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他們口中談論的人正是周兆琴。此刻,方言不禁感慨,這個時代的信息傳播效率實在太低了。
在網絡時代,只需輕點鼠標,打開網頁搜索,海量信息便會撲面而來。
然而如今,一件事情發生許久後,仍能被當作新鮮事傳播。
就拿周兆琴就診這件事來說,不僅登上過國內的電視、廣播和報紙,還因亨利海姆利希的緣故,在美國的媒體上也有報道。
可即便如此,還是有人到最近才知曉此事。
網絡時代信息繁雜,真假難辨;當下這個時代,信息匱乏,許多事情人們根本無從得知。
方言對着張重說道:
“感謝張先生和張太太的信任,我先看看張小姐現在的情況。”
“好好!”張重連忙點頭。
方言打開自己的診臺抽屜,然後拿出裡面的電筒。
來到張小姐的輪椅前蹲了下來。
看到對方死盯着一個方向,眼神呆滯,於是他先試圖和張小姐對視。
當和張小姐眼神完全對視的時候,對方的眼神像是有了點反應,然後自然而然的偏向了一旁,不和方言對視。
“有意識,剛纔她故意避開了我的對視。”方言說道。
聽到這話,張重和妻子有些懵逼。
他們之前根本沒有發現這個情況。
“啊?有意識?”
接着兩口子也一樣學着方言,和低着頭的閨女對視,結果發現閨女確實會避開他們的目光然後看向附近的另外個地方繼續發呆。
多試了兩次後,能夠明顯感覺到她煩躁了起來,嘴裡的自言自語聲音也大了許多,手抱着頭明顯也是更加用力了。
張重對着妻子說道:
“還真是有反應,她……她難道是恢復了一些了?又或者是之前日本那邊的醫院判斷失誤了?”
看着他一副上火的樣子,張太太說道:
“先彆着急啊,看看方大夫怎麼說。”
方言拿起電筒說道:
“我先用電筒光照射一下她,再看看她的反應。”
“好。”兩口子都齊聲答應下來,感覺下一秒,現在這會兒他們已經感覺到方言的不一樣了。
接着方言拿着手電筒照着張小姐,結果發現對方一點會迴避的打算都沒有。
反而直愣愣的盯着燈光。
看到這一幕的患者老爹張重,對着方言問道:
“她不怕光,但是怕和人對視?”
“什麼情況?”
方言也有些撓頭,這種腦部病症最是難搞,關鍵是中醫關於這種的記載又少。
現在方言能夠參考的案例有限。
張小姐的這個情況,方言發現不簡單後,只能一點點的來試。
所以方言也沒回答張重的問題,只是對着他和他妻子說道:
“你們叫一下她的名字試試。”
聽到這話,患者母親第一個照做,對着張小姐喊道:
“小柿子,我是媽媽。”
“你喊她小名幹什麼了,都好多年沒喊了。”張重嫌棄的對着妻子說道。
然後他大聲對着女兒喊道:
“張姒,能聽懂嗎?”
方言和一旁的袁青山都忍不住皺起眉頭。
患者沒反應,他們差點被這一嗓子把耳屎給震出來。
方言提醒道:
“用她經常聽到的語言來交流吧。”
張太太換成了日語:
“小さな柿ちゃん、私はお母さんだよ!”(小柿子寶貝,我是媽媽呀!)
接着張太太又對着女兒叫了好幾聲,然後張重也叫了好幾聲,還是沒反應。
方言這時候才叫停了他們:
“行了。”
張重已經迫不及待的對着方言問道:
“方大夫,這到底是什麼個情況?”
方言說道:
“現在還沒有診脈看舌象,我只是有個初步推測。”
聽到方言這麼一說,早就憋不住的張重對着他追問道:
“您直接說說猜想也行。”
方言看着他焦急的樣子,知道這要是不給他先講講,他這會兒能憋出毛病來。
於是方言站起身,說道:
“我認爲,張小姐能本能躲避眼神接觸,說明其“心神”未完全喪失,是“有意識”的,但因痰濁瘀血阻滯腦竅,也就是我們中醫說的“痰瘀閉竅”,導致神志模糊、對外界交流產生抗拒,中醫也叫“神不內守”。”
“她遇到強光照射不迴避,反映其“神明失養”導致對外界刺激的感知與反應分離。”
“我們中醫認爲“目爲心使”,腦竅被痰瘀所阻,雖保留部分本能反應,比如避對視,但高級認知功能,比如判斷強光危害已受損。”
看着張重和他妻子一臉疑惑的樣子,方言說道:
“簡單總結一下,就是我認爲她是痰瘀溼濁閉阻腦竅,神明失養而殘存本能的綜合表現。”
“不過這只是一個推斷,接下來還需要繼續收集更多信息,才能正確的辨證出來。”
張重一拍大腿,說道:
“我聽明白了,腦子只是堵了,不是壞了!”
