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纔我問了畫梅許多個問題,都是些無關痛癢的簡單問題,加上不讓她太過顧着虛禮,她難免會放鬆些,而最後一個問題,纔是我此行最重要的目的。漸漸放鬆下來的畫梅在一定程度上放鬆了對我的防備,最後一個問題根本就是順着我的意思來答,而這,恰恰泄露了她不是真正的畫梅。
有了確切的判斷,我不動聲色地轉開臉去,不急着質問,不急着開口,如同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又斷斷續續地問着她一些無關痛癢的問題。從畫梅的反應看,她並未察覺出不妥。
這個“畫梅”做飯的手藝倒是不必真的畫梅差,也沒見她忙活多長時間,一碗晶透清新的蓮子清粥便撐到了我面前。剛出鍋的粥在這初春的天氣裡陣陣冒着熱氣,我光看着就不想喝了。怕燙。
閒閒地拿起調羹,我僅沾了一點粥,吹了好一會兒才喂進口中。品了品,我笑着對畫梅道:“唔,不錯,正是這個味道,從前畫梅你也總做這道粥給我喝,也只有你才能做出這個味兒來!”
聞言,畫梅不由地喜上眉梢,福身謙虛了幾句,我面上溫和,心裡卻是冷笑。這是我的第二個試探,蓮子清粥並非我最愛的粥,畫梅也不曾嚐嚐做給我吃。而我此言一出,即便這個“畫梅”先前有些擔心我是否生了疑,現在也是會放下心來的。
慢條斯理地吃着粥,我的腦子卻是轉的飛快。究竟是誰有這麼大的神通,竟然神不知鬼不覺將德妃最貼身的宮女給掉包了!且,找來的這個替代品竟和正主如此相同,大到長相五官,笑道舉止動作,加上一些德妃平日的生活習慣,出入實在是小的很!難以想象,如此的一個替代品,那有心之人究竟培養了多久,策劃了多久!
既然畫梅能被神不知鬼不覺的替換了,這就說明了毓淑宮之中定有那人的眼線,且是埋藏極深,極難發現的,即便我此時已經確定了此畫梅是有人刻意替換的,是假的,我卻不能輕舉妄動,既不能直接逼問,也不能明白同德妃講清楚。
接下來的調查,更需要不動聲色。
那麼,這個幕後之人究竟是何人?他的目的又是什麼?現在皇帝已經明白告訴我,德妃重病的事不可以宣揚,這便意味着,即便我尋找其中的蛛絲馬跡,也不會得到皇帝的支持和幫助。沒有德妃,沒有皇帝,沒有容成聿,這次,我必須靠着自己查清此事。
粥吃了一半,我隔下勺子,起身捋了捋裙襬:“畫梅,我有些脹食,吃不下了,還是回去歇歇轉轉吧,你忙你的,不用顧着我了。”畫梅不疑有他,福了福:“奴婢明白,奴婢恭送君主。”說着,又是一個屈膝福身。
點點頭算是知道了,我起身出了小竈房的門,步速如常地往回走,一路上,各種猜測和假設記得我的腦袋快要爆了。
想來想去,這個畫梅出現後,德妃出現的最壞的情況是重病,或許這意味這,這個畫梅的任務就是讓德妃一病再病。而若要讓德妃的病反反覆覆一直不好,甚至慢慢加重,另一個人也顯得尤爲重要——陳御醫。
昨天今天這才兩天的功夫,畫梅就已把陳御醫的囑咐擡出來了許多次,而作爲一個御醫,一個信任的代理太醫院院判,他的醫術未免太庸碌了一些,治了這麼久,竟連德妃的病應都說不清,開出的藥也是全然無用,看德妃比昨日又慘白了許多的臉色便知,那些藥根本就不起作用。
由此,我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這個節骨眼上,爲何恰巧王御醫就被人舉報了,恰巧就是人贓俱獲,恰巧皇帝盛怒之下就將王氏父子關了,恰巧是這個庸碌無能的陳御醫做了那個臨時太醫院院判,給德妃診治?這麼多的巧合,實在是太不尋常了。
看來,想弄清事實,見一見這位新任的代理太醫院院判是極爲重要的。
一路想着,一擡頭,自己已經走回德妃寢殿了。滿腦子都是疑問,我實在放心不下,在門口猶豫了一番,我還是決定進屋去再探探德妃。擡手叩了叩門,不一會兒畫柳便來將門開了。一見是我,她立刻俯身行禮:“郡主,陳御醫剛好來給娘娘複診,您看您是進去聽聽,同陳御醫問上些娘娘的具體情況呢,還是待陳御醫診治完畢之後出來了再問?”
