。”
楊嬤嬤頷首,看着沈卿這般樣子,有些心疼:“王妃,死者已矣。”
沈卿未在答話,獨自往外走去。
她知道死者已矣,可是活着多好啊,怎麼老天爺這般不喜她,凡是跟她親近之人,都沒個好下場呢?
她本不想多摻和肅穆公府的事,替姬無歡查清楚他生母之死,再報了軒轅離之仇,可是這些人,偏生要她開殺戒。
姬無歡聽到周嬤嬤的話後,幾番思量,還是過來了。
站在小道上,看着從小院子裡走出來的她,一身孤寂籠罩周身,兩眼裡全是漠然,單薄的身子行在寒風中,好似行屍走肉一般。
姬無歡的手動了動,想起那晚在大夫人房中,她牽着自己手時的溫度,微微皺眉。
“冷不冷。”姬無歡開口問着。
沈卿擡眼,看着站在小路盡頭的姬無歡,垂眸行了禮:“王爺。”
姬無歡瞧見她這彆扭的性格,心裡恨了個透。自己的性格已經是極彆扭了,沒成想遇到了更彆扭的。
他取下自己的披風,上前將她裹住,伸手又握住她冰冷的小手,面色微沉:“這麼涼,下次出門抱個暖手爐。”
沈卿垂眉:“是。”
姬無歡垂眼瞧着她,這小小一團,怎生就這麼大的怪脾氣。
兩人相攜往前走,一路無話,後頭的下人們都遠遠跟着,不敢靠近,因爲這兩人合在一起,那殺氣,實在是太重了。
回了弄玉院,姬無歡叫人擡了熱水來,便把所有人都打發下去了。
“去泡澡。”姬無歡坐在暖榻上,看着挨着自己坐下來的沈卿道。
沈卿規矩的點點頭,行了禮便進去了。
小豆芽的死,對她的打擊不可謂不大,她以爲,重活一次她就掌握了一切,可是小豆芽的死卻猶如一個巴掌,狠狠扇在了她臉上,讓她保持清醒。
熱水慢慢沒過身子,讓她渾身都疲憊起來,直到簾子被人掀開。
“我不動你。”姬無歡看着她下意識皺起的眉頭淡淡道。
沈卿皺眉:“王爺不去其他姨娘房中?她們可是已經等了許久了……”
姬無歡淡淡睨着她:“本王不喜歡。”說罷,兀自褪了衣裳。
沈卿愕然,卻眼睜睜看着他跟自己一起泡在了熱水裡。
姬無歡放鬆挨着她靠坐在浴池邊上,看着氤氳熱氣,淡淡道:“本王不知道,你竟還有這麼多的手段。”
“王爺指什麼?”沈卿淡淡道,身體對於他的接觸好似並沒有太多抗拒。
“今晚軒轅離設宴……”姬無歡轉頭看着她:“你打算讓她去了娶了十公主?”
“此話怎講……”沈卿面色依舊淡定。
姬無歡看着她不肯跟自己說實話,倒也不生氣了,因爲基本可以確定,她並沒有三心二意還想着軒轅離了。
“讓三公主私下養着的面首跑去壽宴上鬧事,你倒是好本事。”姬無歡淺笑着,三公主姬薇,年紀不大,可花樣不少,仗着皇后的疼愛和外祖家的龐大勢力,三綱五常也是不在她眼裡的,只是這事兒隱秘,尋常人哪裡知道,她也不敢明目張膽。
沈卿淡笑:“王爺怎知就是我做的這事?”
姬無歡見她反駁,卻好似也喜歡上這樣鬥嘴的感覺:“面首一鬧,十公主的處境可想而知。而她沒有準備,第一時間想到尋求幫助的就是軒轅離。軒轅離若要護她,能有什麼法子?”
