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遙肯定地點點頭:“明白了小姐。”隔了一會兒,她又有些猶豫了,“小姐……毓淑宮裡是出了什麼事吧……是娘娘的病?小姐你爲什麼會懷疑上畫梅姐而不是畫竹畫柳她們呢?畫梅姐跟了娘娘那麼久……”這丫頭比從前機靈了許多,一會兒便猜出了我的意向。
揉了揉她的發頂,我道:“我離宮去岐川前,畫竹畫柳一直是跟在我身邊的,她們一直沒有過什麼異常的舉動,接人處事如何我也是看在眼裡的。若說真跟她們有關係,那在菡園的時候,就該有徵兆的。但是,並沒有。”
頓了頓,我接着道:“雖說畫梅跟着娘娘的日子最久,但這些日子來,畫梅的變化是有目共睹的,而且,她一直在娘娘身邊,同我們相處的並不算多,我對她的信任,自然也是要打折扣的。更何況,她同怡貴人的眼神交流,不簡單。”
“這樣啊……”小遙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不再追問了。“小姐,那我先去畫竹畫柳那邊,看看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去吧,”我點點頭,“凡事……小心些,安全最重要。切記,不要深入。”小遙認真應下,輕巧地開了門走了。
我在桌邊坐下,一手拿着一塊沉水香發呆。
按說,像畫梅這樣長居宮中的老人,在主子面前只會越來越如魚得水,畫梅突然變得如此謹小慎微,實在有些反常。再者,畫梅制香的手藝早已爐火純青,不大會有推翻自己原來配方的可能,這沉水香的味道突然變了,箇中緣由實在耐人尋味。
難道說……此畫梅已非彼畫梅?
我心頭一震,此事非同小可,如果此畫梅已非彼畫梅,那真正的畫梅去了哪裡,又爲何會被現在的畫梅所替代?想來想去只覺得一片黑暗,沒有突破之處。
看來,爲今之計,最重要的,是先弄清現在的畫梅,究竟是不是真的畫梅。
心思一定,我起身便推了門出去,這會兒畫梅大概還在膳房那邊幫忙收拾,爲免和她錯過了,我只得加快步子往膳房那邊趕。好在,膳房的院門遠遠在前時,我正瞧見畫梅一邊攏袖子一邊往外走。
慢下步子,做出一副漫步閒庭的樣子,我很自然的和畫梅“遇上”。“奴婢拜見郡主”,一瞧見我,畫梅立刻俯身請安。擺了擺手讓她站好,我輕笑着道:“方纔突然覺得嗓子幹得緊,想來是有些上火了,飯也沒吃幾口,估摸着你大概還在膳房,我便過來碰個運氣,可巧你還真沒走。既然沒走,那就給我熬一碗下火的蓮子清粥吧。”
畫梅福了福身答:“奴婢這就去熬粥,郡主先請回去歇着吧,奴婢熬好了給您送過去。”語氣聽着溫順懂事,卻透着一副巴不得躲我遠些的畏懼。笑着搖了搖頭,我道:“我與你同去。小遙這丫頭又去給別人幫忙了,娘娘還睡着,整個毓淑宮就我一個人閒來無事,與其在房裡對着窗子發呆,我還不如在這兒一邊等着粥,一邊同你說些閒話。”
畫梅沒想到我竟要留下,忙道:“萬萬不可啊郡主,膳房是何等腌臢之地,哪裡容得下郡主金貴的身子,若是讓郡主沾了油污之氣,奴婢真是罪該萬死了。”
我倒也不急,笑笑道:“腌臢之地?瞧畫梅你說的!我們平日裡吃的喝的皆是來自膳房,若這裡是腌臢之地,那我們豈非日日都在吃些髒東西了?這……不太好吧!”
一聽我這麼說,畫梅嚇得向後退了半步,噗通便跪在了地上:“奴婢失言,請郡主贖罪”,說話間頭垂得低低的,一下都不敢動。和善地笑着,我轉身往膳房裡走,口中道:“起來吧,我還等着你熬的蓮子清粥呢。”畫梅似乎愣了一下,很快便跟了上來。
見我進了膳房,一屋子忙裡忙外的宮人皆是嚇了一跳,一個個的紛紛跪拜。我擡了擡手,客氣地讓她們各忙各的,不必搭理我。這時,畫梅怯生生湊到我身邊,小聲道:“郡主,此處到底人多口雜,不若郡主隨奴婢到偏房去吧,那邊有個小竈臺,平日不怎麼常用,地方倒也乾淨。”
我想了想,點點頭,示意她帶路。人少的地方,倒是合我的心意。且讓我試你一試吧。
施施然隨着畫梅在膳房院子裡兜了個圈兒,果然,偏南的角落裡有個小房。先一步推開房門,畫梅很知禮地立在門邊候着,我漫不經心地掃了她一眼,提着裙襬便進去了。
此間的確是個開小竈的好去處,竈臺案板格式炊具一應俱全,房樑上垂下的麻繩上,三三兩兩掛着些時鮮蔬菜,鍋碗瓢盆擺得整整齊齊,最貼心的是,門邊靠窗的地方正擺了個小靠椅,想來此處不是人人都能來開小竈的。
畫梅很有眼力見兒,見我掃了眼那靠椅,立刻從架子上取下乾淨的布子,浸了水細細擦拭着靠椅,擦淨了又拿乾布重新擦了一遍,動作認真細緻得很。待她收拾妥當了,我滿意的笑着點點頭,順了順裙子便坐了上去。
“你忙你的吧,我在這兒坐會兒。”我揮了揮手,畫梅立刻挽起袖子忙活起來。我一向不擅長烹飪,廚房進得極少,加柴的功夫勉強算過得去,刀功卻是查得不堪入目。至於做什麼菜什麼湯需要放什麼料,我是一概不知的。看畫梅在那兒忙得腳不沾地,一會兒切切這個一會兒剁剁那個,我忍不住想,不就是碗蓮子清粥麼,居然這麼麻煩!
