穩婆讓白氏躺下，查看了之後，說這是陣痛，到孩子生出來，還需要一段時間。
尹莫幽讓門房的小廝過去通知宇青，自己開始從容不迫地安排人燒水，鋪好產牀，讓兩個粗壯婆子用軟架把白氏擡到了產房裡。
三個穩婆明白白氏的地位，不僅僅是高高在上的丞相夫人，而且還是青州府最尊貴的白侯爺最疼愛的女兒，知道該她們出力的時候，自然使出了百般解數，她們清楚，白氏若順利，等着她們的是沉甸甸的賞銀，若是白氏生產不利，她們恐怕小命難保。
她們早就看過產房裡那新奇的玩意兒，不得不說設計極好，孕婦躺着，有抓着用力氣的鐵桿，除了看着那姿勢太過驚世駭俗之外，對生產絕對是有極大的幫助。
黑夜裡雨水嘩嘩地下，閃電時不時地把本就明亮的產房照得更加明亮，也照着白氏那張佈滿汗水的痛得扭曲的臉，那壓抑不住的痛呼，讓尹莫幽聽得心緊緊地揪着。
尹莫幽打開放在一側的手術箱，從裡邊取出一個東西，細看，是一個用手捏着就發軟的桃木塞。
她把那東西拿到白氏的眼前，柔聲說：
“娘，張口，痛了就咬住這個，辟邪，也能保護你的牙齒，不要喊了，省點力氣，這纔剛剛開始，你要留着力氣生下小弟弟哦。”
白氏痛得淚眼模糊地看過去，看到女兒的小臉絲毫都不慌亂，張口，咬住桃木塞。
尹莫幽拿着溫熱的布巾，給她擦拭額頭的汗水，以及那滑落鬢髮邊的淚水，伸手把汗水粘在額頭的頭髮給撥開，而後抓了白氏的手：
“孃親，別怕，什麼都不要怕，只等着時辰到了，順理成章地生下弟弟們。”
白氏腹部一陣抽搐，那臉瞬間就扭曲起來，她抽出手，把尹莫幽朝外推。
一個穩婆出聲道：“郡主，你出去吧，你在這裡不好。”
“是，你娘知道你在，她也放不開。”另一個穩婆目露奇色，聽聞這郡主是個聰明的，只看這份淡定沉穩就不同尋常，一般人家的姑娘早嚇得不知所措了。
“娘，我就在外邊，一會兒，宇王爺也會來，你安心加油吧。”尹莫幽說完這才退了出去。
到了外邊，尹莫幽吩咐不要驚動外婆。
可是老人家夜裡本就眠淺，這會兒聽得動靜，着丫頭一問，知道是白氏有了動靜要生，自然就唬得慌忙起了身，冒着大雨，由丫鬟撐着傘，就直奔白氏居住的小跨院而來。
尹莫幽把她迎接到客廳坐了，由老夫人坐陣，外邊忙碌的僕婦也都毫不慌亂。
宇青時候不大，就也到了。
尹莫幽把他也請入客廳坐了，向他說了情況。
宇青讓童兒拿出幾服藥，說道：“有催生的功效，熬上用着唄。”
老夫人的貼身大丫鬟接了，親自送去廚房，看着煎了，端入產房讓穩婆喂白氏喝了。
可能是白氏懷孕期間心情很好，有被孃親刻意照顧，吃得太好，胎兒太大，又是兩個，故而十分不順利。
痛得聲嘶力竭的，天都快亮了，
產道也不曾打開。
一個穩婆傳話，讓熬了小米粥送進去，喂着白氏喝了，給她點力氣。
白氏到這個時候，痛得已經麻木了，張口喝米粥，還沒喝幾口，痛得她連連嘔吐，險些嗆住。
再喂，依然如此。
眼看着白氏已經毫無力氣，宇青吩咐人把府內早就備好的參片給她含着，讓她休息一會兒，等陣痛再來時，再繼續用力。
“夫人，加把勁，肚子裡的定然是小少爺！”
“等了這麼久，小少爺們定然是很想與你見面，加把勁兒，很快就能看到他們了。”
“吸氣——呼氣——哈——哈——哈，這樣用力氣。”一個媒婆不遺餘力地示範。
白氏強打精神，抓緊牀邊的鐵桿，使勁，全身的力氣都朝下腹移動。
尹莫幽穩穩地坐在客廳內陪着外婆，陪着宇青。
客廳寂靜，隔壁產房的聲音聽得一清二楚。
老夫人捏着念珠，喃喃無聲地念佛號。
宇青垂眸喝着茶。
尹莫幽則心急如焚地祈禱，祈禱孃親能順利地產下弟弟，只要弟弟能生下來，家裡以後的日子自然免去許多煩擾。
她相信，這一世，她如此地珍視親情，上天定然不會就這樣收走孃親。
如此等着，天很快就亮了。
隔壁漸漸聽不到白氏的聲音。
忽然，院裡傳來了一陣喧譁，老夫人大怒，起身騰騰騰地走到客廳門口，看過去時，竟然是白宗唐與尹丞相披着蓑衣，匆匆歸來。
