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原本正表情柔和地看着我,聞言,瞳孔猛一收縮,定定看着我,怔了許久,才輕嘆了一聲,默默走到我身邊,溫聲道:“坐下說吧。”我從善如流地坐了下來,靜靜看着負手走向窗邊的師兄。
一室沉默。良久之後,師兄背對着我,輕聲開口:“十二年前,皓雪一年一度的宮廷家宴上,真和皇帝與皇后嬪妃,及一衆皇子公主們在御花園行酒樂宴,卻不知觥籌交錯的背後,暗藏着重重殺機,原本應該護衛皇室安全的御前侍衛統領,早已被永親王雲旭買通,暗暗撤下了大部分侍衛。
酒酣之時,永親王在御花園內埋伏下的數百精兵一擁而上,一衆皇族在不及反應之時,紛紛被將其擒住……一個活口……都沒有留下。第二日,永親王召集文武百官,稱有刺客夜襲皇宮,他得到消息火速趕往皇宮救援,卻只見到了屍橫遍地,上至皇帝,下至皇子,無一倖免。朝堂之上,永親王的黨羽高呼國不可一日無君,一衆老臣雖覺此時欠妥,卻也只能委曲求全。於是,數日之內,永親王繼位,更改年號,稱懷商皇帝,自此,真和帝一脈,徹底沒落。”
師兄的語氣很平淡,如同在講述和自己全然無關的事一般。弒兄奪位,血濺宮闈,不需過多描述,就能想象到當時場面的慘烈。心中一痛,究竟是經過了怎樣的一段歲月,師兄才能如此平靜地向我敘述這段過往?揹負着如此沉重的血海深仇,國仇家恨,無怪師兄總是面色冷峭,深沉寡言。
“但,懷商帝對羣臣百姓隱瞞了一件事,當日死於非命的一衆皇子中,並不包括真和帝的長子,雲逸。因他不知,皓雪皇帝代代相傳的一個秘密——幽酆醴。江湖中人只道幽酆醴是個神出鬼沒的神秘組織,但不爲人知的是,幽酆醴是直屬皓雪皇帝的殺手組織。”
什麼?幽酆醴是直屬皓雪皇帝的殺手組織?我記得師兄曾說過,他父親亡故後,他的舅舅和表妹便幫着他運作幽酆醴,這麼說來,師兄的表妹穆紫歡,豈非是……殺手?我的天!怪不得她身手那麼好,在瓊鸞峰上也是來去自由,視陣法爲無物!這果真是……人不可貌相,唉唉唉,那樣花容月貌的一個姑娘竟是個殺手啊殺手,殺手啊殺手……
說起來,原來每國的皇帝都有專屬的軍事力量,皓雪有幽酆醴,朔莫有血流沙,而大炎,則是有一支秘密的部隊。暗暗奇怪,有幽酆醴的保護,爲何當時的宮變會如此無法控制?
“師兄……”我問道,“宮變發生的時候,幽酆醴爲何沒有出現呢?”師兄回身看了我一眼,道:“幽酆醴的使命並非護衛王族,而是……暗殺。大多時候,幽酆醴散佈在全國各地,執行對叛臣反賊的暗殺,並不在都城。”
“當日永親王發動宮變時,身爲太子,我在父皇的授意下,同舅父視察幽酆醴的駐地,熟悉幽酆醴的運作。消息傳來時,我正在離都城甚遠的邊城,當時,我尚年幼,不懂得運籌帷幄,怒火攻心之下,只想着率幽酆醴攻入都城,爲父母兄弟報仇,但舅父卻攔住了我。舅父告訴我,永親王發動宮變,定是蓄謀已久,而他能這麼快登上皇位,說明朝中已遍佈他的黨羽,我此時回去,只會被冠上假借太子之名謀反的罪名,不等我見到朝中老臣,就已被永親王在途中滅口了。”
薑還是老的辣,師兄的舅舅到底還是很清醒,如果當年他也跟着師兄一樣被憤怒矇住了雙眼,真的率領幽酆醴殺回都城,爲妹妹報仇,那麼,估計就不會有我師兄的今日了。
“冷靜下來後,我明白舅父說的是實情。我的屍體並未被找到,永親王定不會善罷甘休,爲了斬草除根,他一定會在整個皓雪遍尋我的蹤跡。於是,爲了避開永親王的爪牙,我便在舅父的護送下,來到大炎,拜入了瓊鸞派,一面潛心學習劍術陣法,一面從舅父那裡瞭解皓雪的最新動向,等待返回皓雪,報仇雪恨的機會。”
師兄的確等到了屬於他的機會——機緣巧合之下,大炎皇帝將自己的一衆兒子送上了瓊鸞峰,雖則是爲了掩護賢王上山尋找兵符,但這也確然給了師兄一個認識容成聿,並同他一拍即合的機會。
“如你所知,”師兄轉過身來,一步一步向我面前走,“我和容成聿達成約定,我助他取兵符,他助我奪位。”聽到這裡,我忍不住問:“師兄,既然都是要逼宮,爲何你不索性借幽酆醴之力將永親王擒下,而要借容成聿之力呢?”