“對不?”
方言點點頭:
“可以這麼理解。”
聽到這裡張重整個人都興奮了起來,對着方言說道:
“方大夫,我知道你和日本的醫生不一樣!”
說完直接罵道:
“他們連你這種測試都不會做,CTMD,就知道收錢!” шшш• ttκǎ n• C○
張太太拍了自己丈夫一下,提醒道:
“你看你又罵人!”
張重這會兒匪氣上來了,破口罵道:
“草,他們就該罵!老子女兒還沒到那種程度,他們就判死刑了,我CT八輩兒祖宗!”
罵完之後他纔想起方言在這裡,忙對着方言道歉:
“方大夫,不好意思啊!我剛纔想起在日本的事兒就有些激動。”
方言擺擺手。
這事兒確實不怪他激動,換誰來了都得激動。
接下來,方言又重新蹲下,繼續觀察張小姐。
想仔細聽聽她嘀嘀咕咕的在說什麼,但饒是他聽力驚人,懂不少國家的語言,也同樣是聽不懂。
方言有觀察到她臉色晦暗蒼白,嘴脣呈現青紫色。
呼吸中還能隱約聽到一陣陣的低聲痰鳴。
不過雖然聽他們說張小姐的大小便沒辦法控制,但是身上聞起來還是很乾淨的。
應該是來之前就做過清潔。
或者是採取了其他什麼措施。
方言對着張重問道:
“她現在有沒有吃西藥?”
張重回應道:
“在的,每到飯點的時候,我會把西藥混合着食物給她喂嘴裡。”
說完他妻子又補充道:
“只要塞進嘴裡,她是會自己做吞嚥動作的。”
方言問道:
“是什麼樣的西藥?”
接着張重妻子拿出了一個包,從裡面拿出來藥都展示給了方言:
“都在這裡。”
方言看了看裡面的內容,嘀咕道:
“維生素B族,三磷酸腺苷(ATP),苯巴比妥……”
一旁的袁青山低聲問道:
“方哥,這都是幹什麼的?”
方言解釋:
“維生素 B族這些藥物,有助於促進神經的修復和再生,改善神經功能。”
“三磷酸腺苷(ATP)可參與細胞的能量代謝,爲神經細胞提供能量,有助於恢復受損神經的功能。”
“苯巴比妥可用於緩解患者的焦慮、失眠這些症狀,幫助放鬆身心,改善睡眠質量,幫助神經功能的恢復。”
袁青山恍然:
“原來如此……”
他也不知道方言是看盒子上日文說明,還是本來就知道這些藥的功效,總之在他眼裡這已經很厲害了。
“不過沒什麼用,吃了這麼久時間還是沒好。”張重在一旁說道。
這位父親大概是在日本醫院有很多不愉快的回憶,所以到現在依舊耿耿於懷。
方言這時候用手去拉了拉張小姐抱着頭的手。
發現她勁其實不算大,自己輕輕一拉,她就放開了自己的頭。
方言觀察了下,然後開始摸起了她的脈搏。
左手摸完過後,方言如法炮製又拉了下她的右手,剛把右手拉下來,她左手又擡上去把自己頭抱住了。
方言再次把右手把完脈,發現是左右手腕部的寸、關、尺部位,雙手共六部脈象都呈現出弦脈的特徵端直而長,如按琴絃。
方言用力重按脈象時,還表現出澀脈的現象。
“張小姐,我是你的主治大夫,你能張開嘴讓我看看舌頭嗎?”方言對着張小姐說道,這是方言的老辦法了,雖然知道病人聽不懂,也不會搭理他,但是病人家屬是能聽到的。
就在這時候,張重卻接過話茬說道:
“我幫你掰開應該能看到,她吃飯都是我喂的,我有經驗。”說完直接就動手,把他女兒的下巴兩邊一捏,頓時張小姐的嘴就張開了。
接着他就看到張小姐的舌質呈現暗紫色,舌體腫脹,邊緣受壓形成齒痕,苔白厚膩。
張小姐就算是被控制了嘴,還是在嘀嘀咕咕的,這也讓方言看到了他舌頭下面,絡脈青紫怒張,也就是舌下兩條靜脈增粗、顏色深紫,呈迂曲狀。
“好了,放開她吧。”方言對着張重說道。
他本來是患者的父親,但是光頭的造型捏着一個姑娘,看起來就像是綁票的劫匪似的。
“現在怎麼樣?能看出是怎麼回事了嗎?”張重放開自己女兒,對着方言問道。
方言點了點頭說道:
“現在可以確定,我剛纔的推斷是正確的,張小姐的病證屬於痰瘀溼濁閉阻腦竅,神明失養。”
這時候張重已經迫不及待的問道:
“那有辦法治療嗎?”