我想了想,道:“還是進去瞧瞧吧”,好歹我也要知道一下,這位陳御醫究竟是如何給德妃診治的,究竟是用了幾成的心力。見我這樣說,畫柳點點頭,將我讓進門內,一進門,不出意外的,又是藥味混着沉水香的股怪味道。濃重又壓抑。
“娘娘,郡主回來了。”畫柳輕聲道。德妃隔着帷帳不輕不重的應了一聲,聲音聽起來十分的虛弱。儘量讓自己顯得從容些,我慢慢踱到內間,挑起帷帳,正瞧見一個鶴髮雞皮鬍鬚花白的老頭子,一手隔着絹布搭在德妃腕上,一手扶着鬍子時不時捋捋,一臉的高深莫測。
我也不出聲打擾,靜靜立在一旁候着,德妃在我進來時衝我點頭笑了笑,便閉目養神了。
這位陳御醫和他的外表一樣,十分的遲緩酸腐,同一個動作,他硬是生生保持了小半個時辰,我在一旁等得都有些不耐煩了,他卻依舊老神在在地拈着鬍子不語。
像是過了一百年那麼久,如同雕塑一般的陳御醫終於動了一下。輕咳了一聲,收回搭在絹子上的手,他抖了抖袖子,搖頭晃腦道:“娘娘脈象平和,從容和緩,尺脈沉取不絕,是好兆頭,然陽氣不足,虛陽外浮,故而娘娘身體虛弱,面色疲憊,脾胃不振。”
聽他的說法,似乎德妃的病也不怎麼嚴重,我頓時心中生疑,但顧着場面,只得柔聲問:“那依陳御醫的意思,娘娘的病該怎麼醫,醫多久方能復原?”
像是剛察覺到我的存在一般,陳御醫轉頭看了我一眼,作勢便要起身相拜,我忙虛扶了他一下:“御醫不必多禮,我只是來問問娘娘的情況。”陳御醫見我這般客氣,頓時笑眯了眼,一邊繼續拈鬍子一邊道:“回郡主,娘娘的病,重在一個養字,此病源於娘娘多年來的積勞,若要痊癒,需得娘娘靜下心來細細調養,少出門,多休息,加上食補,方能見好。”
這個糟老頭子,說了半天竟是跟什麼都沒說一般,一句有用的都沒有。什麼靜下心來細細調養,什麼少出門多休息,全都是打哈哈,我看他要麼是沒本事醫,要麼是壓根不願意醫,不管是因爲哪個原因,要想只好德妃的病,必須要換個御醫。
維持着笑臉,我客氣地道:“陳御醫辛苦了,讓娘娘先歇着吧,您請出來喝杯茶,吃些點心。”說着,我朝畫竹使了個眼色,她立刻會意,轉身取茶點去了。
笑眯眯地點點頭,陳御醫一如我所料想的沒有推辭:“那就多謝郡主招待了。娘娘您精心休息,微臣先行告退了。”衝德妃躬身行了個禮,得了德妃的點頭許可,陳御醫便拈着鬍子隨我出了帷帳。
爲防打擾到德妃休息,我直接將陳御醫引到了偏廳,畫竹已經端上了幾盤漂亮可口的點心擺在桌上,剛起好的茶氤氳着一層水汽,在初春的天氣裡顯得格外溫暖。“陳御醫不必客氣,快快請坐吧。”我做了個請的姿勢,笑容裡滿是親和。
“謝郡主賜座”,衝我拱手拜了一回,陳御醫纔在桌邊坐下。“來,嚐嚐這道雙色豆糕,是今兒中午剛做出來的,正新鮮,不甜不淡,清爽得很。”將一盤點心向前推了推,我含笑着道。“微臣謝郡主賜食”,又是一番迂腐的客套,他才左手提着右手的袖口,右手手指一捏,取了塊點心送進嘴裡。
“聽說,陳御醫是太醫院院判”,端起茶吹了吹,我狀似無意的問了一句。因口中有沒嚥下去的點心,陳御醫使勁兒嚼了嚼,將嘴裡的嚥下去了才答:“回郡主,微臣不才,蒙皇上看重,做了這太醫院的院判,自知才疏學淺,只得努力鑽研,免得辜負了皇上信任之心。”
話說得倒是好聽,我忍不住在心裡翻了個白眼,面上卻笑意不改:“陳御醫真是自謙了,皇上既然任命你做了太醫院院判,自然是對御醫你的醫術信得過,你又何須妄自菲薄呢。說起來,家父閒來時曾嘆過一句,太醫院雖然只司宮中醫治之事,但院內事務卻是十分繁忙,上至御醫問診的安排,下至藥材的採買,都需院判親自過問,方能保證一切正常運行。陳御醫做了這太醫院院判,想來是十分勞心勞力吧。”
將茶杯擱下了,我笑着道。“回郡主……”不等陳御醫把話說完,我將他面前的茶杯又向前推了推,道:“陳御醫別光顧着說啊,來來來,喝茶喝茶。”我這麼客氣,他自然不好拂我的面子,只得乖乖端起茶杯,喝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