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縱然是千般萬般的不願意,我卻還得福身應下。“是皇上,月兒這就去翀鬱宮給太后和皇后娘娘請安。月兒告退。”柔聲說着,我挪着碎步退出了康壽殿,不知是不是錯覺,離開時,我隱約聽見皇帝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康壽殿離翀鬱宮非常的近,饒是我不怎麼認路,饒是我走兩步退一步,也還是很快便到了翀鬱宮的宮門外。看着有些熟悉的華麗陳設,我的頭皮一陣發麻,太后那張冷冰冰的臉在我腦中揮之不去,她陰森森的聲音更是讓我想想都覺得渾身不舒服。
無奈地壓下心中的不願,我上前半步,對守在門外的小太監道:“勞公公通傳一聲,容月自岐川回宮,特來向太后和皇后娘娘請安。”小太監擡眼一看是我,忙跪下請安,我擺了擺手,示意他去幹正事,他了然地點點頭,快步向殿內去了。
等了沒一會兒,那小太監便小跑着過來道:“容月郡主,太后請您進去。”我點點頭,從袖中取了枚碎銀給他,便由着他在前帶路。曲曲折折地過了橋,又走了一陣,小太監在一處偏殿前停下道:“郡主裡面請,太后和皇后娘娘正在屋裡品茶。”
我點了點頭,便聽那小太監揚聲道:“容月郡主到!”隨後便推開了那扇門。我望了他一眼,沒有作聲,邁步進了屋去,一擡眼,果然看見冷麪太后和笑面皇后正坐在桌邊喝茶,太后身邊站着的,可不正是李思韻和夏瑾。
“容月拜見太后,拜見皇后娘娘。”我傾身跪下,禮數週全地拜道。如我所料的,太后並未立刻讓我起身,而是任由我跪着,道:“喲,這不是尹家的大小姐麼?哦,瞧哀家這記性!現在改叫容月郡主了。”一旁的皇后忙搭腔倒:“無怪姑姑叫錯,當初皇上許是一時興起,疏漏了,並未給容月賜姓,是以她也不算入了皇族,既不算入了皇族,喚她一聲尹家小姐也不算錯。你說,是不是啊尹月?”
皇后說這番話時笑得十分和順,可這字裡行間,分明就是在提醒我,我不過是皇帝一時興起留在宮裡的一個外人,客氣點的稱我一聲郡主,若是不樂意,我便還是那個尹相家的女兒,無品無階。
心中有氣,我卻只能嚥下,揚起笑臉來,我道:“太后和皇后娘娘說的極是。”許是對我這副逆來順受的樣子十分滿意,太后點了點頭道:“起來說話吧。”我喏喏應了一聲,才站起身來,小心謹慎地立在那裡,沒有忘記端正儀態。
“容月啊,她們兩個你可還有印象?”喝了口茶,太后掃了一眼身旁的兩個姑娘。福了福身,我答:“回太后,容月認得,她們皆是和容月一同入宮的好姐妹,只不過後來疏於聯繫了。”
“哦?如此說來,這樁好事倒是該早些同你說了。”太后頓了頓,接着道:“你也知道,祀王和思韻訂婚已有些日子了,最近正值多事之秋,各種雜事全都堆在一起了,哀家以爲,是時候辦件喜事,沖沖喜了。現在已是月底,這月沒剩下什麼好的日子,下月十五是個黃道吉日,哀家打算就在那天將祀王和思韻的親事辦了。到時候,你這個昔時的好姐妹,可定要給思韻撐撐場面啊!”
什麼?成親?這麼快!太后未免太心急了些!如今前方有戰事,賢王也未從山陽歸來,如此多事之秋,她竟然想着辦喜事?照她這個口氣,只怕是主意已定,容不得皇帝同意或者不同意了。至於祀王和李思韻,他們的意願更是沒人在意了。
只是,爲何太后突然如此着急着讓祀王和李思韻成親呢?
心中狐疑,我卻知道無論如何也是不能問的,笑容不改,我道:“如此,便要恭喜思韻了,祀王乃人中龍鳳,得婿如此,思韻定是會幸福圓滿的。”說這番客套話時,我望了李思韻一眼,卻見她一改往常的跋扈,竟是滿面紅雲,一副含羞帶怯的嬌滴滴的模樣。真是……嚇煞我也。
“唉,思韻是有個好歸宿了,瑾兒這丫頭哀家一向喜歡,卻還未給她尋個好的夫婿,罷了罷了,一件一件來,哀家總會給她尋個合心意的人。”說着太后瞧了瞧身邊的夏瑾,聞言,夏瑾不知想起了誰,竟也紅了臉。“太后又取笑瑾兒了。”還不忘撒嬌。
看夏瑾這副模樣,我突然想起她送容成聿香囊時少女懷春的模樣,我的天,我竟把這茬忘了!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的事,夏瑾喜歡上了容成聿,雖則容成聿對她沒什麼興趣,但……但方纔太后的話說得那麼滿,全然是一副夏瑾想嫁給誰就能嫁給誰的口氣!這、這、我可怎麼辦!