沈卿眸光淡淡:“南詔使團即將抵達京城,以軒轅離的性格,他絕不會此時得罪姬薇,以求能在皇后和將軍府的周旋下,順利回南詔。唯一能讓衆人信服的法子唯有一個。”
姬無歡見她說起軒轅離與別的女人的事兒來,絲毫嫉妒也沒有,心底莫名愉悅:“那就是當場表明會迎娶十公主,以犧牲自己,來證明她的清白,否則,誰都不會相信姬薇還是清白之身。姬薇一旦出事,以她狹隘的心思,定會咬着見死不救的軒轅離。這一局,軒轅離怎麼下都是輸啊,本王今晚真應該帶你去等着好戲上演的,卿兒。”
姬無歡說完,兩人相識一笑,竟生出些默契來。
笑罷,沈卿卻覺得心裡泛酸,她不想以這樣的法子去報復軒轅離,可是他們既然都不肯放過自己,那就只有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白芷的事,是我誤會你了。”姬無歡忽然道。
沈卿莞爾:“那侍從來回話了嗎?可查出是誰?”
姬無歡渾身的殺氣早就散了,這會兒盯着沈卿,竟是挪不開眼睛,彷彿這一個小小女子,周身竟似帶着魔力。
“你應該知道是誰。”
“瀾姨娘和三公子的事,王爺早就心知肚明?”沈卿轉頭看着他,原以爲他不懂內宅事,現在看來,他卻只是懶得出手。
沈卿正說着呢,誰知他的眼神竟奇怪起來,而他挨着自己的身體,也越來越熱。
此時的京城,熱鬧的除了肅穆公府,還有燈火輝煌的軒轅質子府。
十公主姬薇此時蒼白着一張臉坐在嘉賓席上,看着跪在地中央醉醺醺的男子,咬碎了一口銀牙。他不是被自己好好安置在城中宅院裡嗎,怎麼會突然跑到這裡來,而且,他是怎麼進來的!
男子跪在地上,滿臉通紅,醉眼迷離的看着姬薇,滿嘴的葷話。
賓客們早已經驚的下巴都要掉了,不過也不是姬薇不想趕他走,實在是這都來了兩個了,趕走一個又來一個,都不知道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姬薇開口時,聲音都有些抖:“膽敢污衊本公主,來人,給我拖下去砍了!”
說完,看着底下交頭接耳的人,怒道:“你們在議論什麼!這定是有人要害本公主!”
旁人不敢再說,有些不懼姬薇的,只是笑道:“公主莫氣,這幾人胡言亂語,臣們自然不會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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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薇看着他的樣子,這分明已經是當真了。
她紅了眼睛,雖然皇后十分寵愛自己,可是若是知道自己私下裡竟養了面首在城中,這等傷風敗俗,定然容不下自己。
她轉過頭看着黑着臉始終不發一言的軒轅離:“質子,這些人,怎麼會一個又一個進來的!而且……而且還敢這般污衊本公主,你這是要逼死本公主嗎!”
軒轅離對於這些人如何能避開侍從,一個又一個的出現,他心裡很清楚,這定是沈卿動的手。質子府這十年來,早已密佈暗道,而這些暗道,沈卿是最清楚的。
“十公主,這件事,我會負責的!”軒轅離知道沈卿的目的,但他不願開口,可也不願意得罪姬薇。
姬薇咬牙:“你怎麼負責!”這件事不管怎麼查,不管找多少人來頂罪,風言風語都不會少,往後還有誰敢娶她!
而且,她是真的想嫁給軒轅離……
軒轅離放在桌案上的拳頭慢慢收緊,看着底下看熱鬧的的一衆眼神,想着南詔即將抵達的使團,站起身來,朝姬薇行了一禮:“若是公主不嫌棄,我願入宮請旨,結南詔與大魏兩國之好!”
軒轅離話音一落,底下的人均是怔住,互相對視。
“這軒轅離尋常最是精明,如今敢娶,難不成真是有人誣陷?”
