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辦!郡主,奴婢這就去請太醫過來!”見我疼得縮成一團,畫竹緊張地道。我搖搖頭:“太醫中並沒有我十分相熟的,沒事,休息一下就好了,去燒些熱水吧,我想沐浴。”
“王居璟小王御醫不是與郡主相熟麼,郡主何不託他來看看?”看來我狼狽的樣子真的嚇到了畫竹,讓她無論如何都想找御醫給我診治。但,正是因爲現在的我如此狼狽,我纔不願意讓任何人見到。
看我一臉堅持,畫竹只得替我掩好被角,將房中的火盆點得旺了些,然後手腳俐落地準備好了開水。
沉入浴桶中,過熱的水沒過頭頂,在強烈的窒息感中,我似乎終於找回了一絲自己的存在感。猛地鑽出水來,我長出一口氣,一擡眼,就看見畫竹一臉擔憂地望着我,手中的布攥得緊緊的。
“郡主……這麼燙的水……”她欲言又止,我輕笑了一下:“這叫以毒攻毒。我現在覺得好多了。對了,我突然很想喝肚絲湯,做給我吃吧?”畫竹怔了怔,明白我是想支開她獨處一會兒,乖順地點了點頭,將門輕輕從外面掩上。
低下頭,胸口,手臂,腿上,隨處可見或青或紫的淤痕,有些有淡淡的齒印,有些則殘留着指印。逃避似的閉上眼,剛經歷過的一切飛快地再次閃現在眼前,身上的每一處淤青都像是烙印一樣,一點一點地深入,將疼痛直直傳達到我的心底。
容成聿,我該如何原諒你?不,或許你根本不需要我的原諒。我們之間的一切,從今天開始,戛然而止了。而親手斬斷情絲的,是你。
赫連宥從千里之外送來的枯木琴就安靜地躺在案上,我趴在浴桶的邊緣,怔怔望着枯木發呆。
到現在,我已經分不清自己究竟恨不恨赫連宥了。若是沒有他,我和容成聿或許不會有這數月的分離,也就不會有這些誤會,更不會有如今萬劫不復的處境。但,若是沒有他,我也同樣不會意識到,我深愛着的容成聿,原來會這樣對我。
我究竟該怪赫連宥一手造就了我和容成聿的誤會,還是該感謝他讓我認清了我和容成聿永遠不可能有好的結局?
在牀上剛躺下不久,便聽到外頭小遙和畫竹的對話,被畫竹壓低了聲音推遠了些,小遙還有些不明所以,知道我睡下了纔沒有執意進來,悄悄和畫竹畫柳回去休息了。
我哪裡睡得着,閉上眼睛,腦海裡全是痛苦的場面,甚至,連身下的這張牀,都讓我覺得如芒在背。
夜很深了,在一片漆黑中,我發現,睜開眼和閉上眼似乎沒有差別,我有些分不清自己究竟睜着眼睛還是閉着眼睛。
窗戶發出幾不可聞的吱呀聲,我心裡一緊,朝那邊望去。一個黑影閃入,藉着他身後的月光,我一眼便認出了來人。
他在牀頭站了很久,我閉着眼睛裝睡。或許他知道我在裝睡,也或許他不知道,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我睜開眼時,他已不在,唯有薄薄的月光泄進屋中。
那月光,說不出的冰冷,說不出的漠然。
如我料想的那樣,我再一次失去了和容成聿的全部聯繫,他久久不曾露面,不僅如此,連福公公也不再來毓淑宮了。
這些日子,小遙經常會去若幽館找蘭太妃學花樣,知情的人都明白,她不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打着拜見太妃的幌子見睿王去了。從朔莫回來後,我只在皇帝駕崩那日見過睿王一次,那一次也只是匆匆打個照面,並未多談。
小遙的心意,他一定是知道的,但他的心思,他願不願意留小遙在身邊,能不能給小遙幸福,這些我都不知道。每每看到小遙白天滿心歡喜地出門,傍晚深色失落地回來,我便只能暗暗擔憂,只怕小遙想要得償所願,是不容易的。
真難爲她即便如此,仍是鍥而不捨地日日前往。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幫她。但這只是如果,因爲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清醒的認識到,所謂情,是何等傷人的東西,尤其是皇子的情,實非普通女子可以承受和堅守的。
小遙說,睿王無意中提起,羣臣上奏,說國不可一日無國母,奏請容成聿先封后,待一年國喪之後再行正式的嫁娶。