暗暗搖了回頭,我隨意問道:“畫梅啊,你最擅長做菜還是做湯?”畫梅停了手上的動作便要福身,我擺擺手:“忙你的忙你的,不必顧着虛禮,我也就是隨便問問,你隨便答着就好。”
遲疑了一下,畫梅一邊繼續切東西,一邊道:“回郡主,奴婢許是更擅長做湯一些。”答得極簡短。我點點頭,百無聊賴地望着懸在樑上的一塊臘肉,隔了一會兒,又問:“畫梅啊,這臘肉是你做的嗎?”這回畫梅長了記性,沒有在停下動作,只悶聲答:“回郡主,是奴婢做的,日子不夠,還不能上桌。”
我瞭然的哦了一聲,目光繼續在這小小的伙房裡逡巡,不一會兒,接着問:“畫梅啊,那個缸裡放的是鹹菜還是什麼?”畫梅已經習慣了和我一問一答的方式,語氣放鬆了很多:“回郡主,缸裡放的是薰腸,和臘肉差不多,不過還要醃製。”
聽着畫梅切東西時噔噔的聲音,我非常隨意的問了一句:“對了畫梅,我記得你以前說自己不會打絡子,現在學會了沒有?都說打絡子是個精細活兒,你現在若是會了,便教教我,讓我也學學這精細的手藝。”畫梅手裡的刀頓了一下,很快,她便恢復了正常,答:“回郡主,奴婢愚鈍,還未學會,不能教郡主了。”
哦?還未學會?我偏過臉不看她,眼中卻是寒光一閃。好啊,此人果真不是畫梅!
真正的畫梅,打絡子的手藝極其精妙,不過知道此事的人倒是不多的。那次皇帝讓我跟着德妃張羅宮宴,德妃忙着去挑宮燈的式樣,留了我盯着幾個太監在迴廊上掛絡子,正巧畫梅也在身旁。
也不只是緊張還是怎麼的,掛絡子的一個小太監腳上沒踩穩,從梯子上掉下來,而絡子已經掛在迴廊頂上了,於是乎,那小太監就如一隻搖搖欲墜的宮燈般,在迴廊上晃晃悠悠,終於,只聽“咔”的一聲,絡子斷了,小太監摔在了地上。
在大事上,德妃眼裡向來容不得沙子,宮宴臨近,迴廊上的絡子被扯斷成這副模樣,若是被德妃看見了,這小太監怕是要受重罰的。這事兒一出,我一時沒反應過來,小太監已經撲到我腳下跪着哭求了起來,言語間大抵是什麼他上有多少高齡的老母,不能死,求我幫着遮掩此事。
我心道,這事兒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關鍵是絡子斷了一時也弄不回去,想遮掩,除非我直接跟德妃說是我顯得沒事做,把自己掛在絡子上盪鞦韆,一個不留神,將絡子扯斷了。正猶豫着怎麼勸說,一旁的畫梅徑直走上前,道:“你且將斷了的兩截絡子取下來,我試試能否彌補一二。”
一聽有救,小太監哪裡管我同意不同意,蹭蹭便上了梯子,三兩下解了絡子取下來,小心地遞與畫梅手中。接下來就是奇蹟發生的時刻了,但見畫梅十指靈巧的上下翻轉着,一會兒便將兩頭的絡子都拆開了一半,接着將斷線並在一起,又是一番上翻下翻,隨着她是指靈巧的動作,一會兒工夫,一個完整的絡子又出現在眼前了。
小太監見狀,驚得下巴險些掉在地上,抖着手接過完好無損的絡子,我瞧他那神情,怕是就差給畫梅跪下磕頭謝恩了。趁那小太監又爬上梯子掛絡子的空當,我便問畫梅,這打絡子的活兒如此精妙,她是不是常做,她卻搖搖頭,只道打絡子是幼時在家裡常玩兒的把戲,後來到了宮裡,絡子專門有宮人打,平常宮女並不做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