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我和兮寰都沉浸在各自的心事裡,誰都沒有說話。
站在拾玉館的門前,我的心裡突然生出一絲畏懼。當真正要再次面對嵐萱時,我發現自己完全沒能從上次的事中走出來。當時嵐萱殘忍的笑臉仍歷歷在目,她詭譎的笑聲猶在耳邊。會有那麼一瞬間,我恍惚覺得自己成了那個被她恨着的人,然後,她也是那樣,帶着殘忍的笑容,輕啓丹脣,毫不留情地把我推進深淵……
我一時想不明白,事到如今我對嵐萱究竟是抱着怎樣的態度,畏懼、失望,還是其他的什麼,只是,此時此刻我很清楚一點,那就是,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能遠遠的繞開她,再也不會同她扯上任何干系。無論在現在的她眼裡,我到底是怎樣的存在,只要她能忘記我這個人,我就已經很滿足了。
見我站在門外踟躕,兮寰疑惑地輕聲喚道:“小月?”我轉向她勉強一笑:“我們進去吧兮寰姐”,兮寰雖然似乎仍有些疑問,但最終沒有再問什麼,點點頭,和我一起進了拾玉館的大門。
剛走進前院,我便聽見了摔杯子的聲音,唉,最不想見到的還是沒能躲過,面對兮寰一臉的茫然,我實在不知該說些什麼,只得挽着她繼續向內走去。
走了沒有幾步,迎面過來一個匆匆忙忙的宮女,猛地擡頭見到我和兮寰,她立刻手忙腳亂地福身請安。這宮女瞧着年歲尚小,估計沒見過兮寰,因爲上次我和德妃一起來給嵐萱送過賀禮,所以她對我些有印象。
“裡面發生什麼事了?”兮寰先開口問。那宮女猶豫了一下,似乎在考慮這件事能不能說給外人聽。我提醒道:“這位是剛回宮的兮寰公主,你應該有所耳聞吧。”聞言,那宮女立刻跪倒在地,做足了禮數後,才磕磕巴巴地說:“回、回兮寰公主的話,今早公主讓桂枝姐給她熬銀耳蓮子粥,桂枝姐似乎熬得不合公主胃口,惹得公主大發雷霆,說要重罰桂枝姐,讓奴婢去柴房拿板子呢”
頓了一下,那宮女突然哭了起來:“兮寰公主,尹小姐,求求你們救救桂枝姐吧,她人可好了,對我們幾個都很和善,我們幾個做了什麼讓公主生氣的事,她總替我們扛着,我們……”說到這裡,這小宮女便哽咽地說不下去了。
兮寰和我對視了一眼,我點了點頭,她瞭然地挑挑眉,放緩了語氣對跪在地上的小宮女說:“起來說話吧,你叫什麼名字?”小宮女抽抽搭搭地答:“回、回兮寰公主的話,奴婢名叫小翠。”
兮寰點點頭:“行了小翠,你別去柴房拿板子了,先帶我們去見你家公主。”一聽不用拿板子了,小翠立刻瞪圓了眼睛,像是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愣愣地看着我們。我催了一句:“小翠,別傻站着了,快帶我們過去”她這才反應過來,連忙讓出路來,小心謹慎地引着我們向西邊的幾間房子走過去。
我心下奇怪,除了剛進門時聽到的那聲摔碗的聲音,這一路上似乎都安靜得很,安靜得……有些不尋常。正嘀咕着,不遠處一間房裡傳來的“啪啦”一聲驚得我和兮寰都向後退了半步。得,這才正常。嵐萱的怒火,從不會來得無聲無息。
聽到這驟然響起的碎裂聲,小翠也是嚇了一跳,我安撫的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推門進去。小翠伸出手扶在門上,頓了一下,才鼓起勇氣將門推開。
門一打開,我便聽到了嵐萱熟悉的聲音。“板子拿來了?”小翠空着手,吭吭唧唧不知說什麼纔好,嵐萱正要訓她,兮寰先我一步走進門內,成功地遏制了嵐萱即將爆發的怒氣。
“兮、兮寰姐……”嵐萱似乎有些反應不過來,怔怔看着兮寰不知說什麼纔好。
我站在兮寰身邊沒有作聲,環視了屋裡,一眼便瞧見桂枝正跪在房間的角落裡,滿臉被抓破或者劃破的血痕,頭髮也亂蓬蓬的。地上全是杯子和碗的碎片,打翻的花瓶灑了滿地的水,凳子也翻在地上,整個房間亂七八糟的,連個落腳的地方也沒有。
兮寰到底是位體面的公主,見到這樣混亂的場景連眉毛都沒有動一下,而是面無表情卻儀態端莊地走到那唯一放得端正的椅子上坐下,靜靜看着嵐萱的眼睛,不做聲。我則站在她身邊,也默默看着嵐萱。
嵐萱顯然被兮寰無聲的質問震懾住了,半晌才強擠出個笑容,磕磕巴巴地道:“兮寰姐,你怎麼來了”兮寰倒是完全沒有笑意,而是依舊冷冷看着她,過了好久纔開口:“離宮這麼多年了,我也很惦記我的妹妹過得怎麼樣。我很擔心,父皇忙於政事,會忘了管教妹妹。這不,回來的第二天我就過來探你了。”
兮寰的話說得實在有些不留情面,小翠驚訝得把一雙眼睛睜的大大的,我也沒有想到兮寰會這麼直接。不過細想起來也對,兮寰對於沒能盡到姐姐的責任一直是有些歉疚的,如今再看到嵐萱潑悍的樣子,會怒其不爭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瞧姐姐你說的,姐姐大老遠的回來,應該是嵐萱過去探你纔對”,嵐萱的神色有些尷尬,語氣也同方才訓小翠時完全不同了。“哦?嵐萱真是懂禮數,那爲什麼這會兒是我在你的房裡,而不是你在我的房裡呢?還有……爲什麼打從進門我就沒覺得自己看見的是自家的妹妹呢?”
