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遙用力敲門時,我正夢見自己偷偷將成箱的銀子往地下埋,埋得正起興,我的小遙大人便將那美夢生生打散了。忿忿地將門開了,也不管小遙碎碎念着早課時間快到了云云,我兀自走到一邊洗漱,將那辣手摧夢者晾在一旁。
收拾妥帖後,我十分大度地原諒了牆角那位不知自己做錯何事的某人,見四下無人,便拎起裙子朝清明臺飛跑而去。趕到清明臺時,早課剛剛開始,同衆人一道盤腿坐在殿上,我一本正經地支起頭,假裝無比虔誠地聽着那位喚作玉騫真人的老道士口中不知所云的之乎者也。
坐了不到一柱香的時間,我的腦袋變得越來越沉,繼而在我的脖子上自作主張地晃了起來,我心道,不好,昨夜睡得不好,方纔又一路小跑頗費了些氣力,現如今瞌睡來了,叫我如何擋得住!
正當我天人交戰之時,忽聽得容成賢朗聲道:“敢問玉騫真人,一兒臂粗的黃金蟒盤坐於尹小姐腳下……”什麼!蛇!大驚之下,瞌睡蟲均沒了蹤影,我定睛細看,卻發現腳下並無那勞什子黃金蟒。我剛想弄清容成賢說了些什麼,容成賢的話已問完,玉騫真人撫着鬍子,一邊笑一邊說:“賢公子懂得舉一反三,日後在道法上定有極高修爲……”
誰能同我說說究竟是怎麼回事?什麼黃金蟒,什麼舉一反三?被驚走了瞌睡,我重又裝出一副虛心求教的樣子,虔誠地望着玉騫真人,心中卻還在念叨容成賢到底說了些什麼。
早課散了,仲長逸還未到,我瞧着容成賢身旁無人,便不着痕跡地蹭了過去,小聲問道:“方纔早課上,不知賢王爺向玉騫真人問了何事,竟讓真人如此讚不絕口”容成賢一副我早知你會如此的樣子,笑着道“玉騫真人講到萬物輪迴,我便問他,若是二人死前約定三生,入了輪迴,渡了忘川卻將前世的情誼盡數忘記,今生相遇時已是人妖殊途,是否乃因果循環,不可逆其道而行。”
這跟黃金蟒有何關係?我還要再問,容成賢接着說:“我便是藉着那“妖化的黃金蟒”,好心‘叫’醒了堪堪睡着的某人罷了。”是叫醒還是嚇醒啊,我在心裡埋怨。這容成賢,我是真不知該謝他好還是怪他好,窘迫之下,我隨便尋了個理由,趕忙溜了。
很快,仲長逸攜他的一衆師弟師妹到了清明臺,一番簡單的引薦之後,我們便各自找地方修習去了。
凌霄,人如其名,是位極有氣勢,頗有些盛氣凌人的女子。我猶豫着不知如何開口,凌霄先開口道:“今後喚我凌師姐便可。輕功倒也並不難學,只是千金小姐素來養尊處優,身體羸弱,修習之前,需得先有爽利的體魄。自今日起,每日自千粟館用過早膳後,你便來這竹林修習,竹林深處有處泉眼,你須在午時初之前,取泉中之水將此桶灌滿,你的工具便是此碗。”
這就開始了?如此小的碗,如此大的木桶,這凌霄是如何想出這般陰損的法子的!凌霄輕輕鬆鬆交代完便走人了,留下我一人盯着這一桶一碗,暗自神傷。
午時初,凌霄回到竹林時,我纔將那木桶灌了堪堪一小半。我本以爲會受到她的奚落,哪知凌霄一副我早知如此的樣子,無視了木桶中淺淺的水,她道:“今日回去後,你必會覺得身體痠痛難忍,熱敷一下便可,你須記得,無論在怎麼辛苦,切不可中斷修習,否則永遠都不會成功。明日我會依約在竹林等你,今日便練到這兒吧。”說完凌霄向我演示了她絕佳的輕功,刷的一聲沒了蹤影。