老夫人在看到白宗唐那一瞬間，失態地撲過去抓住他的手：“老爺呀，你可回來了！鳳兒昨兒半夜折騰到現在了，還沒生出來，這可怎麼辦呀！”
尹丞相一聽，一把抖落肩上的蓑衣，就朝隔壁的產房衝，拍着門板喊道：“鳳娘——鳳娘——我回來了。”
白氏似乎陷入了昏迷，毫無聲息。
尹莫幽連忙跟過去，扶着有些站立不穩的父親。
一個穩婆開門，頭髮汗溼着貼着頭皮，嚇得嘴脣哆嗦着：“夫人羊水破了，流盡了都不曾生，如今孩子都露出頭頂了，人卻沒了知覺——”
“那補藥沒用？”尹莫幽失聲問。
“夫人昏迷着，喂不進去。”穩婆結結巴巴地說。
“如今沒了羊水，孩子在肚子裡不安全，是必須做抉擇的時候了，保大還是保小！”另一個穩婆出來催促道。
尹丞相一臉的汗水合着淚水，從不曾如此地狼狽，他死死地咬着嘴脣。
外邊似乎寂靜了，所有人都在望着尹丞相。
尹莫幽也在緊張地望着父親，聽他的決斷。
“保大——是我尹家祖上無德，庇佑不了後人，連累鳳娘跟着遭受這番折磨，保大——鳳娘，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尹丞相說着就朝產房裡衝，被身後的嬤嬤死死地拉住。
“相爺，那地方你去不得，血氣會衝了你的前程。”
尹丞相雙臂一用力，推開兩個嬤嬤：“都這時候，還提什麼前程！我要進去，我要陪着
鳳娘。”
尹莫幽轉身，深深地吸了口氣，她定定地望着外公外婆，噗通一聲跪下：
“求外公外婆成全，我要與父親一起進去，求你們相信我，我會把孃親和弟弟好好地給你們帶出來。”
白宗唐夫婦看這至情至性的女婿和外孫女，連忙攙扶起她：“去吧，人命爲上，咱們家沒有那麼多規矩。”
宇青擡手從一個包裹裡取出兩件潔白的衣服和手套，遞給尹莫幽父女：“換上，產婦太過虛弱，別把外邊的蕪雜之氣帶進去。”
尹莫幽接過，幫父親套上，而後自己也開始穿。
“你娘雖然陷入昏迷，可依然是有知覺的，大悲或者大喜，都可牽動她的情緒，喚醒她的本能，或許還可一試，真無反應的話，再用不得已的辦法。”宇青的聲音帶着前所未有的沉重，有條不紊地吩咐尹莫幽。
尹莫幽聽得眼睛一亮，她重重地點頭，而後轉身，與父親一起入了產房。
尹丞相進去後，看到白氏那悽慘狼狽的模樣，難過得心都碎了，他恨不得這痛能替白氏受了。
尹莫幽對他擺擺手，強打精神，讓自己的聲音帶着輕鬆，而後，她抓了白氏的手，貼着她的耳朵道：“孃親，孃親——父親回來陪你了，你說了要給父親生個白胖的弟弟，加把勁兒，就能與弟弟見面了。”
而後尹丞相也貼着白氏的耳朵一聲聲地喊着白氏的閨中的暱稱鳳娘。
如此喊了會兒，白氏毫無反應。
尹莫幽的手指搭在白氏的脈搏上，覺出那脈搏沉沉，若有若無，在指尖下滑動，她知道，白氏並不曾聽到她說的話，這顯然是深度昏迷了。
她想象開堂剖肚取出弟弟之後，孃親面臨的風險，終還是捨不得在孃親身上動刀子。
她噗通一聲跪在白氏身邊，前世沒了孃親之後的悲苦，一一浮現眼前，難道今生她還要經歷那般苦楚嗎？
尹莫幽不由悲從中來，抓了孃親的手捂在自己的臉上，在她耳邊哀哀哭泣：
“娘呀——我是幽兒，你最最疼愛的幽兒呀，你睜開眼看看我——
我今晚睡在你屋裡的小牀上，做了個噩夢，夢到你生小弟弟的時候，難產死了，我一下子就沒了孃親；
祖母又從孃家給父親娶了一個正室來，很快就生了個兒子，她藉着祖母寵愛，父親嬌寵，還有兒子撐腰，處處欺負女兒，女兒及笄時，竟然狠心地把女兒許給了孝親王廖智遠爲妻；
那廖智遠性子陰毒，府內被他凌虐致死的漂亮丫頭多了去，早已惡名在外，可是，父親依然狠心地把女兒嫁了出去，女兒嫁給廖智遠，被他折磨得遍體鱗傷，不久他就又娶了嬌豔的小妾，那小妾仗着他撐腰，一副毒藥就要了女兒的性命，女兒痛得肝腸寸斷、七竅流血；
孃親呀，你睜開眼看看幽兒吧！
幽兒覺得那不是夢，就是事實，因爲那種痛苦一點都不像是夢境，我哭醒時，你開始肚子痛；
我知道，那夢就預示着未來，沒了孃親的庇佑，幽兒定然會那麼悽慘地死去……“
（本章完）