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皆是沉默,許久之後,容成聿問師爺:“你可知那夥人的藏身之處?”師爺搖了搖頭,語氣誠懇地道:“聿王爺,奴才是真不知道”容成聿不再理他,轉向了師兄道:“逸兄緣何會來黃府?”師兄答:“幽酆醴的弟子先我一步進入了岐川,他們查得黃府一夜間被滅門,我猜測如此狠辣的手段定於血流沙脫不開干係,於是今日一到岐川,便同桑庾一道來了這黃府,卻未料在此除巧遇了聿兄。”
容成聿瞭然的點了點頭,又問:“不知逸兄還掌握了其他線索沒有?”師兄想了想,答:“據幽酆醴的弟子來報,岐川城郊南邊的那座丕羊山上近月來異動頻頻,十分可疑,因初來岐川,尚未摸清形勢,我和桑庾還未上那丕羊山上去查探。”
“丕羊山?”容成聿低聲重複了一句,“血流沙來者不善,爲防中其圈套,不若逸兄明日和我等結伴,一同上丕羊山一探究竟。”師兄倒是不假思索的直接點頭道:“如此甚好。”這時,止郡王接口道:“還未問逸兄,此來岐川,可已尋到了落腳之處?”
師兄搖搖頭:“不曾,岐川內客棧皆是店門緊鎖,街上又無多少行人,我們尚未找到投宿之處。”“我們在城內尋了個住處,不如這樣,今日逸兄和這位桑庾兄便和我們一道回去,待明日一早,我們再一道上丕羊山。”
止郡王真是太細心了,方纔我還在擔心,這岐川城內根本找不到住的地方,師兄和桑庾該去何處投宿纔好,我是個女子,也不方便直接開口相邀,沒想到止郡王竟已替他們打算好了真是讓我安心不少。
師兄沒有推辭,拱手謝了止郡王一番,止郡王也依禮回來他句客氣。這時,容成聿轉過臉去看了一眼跪在地上嚇得直髮抖的師爺,語氣淡淡地道:“回府衙去吧。”師爺不敢置信的猛然擡起頭看着容成聿,眼中滿是驚訝,容成聿一邊背過身朝前走一邊道:“那些人不會再對你們如何。”在他們與我們正面交接之前。
師爺怔了怔,好一會兒纔回過神來,跪在地上咚咚磕着頭道:“謝聿王爺饒命之恩謝聿王爺饒命之恩”嘮嘮叨叨說了好幾遍,才軟着腿腳站起身來,連滾帶爬的出了黃府。
“逸兄請”,容成聿走到師兄身邊道,師兄略一點頭,便和容成聿一道,出了黃府。見他們二人都走了,我們剩下的幾人互相交換了個眼神,也紛紛出了黃府,往回走。
回客棧的路上,陵嫣一如往常地黏在我身邊,可和往常不同的是,桑庾這傢伙居然也亦步亦趨的跟着我,嘴上碎碎念着的淨是自我走後瓊鸞峰上的變化。“美人兒師妹,還記不記得你凌霄師姐?我跟你說……”說着,他便湊到我耳邊來,見狀,陵嫣猛地跳到我們面前,一把推開桑庾道:“男女授受不親,你不懂啊離我月姐姐這樣近做什麼”
桑庾也不知是真的沒有防備,還是誇張裝樣子,竟生生向後退了兩大步,待晃晃悠悠地站穩後,他右手一指,瞪着眼睛揚聲對陵嫣怒到:“你這醜八怪潑婦沒想到你還有一身蠻力啊男女授受不親?沒想到你竟然知道這四個字真不容易啊既然你知道這個道理,作甚推我?莫不是,你是想趁機揩油?哎呀我的清白啊,怎的就遭了你的毒手”說到這兒,竟做出了一副西子捧心狀,生生讓我一陣惡寒。
陵嫣被他氣得眉毛都快豎起來了,爲免二人又掐起來,我只得道:“嫣兒,消消氣,桑庾這小子就是嘴毒,心不壞的,別理他了。”一邊說還一邊把陵嫣往遠處拉,見狀,紅夙會意地迎上來,一邊和陵嫣說些別的話,一邊不着痕跡地將她往稍遠處帶。陵嫣雖然憋着氣,卻也只能狠狠瞪了桑庾一眼後,隨着紅夙去了。
偷偷瞟了止郡王一眼,見他對於桑庾和陵嫣的鬥嘴只是無奈的搖了搖頭,並未有什麼生氣的跡象,應當不至於因此而厭惡桑庾,我暗暗放下心來。等陵嫣走遠了些,確定二人不會立刻又掐起來,我才道:“桑庾,這麼久不見,你怎的還這麼孩子氣,陵嫣還小,又是嬌生慣養長大的,難免脾氣衝一些,你讓她兩句又何妨?明明已經長成個頂天立地的男子了,可別再做這孩子愛做的事了。”桑庾先是一臉不服,聽到我誇他長成了頂天立地的男子,這纔給了我點好臉色。“不是我不讓她,是這醜八怪丫頭忒討厭,我就討厭姑娘家沒個姑娘樣兒像美人兒師妹你這樣多好,安安靜靜大大方方的,雖然一肚子壞水兒,但好歹表面上看是個端莊的閨秀啊”
桑庾說前幾句的時候,我本來聽得十分受用,心中還想着,那可不,本小姐多文靜多大方,可哪料這小子後面竟憋着壞呢一肚子壞水兒?說誰呢你本小姐哪裡一肚子壞水兒了?本小姐那可是從上到下從裡到外從左到右從前到後全都是真真兒的閨秀閨、秀
心中怒火燒得正旺,我面上卻是招牌的尹月式微笑,對着桑庾,我嘴脣輕啓,梨渦半露,春風般的笑意直達眉梢,連眼角都隱隱含笑。看着我如此專業的笑容,桑庾的表情立刻僵住,瞳孔一縮,眼中盡是畏懼。知道怕了?知道哪些話該說哪些話不該說了?知道誰能得罪誰不能得罪了?