不知是不是巧合,就在此時,皇后突然問:“說起來,咱們的大才女容月郡主不是也還未婚配呢麼,卻不知她想嫁個什麼樣的男子呢?”一時間,所有人都看向我,竟是都在等我的答案。
我心中略感尷尬,低頭想了想,我道:“回娘娘的話,容月曾兩次被拒婚,對於婚事……有些不敢想了,還是等着長輩安排吧。”我說的是長輩,而非皇帝,這也算給足了太后皇后面子,她們應當挑不出理來。
果然,我這番說得很有自貶意味的話很得太后和皇后的滿意,就連李思韻也沒忍住,偷偷笑了。“這婚事嘛,本就該聽長輩的安排,容月倒是個聰明乖順的孩子。行了,你剛從岐川回來,想必也累了,回毓淑宮休息去吧。”太后擡了擡下巴,下了逐客令。
我正巴不得趕緊走人,聞言忙福了福身,挨個問候了一遍,便小心謹慎地退了出去。待終於出了翀鬱宮的大門,繞過了一處宮牆,我才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可算是完了,跟太后對陣,果然我還需要很多道行。
走在宮裡縱橫的青石路上,我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快些回到毓淑宮去,這座皇宮太過危險,在我看來,只有毓淑宮,只有德妃身邊,纔是最最溫暖最最安全的地方。心中着急,不由地便加快了步子,很快,毓淑宮熟悉的大門已在眼前。
到門外時,米東來正要進去,一見我來了,他忙跪下請安:“容月郡主啊,您可回來了!”聽他這語氣,我怎麼覺得發生了什麼了不得的事?“起來說話,怎麼回事?”我一邊往內走一邊問。
“回郡主,您剛離開墨都沒多久,娘娘便病了,太醫每天都來請脈開藥,可藥喝了這麼多天,娘娘的病竟是毫無起色,並且有些每況愈下!偏偏聿王殿下也不在墨都,娘娘的病就一直這樣拖着。”米東來說着說着,竟帶了哭腔。
我心中大驚!怎麼會!德妃在宮裡生活優渥,怎會突然就病了,還病得這麼嚴重?就算真的病了,太醫治了這麼多天,怎能一點起色都沒有?還有,德妃對皇帝來說舉足輕重,爲何德妃病了皇帝卻沒有急色?再想起方纔在康壽殿皇帝奇怪的表現,我心中更加不安起來。
快步走到德妃寢宮外,我剛推開門,一陣濃重的藥味便撲面而來。徑直走到牀邊,厚厚的帷帳外,我只看到一臉急色的畫竹畫柳。看見我來了,二人面露喜色,正要請安,我忙制止她們,小聲問:“娘娘怎麼樣了?”
一提起德妃,原本含笑的二人立刻垮下臉來,含着淚,畫柳道:“娘娘她……病得特別重,整日都無精打采的,吃不下也喝不下,每日就望着門的方向……”她是在盼着誰呢?皇帝?容成聿?還是……
“我過去看看。”安撫了二人兩句,我掀開厚厚的帷帳,向內一望,在我印象中總是雍容華美的德妃,此時正面色慘白毫無生氣地躺在牀上,不着粉黛,黑髮柔順地垂落牀邊。被子外面的一雙手,白得嚇人。
心中一痛,我輕手輕腳地走過去,正要將她的手放進被子裡,卻被她冰涼的溫度嚇了一跳。手上一抖,德妃卻是幽幽轉醒了。有些迷茫的眨了眨眼,看着我,德妃試探地道:“……月兒?”
“是我,娘娘,我回來了!”此言一出,我竟是不由自主的哭了出來,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這才短短几天,德妃怎麼會病成現在這副模樣!
頗有些費力的擡起手來,擦掉我臉頰上的淚,德妃勉強擠出個笑容道:“傻丫頭,好端端的,哭什麼?是不是聿兒那小子又欺負你了?等他回來,我好好訓他一頓,給你出氣。”我只顧着搖頭,眼淚唰啦唰啦的往下掉,帶着哭腔,我斷斷續續地問:“娘娘……你……你這是怎麼了?”
笑了笑,德妃聲音虛弱地道:“別哭了月兒,我沒事,躺躺就能好。來,扶我坐起來。”我依言,扶着德妃靠着牀頭坐起身,擔心她着涼,又拿了條毯子給她裹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