“幽酆醴和大炎的那支精兵是全然不同的。”師兄的語氣有些沉重。“同爲皇帝直屬的組織,大炎的那支精兵完全自給自足,世代相襲,可以說是與大炎世代皇帝共存,但幽酆醴卻需要皓雪皇帝親自撥款訓練經營,不然根本無法維持下去。自我父皇去後,幽酆醴便斷了來源,雖然在舅父和紫歡的努力經營之下強撐着沒有散了,但隨着時間越拖越久,它已成了強弩之末,不再有往昔的實力了。每思及此,我便覺得辜負了父親多年的經營……”
聽着師兄的語氣有些許黯然,我忙安慰道:“反正現在皇位已經奪回來了,有你這個皓雪皇帝養着,相信幽酆醴很快就能恢復從前的光景。而且,師兄你這麼厲害,在你的經營之下,幽酆醴只會越來越好。”
聞言,師兄停住步子,定在那個不遠不近的位置,直直望着我,臉上的表情很複雜,似乎……帶了一絲的……欣喜?看來那句古話說的還真是沒錯,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我正準備乘勝追擊,趁熱打鐵,再誇師兄幾句,師兄卻又恢復了古水無波的沉靜表情。
端正挺拔的在我旁邊的椅子上坐下,師兄語氣平淡地問道:“還有什麼想知道的?一併問了吧。”我點了點頭,想也不想便問:“師兄,聽容成聿說,你拿下懷商帝已經有近一年的時間了吧,怎的我在大炎都沒有聽說過皓雪皇帝更迭的消息呢?”
“當年永親王之所以能登上皇位,正是因爲他在朝中的黨羽頗多,而經過了十幾年的經營,皓雪朝廷上下,更是盡在他的掌握之中。容成聿助我暗襲皇宮,將他抓獲,但朝廷內外早已被他層層滲透,我若立刻詔告天下,自己是失蹤多年的太子云逸,他的黨羽定會否認我的身份,做出種種假證,證明我是冒名的假太子,屆時,形勢對我必定十分不利。所以,抓獲他後,我並未急着昭告天下,而是將那場宮變壓下,易容了一個身量與永親王相仿的心腹,將真的永親王囚於密牢之中。”
頓了頓,師兄接着道:“在這近一年的時間裡,雖然皓雪表面上風平浪靜,實則,我在幕後操控着永親王的傀儡,一點一點的伐除永親王的黨羽。朝中之事不比習武修煉,不僅要有智謀,更要有耐心。儘管暗中聯繫了朝中的老臣舊部,但這十幾年來永親王發展出的黨羽實在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剷除的,是以,這幕後操控,恐怕還要進行很長的一段時日。”
“師兄……”我猶豫了一下,道,“你同朔莫的皇帝,赫連宥……可曾相識?”其實從剛纔開始我就很奇怪,皓雪的一衆臣子們都還不知太子還朝的消息,他赫連宥是怎麼認出師兄就是皓雪太子的?
師兄低頭略想了一下,道:“我見過此人,說起來,此人倒是很有膽識,早在永親王當政之時,他便在宮內安插了探子,而他自己,竟也偶爾潛入皓雪皇宮。所以,我將傀儡永親王推上朝堂後沒過多久,他便又親自夜訪了一次,意圖查探虛實。我察覺到他的出現,同他鬥了許久,一時竟未分出勝負。他離開後,我認真將宮內侍衛排查了一遍,纔將他的探子都清了出去。師妹你爲何突然問這個?”
我訕笑了一下,道:“呃……師兄……其實……方纔……容成聿剛走。”師兄表情瞬間冷了幾分,看來,他非常自覺自發地以爲,我所說的這個剛走,是指剛離開我的房間。唉,師兄最討厭不合規矩的事了,估計他心裡又在訓我了。
不給他開口的機會,我馬上繼續到:“容成聿之所以突然失蹤,是因爲……赫連宥找了他。其實岐川之亂,根本就是赫連宥與大炎的戍邊郡王肅郡王合謀的,他們約定,赫連宥出動血流沙禍亂岐川,聲東擊西,而肅郡王則揮兵直指墨都,奪取皇位,事成之後,許朔莫雙倍歲銀。肅郡王不知道的是,赫連宥其實原本打算等着大炎內亂,他坐收漁翁之利,但……”
我頓了頓,深深看了一眼師兄,接着道:“那日在黃府,赫連宥見你與我們甚爲相熟,暗暗懷疑大炎和皓雪早已暗中結盟,所以,爲免被兩國夾擊,他便臨時撤走了血流沙。”
“師兄,你救了大炎。”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