我滿意的一扭臉,鼻尖輕輕哼了一聲,正聽見桑庾長出了一口氣。
戰戰兢兢了許久,桑庾好了傷疤忘了疼,又湊過來道:“我說美人兒師妹啊,方纔的話師兄我還沒說完呢容師兄說完可好啊?”我不理他,自顧自的往前走,桑庾顛顛地跟着,嘴上也沒閒下,死皮賴臉地道:“知道你想聽,師兄就不弔你的胃口了。是這樣的,你那凌霄師姐不是出了名的冷麪寒霜麼,可巧了,上次你師兄我派她下山辦一件差事,她不知怎麼的,竟遇上了一位冤家那冤家是個劍術不怎麼高明的小子,走親戚的時候遭了山賊,正巧讓凌霄撞上了,凌霄本着我瓊鸞派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宗旨(什麼時候有這麼個宗旨了?)三兩下解決了山賊,救了那小子的性命,那小子一看清凌霄的臉,立馬女神仙女神仙的叫了起來,還嚷嚷着要報恩。
凌霄趕着辦差事,本不欲搭理他,哪知這小子還是一根筋,一路跟着凌霄,死活不肯走。辦差事……你也知道的,免不了和人動手,凌霄自己本來應付的遊刃有餘,可這傻小子劍術極差還愛湊熱鬧,每每跳出來想英雄救美,都被痛打一番,這也便算了,還拖累得凌霄施展不開,深受其苦。”桑庾手舞足蹈地講着,我在一旁一邊看,一邊強忍住笑意。
“待陵嫣終於辦完了差事,回了山上,那傻小子仍不死心,明明不知上山之法,卻還死心眼兒的非要硬闖,日日誤入法陣。不能眼看着他被困死在山裡,派中人只得將他從陣裡放出來,打發他回家去,可這死小子油鹽不進,非要上山,是以他每每誤入陣中,派中就得有人下山去將他救出來,日子久了,派中之人都笑那傻小子癡,倒也樂得下山去放他出來,只是不敢讓他上山。凌霄一直不以爲意,一張臉冷得跟冰塊似的,見都不肯見那傻子一面,也虧的那傻子一直不死心,足足等了兩個月”
沒想到世上還有如此癡情的男子,他與凌霄師姐不過就是一面之緣,即便凌霄姐順手救了他的性命,他也不必如此死纏爛打這報恩。能如此不畏艱險,一路被打仍不放棄,可見,那男子對凌霄姐是動了真心。說實話,其實我並不太理解爲什麼那男子能癡情至此,不過是短短的一次初遇罷了,怎就能讓他下定決心,不死不休?回想我和容成聿,經歷了那麼久,從互相觀察互相試探,到暗中較量各懷心思,再到後來的初初心動,猶疑矛盾,一直到最終的爆發,多麼長的一段歷程……
“本來我以爲凌霄會一直這麼鐵石心腸下去,哪料,那傻小子等到第三個月的時候,我便聽人說,凌霄拎了一籃子吃食下山去了你說,凌霄心軟,天上豈不是快要下紅雨了?”桑庾說着,眉毛一揚一揚的,樣子有趣得緊。夕陽的餘暉淺淺薄薄地灑在他的臉上,我細細看着這張如同被歲月重塑過的臉,依舊是那女孩子般漂亮的皮膚,一雙杏眼卻褪去了從前的稚氣,即便此時一副手舞足蹈的樣子,眼中的沉穩卻也隱隱可見。
從前翹挺可愛的鼻子,如今已變得十分挺拔,而原本圓圓的娃娃臉,也已蛻變成如同刀刻般棱角分明的樣子。這是一種成熟了的熨帖的感覺,一種溫厚舒服的感覺,眼前之人的五官,傳達着深深的溫暖,讓人不禁覺得可靠,覺得信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