“有的。”方言點了點頭。
此話一出,直接給張重和他老婆整激動了。
張太太當場眼眶就紅了。
張重直接陷入了狂喜。
然後眼睛也紅了,治療了這麼久,終於算是找得到能治療的人了。
方言對着他們解釋道:
“日本的西醫檢查後,說張小姐是腦神經受到了損傷。不過從咱們中醫的角度來看,她的情況是腦袋裡的經絡有瘀血堵塞,但還沒到完全沒救的地步。摸她的脈,能感覺到又弦又澀,這說明她身體裡的氣還能推動血液流動,瘀血還沒完全“凝固”。而且她還能吞嚥東西,對外部刺激也有反應,這都證明她脾胃還在正常工作,這就給咱們治療留下了希望。”
“張小姐這個病雖然很嚴重,但她年紀輕,身體的各個器官都還健康。再看她的舌苔,也沒有變成灰黑色,出現乾燥開裂的情況,說明體內的溼痰還沒有化成熱,損傷到她的陰氣。只要能堅持接受治療,再配合鍼灸來疏通經絡,慢慢調養,她還是有希望恢復意識,重新控制大小便的。
張重聽到後連連點頭,然後對着自己老婆說道:
“我就知道他們日本醫院的在亂說!我就知道!媽的!”
“我當時雖然沒證據,但我就有感覺,他們沒有負責!”
相比於激動的張重,張太太對着他說道:
“哎呀,你別激動,讓方言大夫說清楚點,我還是沒太聽明白。”
畢竟方言說了一堆的專業詞語,張太太感覺自己好像明白了,但是仔細一想又全是問題。
方言這邊明白她的意思,站起身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後說道:
“這就好比家裡的水管被淤泥堵死了,水沒辦法順暢流過去,這就像人腦袋裡的經絡被瘀血和痰濁堵住了。不過好在水管本身沒裂開,也就是說她的腦神經還沒徹底壞死。咱們只要把淤泥清理乾淨,再把水管修一修,水就能重新正常流起來,大腦的功能自然也能慢慢恢復。”
“日本醫院說這病沒救了,是因爲他們只盯着 CT片子上的大腦結構看,覺得有損傷就不行了。但咱們中醫不一樣,更看重的是身體裡氣的運行是不是通暢,就像不只是看水管破沒破,更在意水能不能正常流動。只要能把堵住的地方疏通開,身體的功能就有恢復的可能。”
說這他已經拿起筆,開始刷刷的寫起了醫案來。
同時嘴裡說道:
“我打算分階段治療,第一階段以‘滌痰化瘀、開竅醒神’爲主,先讓張小姐清醒過來再說,然後我們再進入第二階段,轉爲‘健脾固腎、養陰榮腦’,修復受損正氣。”
張重對着自己老婆說道:
“你聽明白沒,我反正聽明白了。”
張太太點點頭:
“懂了,方大夫不光能把咱們姑娘治的恢復神智,還能徹底讓她好起來。”
兩口子現在都難掩喜色。
女兒當初一氧化氮中毒後,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他們感覺自己的天都塌了,加上日本的西醫說腦神經損傷就沒辦法治療了,現在能保住命就已經不錯了,讓他們做好醫一輩子的準備。
當時真是感覺往後餘生沒有希望了。
但真是應了那句老話,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事情的進展往往就是讓人捉摸不透。
他們兩口子帶着姑娘回來,然後方言告訴了他們一個全新的版本。
一瞬間,陰霾一掃而空。
他們又看到了希望。
人就是害怕沒有希望,方言現在又給了他們最需要的東西。
方言這時候,已經快速的寫好的病人的各種症狀和辨證的結果,接着開始寫治療方案了。
第一階段,需要做鍼灸和吃藥。
方言先寫的處方:
第一階段藥方,滌痰化瘀、開竅醒神
組方:
節菖蒲10g:化溼開竅,醒神益智;
鬱金12g:活血行氣,清心解鬱;
丹蔘15g:活血通絡,改善腦部微循環;
川芎10g:上行頭目,祛風止痛;
半夏10g:燥溼化痰,降逆止嘔;
茯苓20g:健脾利溼,寧心安神(大劑量強化祛溼);
地龍6g:通絡搜風,化瘀開竅(蟲類藥增強通絡力);
全蠍3g:息風止痙,攻毒散結;
遠志10g:安神定志,化痰利竅;
桂枝5g:溫通經脈,助陽化氣;
甘草3g:調和諸藥,顧護脾胃。
和剛纔一樣,他還寫上方解。