嵐萱咬了咬嘴脣,想辯解,卻還是放棄了。看來,嵐萱的確很怕兮寰。也對,兮寰漂亮大方,人也善良討人喜歡,這樣的兮寰,嵐萱是如何也比不上的。兮寰說嵐萱自小不願同她來往,估計也是因爲嵐萱羨慕嫉妒罷了。兒時的羨慕和嫉妒,讓嵐萱對兮寰又羨慕又畏懼,這倒是解釋得通。不過兮寰自己恐怕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她還在自責自己對妹妹疏於關心,現在怕是想要盡力彌補了。
照這情形看,兮寰彌補的方式,大概是親自教嵐萱了。雖然我不認同兮寰的決定,但對於她教育嵐萱的方式,我卻是比較認同的。本來以爲,以兮寰這樣的溫柔的性子,會選擇好言相勸或者言傳身教之類柔和的法子,而這些法子對於如今的嵐萱已經全然沒有用了。沒想到,兮寰雖然溫柔,卻更加聰明,她一眼看清了情狀,用了最直接最有效的辦法——震懾。
我在心裡贊同的不住點頭,面上卻一片平靜地看着這姐妹二人的對峙。
“嵐萱,照理說,我大老遠的回宮一趟實屬不易,現在本該是挽着你說說女兒家的體己話,可是,此情此景,讓我如何心平氣和地跟你閒話家常?說吧,究竟是怎麼回事”兮寰的聲音並不大,語氣也並不算嚴厲,但聽起來,實在很有壓迫之感。
因爲兮寰打從進門就板着臉,嵐萱也不敢隨隨便便坐下,只得站着說話,她眼睛轉了轉,像是想到了什麼,開口道:“兮寰姐……都怪那狗奴才,今早我醒來時發現自己嗓子發痛,就讓她給我熬一碗銀耳蓮子羹。她倒好,明知我嗓子不爽利,還把羹湯熬得那麼甜,才喝了一口,我的嗓子疼得更厲害了。不是我苛刻,這狗奴才實在是不把我說的話當回事,我若是不罰她,她豈不是要騎到我頭上去了”
說完,嵐萱還擺出一張楚楚可憐的模樣望着兮寰,那柔順的眼神和方纔的兇惡簡直是天壤之別。
兮寰聞言只是挑了挑眉,沒有搭理裝可憐的嵐萱,而是轉向跪在角落的桂枝道:“你就是桂枝吧,來,過來說話。”桂枝顯然還在驚恐之中,半天才抖着聲音答了聲是,而後顫顫巍巍地站起身,走到兮寰面前跪下。
“桂枝,你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兮寰說完這句話後,我清楚地看到,嵐萱看向桂枝的眼中閃過了一絲威脅。桂枝被那眼神嚇得連忙低頭,沉默了很久才用蚊蚋般的聲音小聲回到:“回兮寰公主的話,事情就像我家公主說的那樣,是奴婢笨拙,該罰。”
桂枝的回答讓嵐萱很滿意,她雖沒有立刻笑出來,但眼裡已然帶了幾分得意。兮寰卻也不是好騙的,她先是柔聲問了一句:“哦?是嗎?”桂枝連連點頭。突然,兮寰厲聲問道:“還不說實話你是想被逐出宮去嗎?”
兮寰的這句威脅實在有力,宮裡的宮女雖然不必一輩子留在宮裡,但是若是在期滿前被逐出宮去,那麼就等同於成了黑人黑戶,沒有錢也沒有身份,不能務農不能經商也不能受傭,在宮外根本活不下去。
桂枝被嚇得身子一縮,靜默了好久後,突然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兮寰向我傾了傾身子,我會意地附耳過去,她在我耳邊輕聲道:“小月,你先去翊陽殿吧,這裡……不知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完事,就不耽誤你的大事了,你快去吧,雖然我不能盯着你,但你可別想臨陣脫逃晚上回了菡園我可是要審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