我知道,這話睿王是故意想通過小遙說給我聽的,他向來不是多事之人,不過因爲此事多少與我有些細枝末節的聯繫,但又不方便直接說給我聽,所以才假託了小遙之口。
封后?剛聽見這兩個字,我還是不由自主的渾身一顫。原來,我對容成聿,並不如自己想象的那樣死心,原來,我還是在乎的。我多希自己可以不動聲色,可以絲毫不爲所動,但我做不到。
朝野上下對於誰會成爲大炎顓頊皇帝的皇后議論紛紛,總的來說有三個聲音,一方,也就是皇帝的舊部,以尹老頭等前朝老臣爲首的守舊派文臣,認爲容成聿應該立我爲後,鞏固相權與君權間的聯繫。
一方,是部分後黨殘餘,以及慳山韓家的勢力,認爲容成聿應該依照大炎數朝傳統,再娶一名韓家的女兒爲後。
還有一方,則是容成聿一手培養的年輕臣子,他們的觀點更趨於觀望,主張容成聿不必急於立後,待到一年國喪之後再立也不遲。
三方各有說辭,相持不下,整個朝廷爲了容成聿要娶誰,爭得炮火連天。
我則是靜靜守在毓淑宮裡,對外界的一切不聞不問,像是與世隔絕了一般。小遙對此很是擔憂,她固執的認爲容成聿是必須要娶我的,也在我面前提過幾次,說我對容成聿太冷淡,讓我主動去找容成聿。
我的反應始終是淡淡的,小遙很生氣,唯一知道些許內情的畫竹每每見到如此,都會將小遙好言好語地勸走,然後回來安慰我,讓我別往心裡去。
我怎麼會往心裡去呢,小遙把我當最親的人,纔會最擔心我,愛之深責之切,我怎麼會不明白。我只是不能告訴她原因罷了,她總會明白,在皇帝的眼裡,沒有所謂“愛誰就必須要娶誰”的。
尹老頭曾經透露過想要我回府的意向,容成聿對此沒有表態,而我,則是無聲的反對了這種提議。沒錯,這皇宮我是不能再待下去了,我做不到眼睜睜看着容成聿風光的娶一個陌生的女人爲後。
但,讓我回尹府再受尹老頭的擺佈?這更是不可能。我只是在等,等容成聿終於對我失去耐心,趕我出宮,這樣,我就可以順理成章地離開,帶着我這些年來存下的所有銀票,按照我最初的希望,尋找一個不大不小的城鎮,過自己的小日子。
遠遠離開這所有的爭鬥,離開我的愛情。
這些日子,我莫名的有些嗜睡,雖然自從回到大炎後,我的情緒始終不怎麼好,但這一陣子更是每況愈下。從前並不挑嘴的我,突然變得對飲食有了極高的要求,卻常常是對着一桌子精緻的菜品,沒動記下筷子便食慾全無。
幾個丫頭都很發愁,每天圍着竈臺打轉,天天挖空了心思想做點新奇的東西,好讓我多吃點,但我的食量卻總讓她們失望。
大概是因爲長時間的食慾不振,我的面色也慢慢變差,身體則是越發的懶了,每天大部分時間都是在補覺,醒着的時候也是神色懨懨。
一個下午,我午休醒來,覺得有些口渴,起身想去倒杯茶來,腳剛一沾地,突然覺得一陣天旋地轉,接着便人事不知了。
再睜開眼時,面前是王居璟久違了的冰冷麪孔,他身後,站着負手皺眉的容成聿。
“王御醫,究竟是怎麼回事?”容成聿的聲音像是從遙遠的天邊傳來,我眨了眨眼睛,覺得還是有些迷糊。
“回皇上,容月郡主她……有喜了。”“什麼!”容成聿還未來得及出聲,一旁的小遙突然喊到。意識到自己御前失儀,小遙忙捂着嘴退了下去,但我看到,她的眼睛裡滿是笑意。
這丫頭,大概以爲我回宮以後就偷偷和容成聿春風暗度,珠胎暗結了,正偷着樂呢。
我偏開臉,不想看容成聿的反映。
一陣要命的沉默後,容成聿問:“她爲何會暈厥?”不知是不是錯覺,我覺得容成聿的聲音裡有一絲的顫抖。是興奮,還是慌亂,還是別的什麼,我不清楚。
“回皇上,郡主有喜已一月有餘,應該還未出現孕吐等害喜的表現,但郡主有心脈鬱結之相,似乎是多日來憂思過度,傷神所致,至於暈厥……應該是營養不良,飲食不規律造成的。”
王居璟的聲音涼涼的,一如我初見他時對他的印象。他一向是個沒什麼感情色彩,醉心醫術的人,任何事,不管合不合理,尋不尋常,他都不在意。
我很慶幸此時在這裡的人是他而不是其他的御醫。
其實這月的月信沒有如期而至,我就已經開始暗暗懷疑了,加上自己表現出的一切反常,在心裡,我已有了準備。所以,聽王居璟證實了我的猜測,我的心裡並沒有太大的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