痰瘀同治用節菖蒲、半夏化溼痰,丹蔘、川芎、地龍破血瘀。
全蠍、遠志協同開竅,改善神志、開竅醒神。
茯苓、桂枝健脾溫陽,防止祛邪傷正,通絡固本。
接着方言又寫了鍼灸的方案,這個方案組成給一旁的袁青山都看愣住了。
因爲方言寫了五組。
第一組醒腦開竅:
百會(督脈):升提陽氣,醒腦益智,改善神志不清、癡呆。
四神聰(經外奇穴):位於百會周圍,調節腦絡氣血,增強腦部代謝。
神庭(督脈):安神定志,緩解精神躁動、自言自語。
第二組活血化瘀:
膈俞(膀胱經):血會膈俞,活血化瘀,改善腦絡瘀阻。
血海(脾經):活血通絡,配合膈俞增強化瘀效果。
太沖(肝經):疏肝理氣,行氣化瘀,緩解肝鬱氣滯。
第三組化痰祛溼:
豐隆(胃經):化痰要穴,清除痰濁壅阻。
陰陵泉(脾經):健脾利溼,促進水溼運化。
第四組健脾固本:
足三裡(胃經):補益脾胃,增強正氣,防止祛邪傷正。
三陰交(脾經):健脾祛溼,調和肝脾腎三髒。
第五組調節氣機:
內關(心包經):寧心安神,改善神不內守。
合谷(大腸經):通調氣機,與太沖配伍爲“開四關”,疏解氣滯。
寫完過後,方言還寫上了,針刺手法:
百會、四神聰、神庭:平刺輕捻,以通調腦絡爲主,患者神志敏感,避免強刺激。
豐隆、陰陵泉:提插瀉法,強化化痰利溼作用。
膈俞、血海:捻轉瀉法,增強活血化瘀效果。
足三裡、三陰交:補法,健脾扶正。
袁青山忍不住對着方言提醒到:
“方哥,一次十二針啊!要不……用程老的一針通百竅?”
他就是隱晦的告訴方言,這套針下去,會不會多了點?
畢竟這個張小姐的身體狀態不好,十二針同時施治,尤其膈俞、血海等瀉法穴位,很可能過度調動氣血,對虛弱的患者造成“耗氣傷正”的風險。
傳統中醫有個“量體裁衣”原則,這裡面針對張小姐這種,一般來說應該虛則少針。
也就是說一般在治療體虛患者時,通常精簡穴位,避免過度干預。
袁青山認爲十二針違背“少而精”的用針原則。
況且方言是會程老的一針通百竅的,但是他非要用這種辦法。
這就讓他有點想不通了。
張重和他老婆沒聽懂,不過還是看向方言。
而方言聽到袁青山隱晦的提示,則是對着他指了指之前寫的處方,說道:
“這次是先喝藥再下針。”
“張小姐的病機複雜,所要多靶點治療,單純“一針通百竅”無法兼顧痰瘀溼的交互影響,需通過多組穴位醒腦、化瘀、祛溼、健脾、調氣機形成合力,這與藥方中節菖蒲、丹蔘、地龍等藥物的多靶點作用一致。”
袁青山一怔,然後這下明白了過來。
方言的意思是,這十二針都是爲了和前面的藥打配合!
十二針集中在“滌痰化瘀、開竅醒神”,與藥方中的蟲類藥破瘀、開竅藥形成呼應,力求快速疏通腦絡。
頓時他鬧了個大紅臉,剛纔光顧着看針了,根本沒想到前面的處方居然是配合的。
而且一針通百竅還有這種弊端,他也是不知道的。
看來還是實踐少了。
本來以爲是方哥走神犯錯了,結果是自己鬧了個笑話。
方言這時候對着他說道:
“傳統少針原則多用於純虛證,而張小姐屬“虛實夾雜”也就是痰瘀溼實邪加脾虛,所以需攻補並施,十二針是我權衡後的選擇。”
“不過你能夠提醒我,也不錯!”
方言最後還對着袁青山做了肯定。
他其實還挺喜歡袁青山這種人的,在發現有問題的時候,敢於提醒,而不是什麼都不說,而且他提醒的也是點到即止的那種。
已經算是很有分寸了。
另外一點方言沒有說出來,其實這段時間也是張小姐的治療窗口期。
張小姐她的腦絡瘀阻尚未完全固化,也是就瘀血未“凝固”,方言必須抓住時機以多針強效疏通,避免病情遷延。
而且正好這會兒張小姐也是正氣未竭,雖體虛,但脈弦澀提示氣機尚能推動瘀血,吞嚥功能、刺激反應保留脾胃未敗,具備承受多針治療的基礎。
要是錯過了這個窗口期,方言再想要治療,那就真的難了。
所以綜合以上多種因素,纔是方言要使用足足十二針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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