手軟腳軟的我拖着沉重的身體,慢慢挪回了我的小院子。還未進門,小遙便小跑着迎了上來,心疼地攙着我說:“聿王爺方纔來過,給小姐留下了一包東西,說是按不錯的方子搭配的草藥。小姐晚上睡前將這草藥煮沸添入水中,浸泡痠痛之處,明日便不會覺得身子睏乏難耐了。小姐,聿王爺當真是好人,只是,如今看來這輕功練起來如此辛苦,不若……不若……”
“不若趁早放棄落得清閒?小遙,有些苦不得不吃,即便此時可以逃避,日後總會爲此所累。”勸慰了小遙幾句,我便央着她爲我開小竈,將昨日剩下的半隻雞燉了鮮湯。
小遙這傻妮子,真當容成聿是什麼好人呢,他這樣心機深沉的人,若無所圖,又何必對我如此費心。不過,既然他能給我所需之物,那即便是與他走得近些,又有何妨。如此想着,我出了小院,摸索着尋找容成聿的院子。
在附近轉了沒一會兒,我便看到了一處院子,院門處立着一塊巨石。走到近處,我看見,石頭上刻着“不釋動以求靜,雖靜而不離動”,我本以爲會是些附庸風雅的句子,卻未料到是這樣的禪語。輕撫石上的字跡,我發現這些字似是才刻出沒有幾天。
輕輕釦了扣院門,不一會兒,容成聿便親自出來相迎,“我料想尹姑娘也快到了,剛沏了壺好茶,快進來嚐嚐。”容成聿一副同我十分熟絡的樣子,爲我指了一間房,自己向伙房走去。
我推門而入,見房中乾淨整潔,並無容成聿所謂的花鳥,倒是書擺了滿滿兩架。這間房的採光極好,陽光自軒窗照入房中,正落在書架旁的一把藤搖椅上,搖椅邊立了個小桌,上面擺着一個精緻的小香爐,映着陽光,隱約能看到屢屢紫煙。
香爐旁擱着把摺扇,我忍不住走上前,拿起摺扇,輕輕地展開。扇子的一面是空的,另一面上,題着一首詩:木末芙蓉花,山中發紅萼。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字跡同院外巨石上的如出一轍,琉璃恢廓間更有超逸之氣度,筆鋒圓潤而有力,好一個綿裡針!
我正端詳着扇上的字體,容成聿拿着一壺茶和兩個茶杯走了進來。見我手中拿着紙扇,容成聿笑了一下說:“今個早上閒來無事,便隨意臨了首詩上去,讓尹姑娘見笑了。”說完,示意我到八仙桌旁坐下。
我一邊挪步過去,一邊狀似無意地問:“如此說來,院外巨石上的字也是出自聿王爺之手了。”容成聿點了點頭。這容成聿的劍術恐怕十分高超,揮劍間便能刻下如此精妙灑脫的字,難怪他不需指點之人。
“聿王爺從何得知我會身體不適?”我端起茶杯,輕吹了一下,“昨日你說想要修習輕功,凌霄姑娘今日想必會教你些強身健體的法子法,你的身子羸弱,猛然做那樣勞累的事定會吃不消。在下想着,眼見佳人受苦卻無動於衷,定不是君子所爲,於是將藥草奉上,望能爲姑娘緩解一二。”
容成聿的語氣頗有幾分輕佻,卻十分巧妙地讓我免於尷尬,我不禁更加欣賞他的從容細緻。“如此便多謝王爺了。”我沒有起身,只是坐着微微向他傾了傾身。”
“尹姑娘以爲這茶如何?”容成聿起身爲我添茶,“香濃奪蘭露,色軟欺秋菊,的確是好茶。只是,我們這一路顛簸流離,行李物事遺失不少,不知王爺是如何得此好茶的?”想來這纔是問題的癥結罷,我們的行李路上都丟得差不多了,而這瓊鸞峰普通人難以到達,容成聿也與派中之人無甚來往,他到底是如何得到這茶的?反言之,若他能得此茶,想必自然能得到其他的東西,比如山下的其他物事,更比如來自墨都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