“那是自然,不然誰想娶一個破鞋回去,而且還是這樣舉足輕重的破鞋。”
席間頓時議論紛紛。
姬薇卻高興了起來,面帶羞澀:“軒轅質子願意相信我?”
“自然,那些狂徒,定然是歹人設計陷害,若因此晚宴,而傷了公主清譽,我萬死難辭其咎。”軒轅離道。
姬薇轉頭看着在場衆人,由原先篤定,現在已變得猶疑的眼神,心下鬆了口氣,故作羞澀:“那這件事就交由質子處理吧,本公主還有事,便不多留了。”說罷,便帶着人匆匆離去了,她生怕一會兒,再冒出個什麼人來。
軒轅離躬身相送,衆人同樣起了身,但多數都沒有再飲酒作樂的興致,皆是上前恭賀一番,便相繼離開了。
待衆人走後,一旁侍從才上前來:“主子,我王已經爲你定下婚事……”
軒轅離面色微緊:“與大魏聯姻,同樣重要。”只是他心中最滿意的人,卻並不是姬薇。
“那方纔冒出的男人……”
“不用查了,吩咐下去,府中所有密道,全部封死!”軒轅離寒聲道。
侍從皺眉:“主子,那是以備不時之需……”
“現在不需要了,這些密道留着,已經是個禍害了。”說罷,淡淡負手於身後,今夜天空掛着一輪彎月,讓他眸光灼灼:“查姬無歡的事暫且停一停,從查淮南王妃開始吧。大燕敢用假公主來和親,姬無歡知情不報,到時候查出來,想來一定十分精彩!”
某處密道中,夏嬈與身旁的狄雲對視一眼,悄悄離去。
當晚,公主養面首這等污穢之事,迅速在城中傳開。不過衆人議論的重點,不是這位皇家公主多麼的品行敗壞,而是玉樹臨風,溫潤如玉的軒轅質子,竟當場表明,將會入宮求娶,一時間,風聲不斷,也沒人敢篤定這位公主到底如何了。
第二天一早,沈卿疲憊的從牀上起身時,順手就要去拿放在枕頭下的麝香香囊,可是已不見蹤影。
楊嬤嬤聽到動靜,急忙進來伺候。
“王妃在尋什麼?”
“香囊呢?”
楊嬤嬤爲難的看着她,卻又忍不住眉間幾分喜色:“王爺命人全部搜走了,還吩咐,若是誰敢再拿麝香給您,定嚴懲。”
沈卿聞言,皺了皺眉頭。
“府外有何動靜?”是她領着楊嬤嬤一道去吩咐狄雲他們去抓那面首的,所以也早早讓她盯住了外頭的風聲。
楊嬤嬤將消息一五一十的說了,才道:“現在大夥兒都分不清這十公主是真做了那等事,還是真真是有人陷害了。”楊嬤嬤其實有些疑慮,若是要報復十公主的話,何必還叫軒轅質子有出手的機會呢,否則這會兒早就是滿城風雨了。
沈卿莞爾,並不多說什麼。她的目的一直很明確,就是軒轅離!
起了身換好衣裳,下意識的去尋平常早就打好熱水進來的小豆芽,等看到屋內空蕩蕩,才忽的想起昨晚一事。
心沉了沉,道:“那小廝看緊了嗎?”
“您放心,奴婢尋了知根知底的人守着。”
“嗯。”沈卿頷首:“不用鬆綁,堵着嘴,不用給吃食,就這樣晾着,別死就成。”
“您不審問?”
“他不會說的。”沈卿淡淡坐在梳妝檯前,拿了只簪子挽好頭髮:“若是肯說,昨晚在我動手之前,他就該說了。”
楊嬤嬤微微皺眉:“那您的意思是……”
“去準備早膳吧,早膳過後,咱們去見見霜兒妹妹,畢竟一日未見了,我甚是想她。”沈卿看着鏡中自己,殺意慢慢涌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